周钰溪打完电话回来,正好撞见陆清羽和刚才在宠物美容区遇到的那个男人说话。
她背对着他,让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那个男人倒是笑得亲切爽朗,和陌生女性攀谈对他而言,似乎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算什么情况?
周钰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耐心等到他们分开,这才走上前去。
“你们在聊什么?”
他尽可能不带任何情绪地问。
陆清羽回头和他对上视线。
“我们在聊他舅舅的狗。”她迅速答道,“我问他贝拉是从哪间狗舍买的,他告诉我贝拉其实是被领养的,还给了我那家救助站的地址。”
“那样的纯种狗都能领养到?”
“对啊,我也觉得很意外,所以特地问了原因。”她笔直看向周钰溪的双眼,神态自然依旧,“贝拉是在一岁多的时候被它的原主人遗弃的。当时它的主人要出国,走得很匆忙,没来得及为她找到下家,就把它送到了救助站。虽然贝拉证件齐全,身体也很健康,但因为是大型犬,又处在精力充沛爱拆家的年纪,当时有许多人动心过,可最后都因为觉得驯服不了没敢接手。正好那个人的舅舅常年在野外工作,需要找一条能陪他天南地北到处跑的宠物狗作伴,于是就把贝拉带回家了。”
“噢……”
他点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那间救助站离这里不远,我们要不要也去那里看看?”陆清羽又问,“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领养也挺不错的,给狗狗一个新家,比在宠物店花钱买狗更有意义,你觉得呢?”
“行啊,你把地址发我。”
陆清羽趁周钰溪低头查找路线的空隙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柳圣川已经走远,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
傍晚五点,陆清羽赶在天黑前到家。
她刚解开外套,将脱下的靴子整齐摆放在玄关,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梳妆打扮到一半的母亲正向她走来,手里还捏着一柄化妆刷。
“狗呢?你们买到了吗?”
母亲开门见山地问。
“嗯,但不是买的,我们在市里的救助站领养了一只。”陆清羽从包里摸出手机,翻照片给母亲看,“它叫皮皮,周钰溪现在正带它去做健康检查。如果一切顺利,今晚我们就能把它接回来了。”
屏幕上是一只黑灰相间的大狗。它乖巧地坐在一张垫子里,双耳软塌塌地垂着,一对黑葡萄般湿漉漉的眼睛透着温和的光泽,咧嘴吐出舌头微笑的神态看上去温顺友好。
陆清羽几乎第一眼就在救助站内各式各样的狗狗里相中了它,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这叫一见钟情。” 周钰溪如此总结。
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皮皮是一位老猎户收养的流浪狗。去年秋天老人决定搬家去儿子一家所在的城市与他们同住,但因为家里的小孙女还在蹒跚学步,出于安全考虑,儿子儿媳都不同意将狗一起接去。无奈之下老人只能忍痛割爱,把皮皮送到了救助站。
“……这狗怎么长得有点怪?”
母亲盯着屏幕打量了一会儿,眉头微皱,“它是什么品种的?”
“阿拉斯加和拉布拉多的串串,可能还混了点别的。”
“几岁呢?”
“四岁半,到今年七月就满五岁了。”
“哈?这狗也太老了吧。”母亲把手机还给她,一脸不屑地撇撇嘴,“你们为什么非要选这种来路不明品相又差的杂种狗?周明玮不是给他儿子拨了用来买狗的预算吗?难道他以为这点钱省下来能进到他口袋里去?”
“狗是我选的,和周钰溪没关系。”陆清羽对母亲习惯性的挑刺见怪不怪,平静地解释道,“现在不是很流行‘领养代替购买’吗?况且比起重新训练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狗,已经成年的狗养起来可能更省力点,妈妈你不觉得吗?“
“随你的便,反正不是由我来照顾,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母亲轻轻哼了一声,显然没有被她的话说服,但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
两小时后,镜海市临港的柏丽湾假日酒店。
走出直达电梯,穿过装饰着海洋元素的走廊,就能来到位于酒店顶层的旋转宴会厅。
足有五层楼高的弧形玻璃墙在日照充足的白天,能让人在享受阳光的同时360度饱览从海洋、城镇到附近山脉的景观。
而到了夜里,整个会场则被灯光点缀成了一个浮动在镜海市上空的水晶球。
今晚,这里正在举办柏丽湾假日酒店所属的尚雅酒店集团的年会。
衣冠楚楚的集团精英们从全国各地汇聚在这里,手持酒杯熟络地攀谈,互相交流着过去一年里各种工作和生活中的见闻。
在他们的身后,服务生们端着托盘,如同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停下脚步,向客人们奉上精美的餐点。
陆清羽跟随母亲进入宴会厅,高跟鞋无声地踩在地毯上,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
在镜海市生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妈妈……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浸染在灯光里的精致男女,吧台后奋力摇晃调酒壶的酒保,和不远处专心演奏背景乐的外国乐队,压低声音问道。
从出门前母亲对她的妆容打扮挑挑拣拣了半天就能判断出,这场应酬的性质和以往有些许不同。
“来谈生意。”
母亲从服务生的托盘里取来两杯香槟,递给陆清羽一杯,言简意赅地回答。
“什么生意?”
