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周雅欣办了住校。
不仅仅因为高三有晚自习，学习更加紧张等原因。
还有就是周雅欣爸爸在暑假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一个怀孕的女人。
周雅欣十七岁了，她爸爸和那个女人倒也没有逼着她改口喊妈。
女人看起来以前也过得不怎么样，一副可怜像。
她煮一碗粉蒸肉，周雅欣下第二次筷子就会被她阴阳怪气说几句，然后往周雅欣爸爸碗里一个劲儿夹肉，说她爸是家里顶梁柱，该他多吃。
爸爸显然很吃这一套，会剩几块给女人，说她怀了孩子，也要补补。
周雅欣被恶心得暑假又瘦了一点。
女人显然不想看见周雅欣在家，也可以说是不想看见她花家里的钱，于是假惺惺借关心周雅欣的学业，提议她高三住校。
住校一学期就一千，丢学校里其它都不用管，巨省。
周雅欣也不想呆在家里天天被女人阴阳怪气被爸爸骂，干脆同意。
只是她还没去住校呢，就听见女人和爸爸商量，要把她卧室改成儿童房，书房改成儿子卧室。
没错，女人的孩子已经可以查性别了，是个儿子。
周雅欣还听见两人说，等她高考完就让她出去打几年工，扣着她户口本，几年后她带男朋友回家要户口本结婚时，再要一笔彩礼。
女人说：“……你再怎么对她都是她爸，养了她十八年，她能不认你不成？”
爸爸说：“那肯定，我是她老子，能把她供着上高中不错了。”
开学她爸给了她二百，表示以后每个月只给二百，剩的自己问她妈要。
找她妈要？
她妈妈打了她一巴掌后就南下进厂去了，还把周围一圈人都拉黑。她外婆家已经多年不和她家往来，相当于没有那边的亲戚。
周雅欣捏着两张红色纸币，问带着她办住校手续的班长：“班长，两百能在学校活一个月吗？”
班长无语，“算你最低每天早餐一块五俩馒头，三块钱的鸡蛋羹加白菜的一荤一素中晚餐，一天也要七块五，一个月二十八天在校吃饭，两百也不够啊。何况你又不是只要吃饭。”
班长想了想又说，“两百就两百吧，开学有一波助学金申请，你现在的成绩够了，我去找班主任说一下，把你报上去，到时候省着点花问题应该不大。”
其实周雅欣大可向别人借。
姜米米妈妈肯定借她，再怎么说许明煦都有钱借她。
她不想借。
要是被她爸知道她二百够花，以后二百都不会给她。
凭什么。
这样的男人，年轻时没花什么钱就娶了个老婆得了个孩子，孩子没花什么钱什么精力养大，还想着拿孩子做买卖，当个养老保险。
做他的梦去吧。
哪怕每个月只有二百，只给一年，这个钱你都给我掏出来。
周雅欣知道自己想法很幼稚。
但她只有十七岁，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完美地处理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一瞬间变成大女主，拥有清晰智慧的头脑，遇难呈祥的运气，开启爽文人生。
眼前她能看清的命运，也仅有十八岁之前而已。
……
妈妈。
如果真像你说的。
没有生下我就好了。
……
……
“小欣，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是我这辈子最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
……
“同时也庆祝，因为你的出生，让爱你的人获得了更多快乐。它确实是很特别、值得庆祝的一天。”
……
……
“欣欣，好宝宝，你才十七岁，你的人生长度还只有十七年。当你好好长大，二十七岁，三十七岁，四十七岁……你再回过头去看，你实在不值得被这些事情一直困住。你要从十七岁走出去，走到更广阔的人生里去。”
……
周雅欣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她那神秘的堂姐周南楠打来的。
“雅欣，听说你住校了？”
“嗯。”
“我还听说你爸一个月只给你两百？”
“对。”
“呵呵，抠不死他。你两百怎么够用？”
“班长和班主任帮我申请了奖学金，我同学朋友平时也会帮我一点。”
“行吧，亏我还担心你……”那边咳了两声，“欣妹，钱不够花就打这个电话，好好读书考大学，你爸妈不让你读我让你读。有姐姐在，钱不是问题。过年不想回家的话，姐给你买车票，住姐这里，姐买了房。”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周雅欣又补了一句，“姐，你过年吐的那口唾沫，太帅了！”
“咳咳咳，咳咳……”
那边传来被水呛到的咳嗽声，然后挂掉了。
一分钟后，周雅欣收到了两千的转账，备注让她别亏待自己。
周雅欣想到过年时候，天真的小堂妹拉着她出门玩，在路边花五毛钱买了两颗泡泡糖，分了她一颗。
小堂妹吹着泡泡，突然说：“欣姐姐，大姐姐去年回来过。”
周雅欣一惊，差点把泡泡糖咽下去。
她问：“什么时候？”
“去年，放假，放七天的。”九岁的小堂妹说。
“你怎么知道？”
“我和小朋友在楼下玩，她看见我啦，还请我吃了奶酪棒。”
“然后呢？”
“然后……然后大姐姐问我什么时候去大伯家吃饭，她有东西落在大伯家了。”
“是什么东西？”
小堂妹抱住周雅欣的胳膊蹭了几下，“嘻嘻，是户口本。我和大姐姐说，她的户口本我见过。”
小堂妹眨巴着眼睛，“真的喔，大姐姐的户口在我家的户口本上，大姐姐自己都不知道呢！我上楼偷偷地把大姐姐的那页带下来给她了，大姐姐很高兴，给了我好多张十块的钱，让我自己收着不要告诉家里人。”
“那小妹有没有听大姐姐的，没有告诉家里人呀？”
“当然没有啦！他们好坏，说大姐姐坏话，有时候还说欣姐姐的坏话，还说我的坏话！说我哥好，我哥哪里好了？净欺负人！”
周雅欣哄了她几句，又问：“你都没和大姐姐见过几次，怎么那么聪明认得大姐姐，知道大姐姐的户口页呢？”
“嘿嘿，我当然记得大姐姐啦，我小时候大姐姐抱过我……大姐姐身上好香……”
那时她才几岁，这都记得。
小堂妹语不惊人死不休：“对了，我怕他们发现我偷拿了大姐姐的户口页，后来我哥在家烧东西玩我把户口本丢进去烧了，反正他们舍不得打我哥。”
周雅欣掏钱买了两大包奶酪棒：“小妹，这事你只和我说了对吧？”
小堂妹点点头，“当然啦，我和别人说要被打死的！噢！欣姐姐，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真的要被打死的！”
“不会不会，你做得很好很正确。吃吧，拉钩，这个秘密只有我，小妹，大姐姐知道，谁都不许往外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周雅欣的“弟弟”在高三下学期开学后出生。
家里给他取名叫“周家耀”。
周雅欣一边啃着肉松面包一边背单词，抽空想了下，还好没取名叫“周耀祖”，不然这小孩大了上学肯定老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
高三的时间过得很快，周雅欣对住校也适应良好。
姜米米妈妈有空会送饭过来，都是炖排骨，红烧肉，啤酒鸭什么这种学校很难弄好吃的菜，还给她带好不容易弄到的省重高的月考试卷。
“要是你能和米米考上同一个大学就好咯，到时候我和米米爸一人开一辆车给你们载行李去学校报名。”姜米米妈妈说。
可惜周雅欣就是差一点，成绩算好，算不上顶好，还得日夜勤奋学习维持，不像那些学神，一天八小时学习八小时睡觉八小时自由活动就能考到第一页排名。
对，这个学神之一就是许明煦。
周雅欣每次看到他温吞地翻着课外书，心里都会翻腾着“淡淡”的嫉妒。
许明煦八小时自由活动包括帮她解答疑难，帮她买饭带东西，还帮她……带脏衣服回家洗。
要知道住校生最麻烦的就是洗衣服。
周雅欣的高中比较老，宿舍一层楼就一个付费洗衣机，高三哪有时间去排队。洗衣机还经常坏。
天杀的，冬天的衣服就算用洗衣机洗了甩干也八百年不会干。
许明煦家里有洗衣机烘干机，直接问周雅欣需不需要帮忙，周雅欣和他当了一年多同桌了，哪里会和他客气，她巴不得每天就睡五小时，直接辟谷，其它时间都用来学习。
于是周雅欣高三也不怎么自己洗衣服，偶尔接收姜米米妈妈的投喂，来自堂姐大人的敲打。
说实话，挺舒坦的。
她发泄学习压力的途径之一就是问爸爸要那每个月二百块钱，全看心情决定是走“窝囊流”还是“发疯流”，反正大家都别好过。
在爸爸面前演完后她会顺便回复一下后妈时不时发来的短信。
比如后妈发：“家耀喝的奶粉五百块一罐。”
周雅欣回：“真的吗？这个能治脑残的话五百也不贵哦。”
后妈破防：“你才脑残，你和你妈都脑残！”
比如后妈发：“大师给家耀算了八字，天生富贵命。我花十块钱找人算了你的，一生衰运，不敬父母，不得好死。”
周雅欣回：“他以后富贵不富贵我不知道，反正大师靠耍你们开心一定很富贵。”
后妈破防：“你以后跟你堂姐一样，没有亲人，没有人爱，死了都没人收尸！”
周雅欣回：“是是是，等家耀会走路了刚好给你俩收尸。”
后妈发了一堆不堪入目的脏话，周雅欣睡觉前打开看了看，点了转发，回她：“学到了，谢谢。”
后来后妈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给她发短信。
周雅欣到底没领满十个月的二百块。
六月高考，她爸这个月月初就以“这个月还有几天你就高考完可以出去打工养活自己”的理由拒绝了给她生活费，她打算高考完再集中精力问他要。
高三她其实也没真的只要二百块一个月。
有个同学给她出了个主意。
因为她高三放假并不都是周末，经常调到周一或者周五，她碰上不在周末放假就带几个有空的同学一起回去，让同学在门口等她，她把家里吃的喝的都拿出来，同学一起捎回学校。