“收购。”
“谁收购谁?收购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霜月山居。”母亲的语调四平八稳,边用眼神在人群里搜索,“尚雅集团对我们的业务很感兴趣,负责收购项目的团队就想趁来镜海市开年会的机会,把我们约出来当面聊聊这件事的可能性。”
陆清羽吃了一惊,差点被刚喝进嘴里的香槟呛到。
“……你想把我们家卖了?”她努力消化刚听到的信息,踌躇着开口,“可是爸爸他还……”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想说你爸才是霜月山居的老板,这种事应该由他来拍板,对吧?”
陆清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慌张起来。
她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你这样想也没错。“母亲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带过,”出售霜月山居当然要经过你爸同意,这些规矩我还是懂的。但你看你爸现在的情况,连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哪天他的情况恶化,人一下子没了也说不定,我总要为将来做好打算吧?“
“……你觉得爸爸真的会死吗?”
“天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但在我眼里,你爸早就跟死了没区别了。”
陆清羽垂下头,默默接受了母亲的话。
这些年来,她的父母一直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反复拉锯,为钱,为感情,为大大小小的琐事。
她在不定时爆发的冷战和争吵中战战兢兢地长大,内心充满不安定感。
上初中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如果实在觉得过不下去可以离婚,她会跟她走。
——“不行,这样对你不好。”
当时母亲是这样说的。
上高中后,随着柳圣川这个私生子的出现,家里的斗争持续升级,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高考结束时,即将成年的陆清羽再次向母亲提出了离婚的建议,但母亲也依旧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
于是陆清羽知趣地闭嘴,从此选择把头埋进沙子当鸵鸟。
反正她在外地上大学,离家足有小半个中国的距离。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年复一年,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自我催眠,但心底始终清如明镜:
或许父母之间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情感,让这场摇摇欲坠的婚姻苟延残喘多年。但换个角度看,父亲的死对母亲更像是一种解脱。
这时她看见母亲的眼神锁定了某个方向,刚刚还挂在脸上的阴霾转瞬间消失不见,被一抹灿烂的笑容取代。
“慧莉!这里!”
母亲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兴奋。
陆清羽顺着母亲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裙的中年女性正款款向她们走来,神情同样喜悦。
“哎呀,美琳,都那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呀!?”
这句话让陆清羽意识到,对方和母亲恐怕早就认识,关系决不仅仅是“潜在合作方”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完全正确。
施慧莉,尚雅集团的现任战略规划总监,曾经是陆清羽母亲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两人在一张双层床上睡了四年上下铺,共同度过了大学时光。
母亲一毕业就和同为校友的父亲结婚,施慧莉则选择留校深造,并在几年后移民去了澳洲。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两人逐渐失去联络。
直到去年施慧莉回国工作,才通过一场大学同学聚会,辗转拿到了母亲现在的联系方式。
“小羽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施慧莉简单做完自我介绍,目光温柔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陆清羽,嘴角浮现出笑意,“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被你妈妈抱在怀里,是个只有一点点大的小宝宝,现在都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呢。”
不等陆清羽开口,母亲就笑嘻嘻地插嘴,“哪里哪里,她只有年龄和个头长了,回家连房间都懒得收拾,生活习惯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陆清羽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句带着贬低意味的调侃。
寒暄过后,对话终于进入正题。
三人在宴会厅一角的沙发入座,那里被一道屏风隔开,遮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
纯白无暇的晶体从深邃的天空缓慢飘落,随风附在因为室内外温差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玻璃幕墙上,在灯光下温柔闪耀着。
收购的动机和目标,评估审查的项目和步骤,初步条款和条件,大致时间轴,以及一些后续运营的设想……等等。
施慧莉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从坐下后就迅速切换到商务模式侃侃而谈起来,代表尚雅集团将整套计划从头到尾解释给陆清羽和她的母亲。
母亲频频点头,时不时询问一些细节,不断低头做笔记。
陆清羽则听得懵懵懂懂。
她还是学生,缺乏工作经验,暂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商业条款和术语,因此很难参与到这级别的讨论中去,在眼下的场合多少显得有点多余。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不管父亲是否能够醒来,母亲是真的打算卖掉霜月山居,她心意已决。
背景铺设好了
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等我慢慢写剩下的30万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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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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