她爸在上班，周雅欣进门就说要拿东西给同学吃，后妈看到五六七八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跟堵墙似的站门口敢怒不敢言。
后妈要是把东西藏起来，周雅欣就让同学进来，一个个不换鞋，家里有面煮面有米煮米，面粉都掺水揉成面团下锅吃了。
顺便再逗逗周家耀玩。
后妈要是甩脸色，周家耀五百块一罐的奶粉都难保。
周雅欣爸爸一打电话问，周雅欣就说二百不够吃饭，只能回家拿点干粮。
她爸本来就是拿一个月二百拿捏她，哪里会加钱，找班主任她就打太极，浪费话费。
就是请假专门等着周雅欣也不行，那些学生们一口一个“叔叔”，直接进门夸家里装修好看，富贵阔气，把周雅欣爸爸架起来，然后坐在沙发上张嘴要吃的，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去了几次，把他爱拖转账的毛病治好了。
也就是看六月要高考了估摸着没同学再帮她硬气反击了。
周雅欣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收到了后妈的短信，无非是说一些难听的话想影响她考试状态，但周雅欣毫不在意，还给后妈挑了错别字和语病，当写语文的模拟题了。
高考周雅欣觉得写得还算顺利，能拿的分都拿了，剩下的看天意了。
她走出考场大门时，有一瞬间迷茫。
高考使得每个人的命运线又一次变动，但此刻，她思考的却是她今晚该住哪里。
不知道学校的宿舍还能住几天，她确实需要出去打工，最好包吃包住……
“欣欣宝贝！这里！”
周雅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看见马路边站着捧着一大束花的姜米米妈妈，她才确定这是真的。
她小跑过去，“姨姨，你怎么来了？”
姜米米和她不在同一个考场，姜米米妈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乖宝，你高考完了当然要有人接呀，米米爸去接米米了，我就来接你咯。”姜米米妈妈揉着周雅欣的脑袋，把花递给她。
周雅欣抱着花愣愣的，眼眶蓄起了泪水，“姨姨……”
姜米米妈妈抱了一下她，说：“乖宝别哭了，要开心啊。对了，你同学好像在喊你，你们是不是还要聚一下？”
周雅欣点头：“嗯，班主任说希望我们能再一起吃一顿晚餐，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了。”
“她说得对，是该去和同学们聚餐，和高中三年做一个告别。你们聚完散场就给姨姨打电话，姨姨接你回家，米米今晚肯定也好多话想和你说呢。唉，羡慕你们年轻人呀。”
姜米米妈妈拿纸巾给周雅欣擦了擦眼角，目送她坐上了回学校的大巴车。
班长招呼同学们进订好的包厢，经费不多，四十多个人差不多来齐，挤了三张桌子。
男同学们起哄要了一箱啤酒，班长说酒水单独A啊，随便你们喝多少。
高考都结束了，大家坐一起开始说起这三年班上发生的趣事，有的人翻出旧账互相攻击，有的则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是经典告白环节。
班上有两对之前就在一起的，这会儿也不躲着别人腻歪了，直接在角落抱着啃。
还有暧昧着的，气氛上来了，牵手成功。
饭局到尾声，班长红着脸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太过害羞。
同学们猜到是什么，一个劲儿鼓励她，“班长，大胆点，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班长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朝向隔了几个位置的许明煦。
“嗯……许明煦同学，我一直，一直都对你有好感，我……”
同学们怪叫几声后都安静下来，目光在许明煦和班长两人之间流转。
周雅欣不好在这种安静的时候转桌夹菜，只好扒了一口饭，小心翼翼地咀嚼。
“许明煦，我，我喜欢你，我想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没有的话……我，我……请你回答。”
班长终于说完，捂着胸口，显然是心跳蹦上高速路了。她紧张地盯着许明煦，等他答复。
同学们担当着气氛组，十分尽职尽责。
许明煦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也站起身，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班长，我转学过来这两年受到了你和班上很多同学的照顾，你乐于助人，团结同学，是一个非常好的同学和班长，我很感谢你……”
许明煦每说一句话，班长的脸就白一分。
谁都听得出这是场面话。
“……但是很抱歉，我不想用‘有喜欢的人’这种理由拒绝，也不想以‘没有喜欢的人’接受谁。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想我会先主动告白。总之很高兴和班长还有大家一起度过这两年，希望大家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班长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不会因为没有喜欢的人就接受谁的告白，不就是说谁告白他都不会接受么？
和许明煦告白的不会只有她一个，大家都告白失败……那就没事了。
“好，我知道了。”班长坐下来，很快和旁边的同学转移了话题，就是笑容还有些勉强。
周雅欣吃到后面不到半饱。
一桌子十几个人，一碗菜一人一筷子就没剩多少了。
她给姜米米发消息，问她几点回家。
姜米米问她是不是没吃饱，还说没吃饱的话晚点他们肯定还会去唱歌什么的，到时候多啃几个果盘。
周雅欣挤出一个笑，她五音不全，坐KTV确实只有啃果盘的份。
但是KTV好吵，她不想去。
也不想这个时候麻烦姜米米妈妈来接她。
大人会怀疑她是不是不开心所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
于是姜米米问她要了地址，说让她吃完饭出去散步消食，姜米米会尽早结束她那边的活动来找她。
有同学开始找借口离席，或是三五个人的小团体想单独活动的。
周雅欣收好手机，起身出去前看了一眼班长。
在她之后确实还有找许明煦告白的，大多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或者是露个脸，为之后追他做准备。
许明煦也确实都拒绝了。
班长看起来没什么事，周雅欣心里感叹了一下，说要上厕所就离开了包厢。
班长大概是知道她上厕所就是离开不回来的意思，便坐到了她的位置上，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许明煦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周雅欣是真上厕所，不知道谁点了鲜榨葡萄汁，她爱喝这个刚好又没什么菜吃，就一个人喝了小半壶。
她上完厕所走出饭店门时，用手机搜索附近新开的夜市怎么走。
有人拦住了她。
“周雅欣。”
她抬头，是孙霖。
她脸色变了变，想着以后也不太可能再见到还是平静地问：“孙霖，什么事？”
“我有话和你说，可以跟我到那边聊一下吗？”
孙霖指了指饭店旁的花坛。
周雅欣说：“可以，最好不要超过三分钟，还有朋友在等我。”
孙霖听到她答应松了口气，和她一起去了花坛。
好一会儿后，周雅欣看着他，不解地说：“说好三分钟，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分钟了，没想好的话就晚点发消息好了，我会看的。”
“不是……我……”孙霖别着脸，时不时偷看她一眼，“我想和你说对不起，之前说了很多不礼貌的话，我不应该那样做。我想问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原谅？”周雅欣笑了笑，“就这点事情，我原谅你了。我可以走了吗？”
假的，她不想替过去的自己原谅。
但她也不想一直被负面情绪纠缠，她选择了放下。就好像她不恨她的妈妈，并非真的没有怨恨过，她现在只是放弃了母女的情感连结。
“不要！”
孙霖抓住周雅欣的手腕，语气急切：“圣诞节的苹果还有白情的礼物，还有你过完年回来你书里夹的红包，都是我送的。周雅欣，其实我喜欢你，高一我就喜欢你了，我说的那些混账话都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对不起！我……”
周雅欣震惊到一时没有挣脱他的手。
她想她这一刻是有点崩溃的。
就好像她看那些言情小说，一直不理解所谓“校霸”、“霸总”通过折磨女主或者是女主重视的人来和女主产生交集，从而进一步产生爱情。
女主被折磨的时候，体会到的就是痛苦啊。
痛苦还要爱上导致她痛苦的男主，这种私底下玩玩cosplay你逃我追当情趣得了，真这样爱来爱去的，应该被大脑切片研究一下脑回路怎么长的。
周雅欣哪里想到还让真她给经历上了。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已经满了十八岁，打人一巴掌要赔钱的。
收点力可以少赔点吗？
还是举证她是受了惊吓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来降低或者免除赔偿？
“孙霖……”
“孙霖！”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周雅欣被人把她和孙霖扯开，护在身后。
……熟悉的橙子味。
许明煦很少有语气这么重的时候，他把孙霖推开几步，厉声说：“孙霖，周雅欣明显不愿意你为什么要抓着她？要不是我刚好出来你还想做什么？”
孙霖摆手，“许明煦，你误会了，我只是和周雅欣说几句话……”
“她不高兴你看不出来吗？还有你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平时在学校周雅欣看在都是同学的份上够忍你了，现在毕业了你还要追着她说什么？嗯？也说给我听听，我打幺幺零动作比较快。”
“我哪有说什么，许明煦，你别仗着自己人缘好受欢迎，别人吹捧你就真的觉得自己厉害了，什么时候都要跑出来当英雄，我喜欢周雅欣，我和她告白，你也要报警吗？搞笑。”
孙霖盯着许明煦，“你说你，这不是坏人好事吗？除了我，还会有谁喜欢她呢，你吗？”
他又看向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周雅欣，“周雅欣，你不会觉得他在你面前逞英雄是喜欢你所以不想选我了吧？你小说看多了，不要这样做梦啊，他可是许明煦，年级最好看的女生表白他都看不上，和你当同桌指不定背地里多嫌弃你呢。”
周雅欣从阴影里走出来，眼眶里闪动着泪光。
孙霖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低头道歉：“对不起雅欣，我习惯性说不好听的话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嘴欠真的……”
“砰！”
“傻*！”
周雅欣给了孙霖一个过肩摔，骂了两句，趁孙霖没反应过来前拉着许明煦跑了。
她边跑边说：“快跑，这里我刚才观察过了，是监控死角，要是他报警我们死不承认就是。”
许明煦没说话，但她好像听见他笑了一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啧！
两人一口气跑出了三条街，直接跑到了沿河观光带。
周雅欣闻着空气里弥漫的食物香味，都快顾不得大喘气了。
她就近找了个烧烤摊的折叠桌坐下，眼里都是兴奋的光芒。她好饿，她要吃炒饭炒粉炒！吃烤鸡翅烤鸡腿！
许明煦先她一步点好了餐，都是她想吃的，她没有要补充的，但她要了一瓶橙汁。
高考完的这个夏夜，周雅欣和许明煦举着倒满橙汁的一次性塑料杯碰杯。
为过去，为未来。
为此时，为此刻。
周雅欣在姜米米妈妈的介绍下去了一家书店当暑假工，包吃包住。
工作时间朝十晚八，月休四天。
月薪……
底薪三千二加提成。
周雅欣提前体会上了社会的“险恶”，而且只是被庇护下的险恶。
她入职后可是亲眼看见店长接待了一个又一个应聘者，和她一样的条件，正式工，最后入职的是两个比较出名大学毕业的女生。
而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是一摞塞不下的简历。
两个女生问周雅欣工资，周雅欣挠了挠头，说暑假工，一个月两千八。
两个女生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她们店里的提成就是卖书。
现在大部分人都通过电子阅读，有了更多获取信息的渠道，实体书也就越来越不好卖了。
周雅欣看了好几遍提成算法，激动地点开班群，发送书店地址，“各位同学有弟弟妹妹需要教辅的，来我们店买，记得报我的名字。”
有人问：“报你的名字打几折？”
周雅欣回复：“直接在书店买不打折，报我名字我偷摸给你们打99折！”
同学们笑骂了几句，有买书的需要还是到了周雅欣在的书店里“支持”她。
周雅欣看着一点点增加的提成数字，每天整理书籍都感觉更有劲儿了。
一个不算太热的下午，许明煦也来了。
周雅欣边装作推荐热销书边问他：“都高考完的暑假了，你爸妈还让你住这边吗？”
之前的寒暑假，许明煦回父母身边是因为需要在那边补课，如今他不需要补课，之后也不会在这边读书，根本没有继续住在这边的必要。
只能说，他家的情况或许比他说的还要复杂一点。
许明煦帮着把零散的书籍归位，“学校附近的房子不可能不租暑假的，要开学租约才到期，索性就在这边待着，还可以和同学们一起玩。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回家。”
原来是这样。
周雅欣给许明煦找了个舒服的阅读位置，这里冷气足，灯光护眼。
傍晚，周雅欣打扫书架，把一排书都搬了出来。书架是通的，所以她和站在对面的许明煦对视上了。
“怎么还没走啊，该吃饭了。”她说。
许明煦笑着，伸出双手，将一个彩色的玻璃鱼隔着书架的缝隙递给她。
他给她送过很多东西，精巧的钥匙扣，停产的钢笔，来自不同国家的硬币……甚至是几包卫生巾。
彩色的玻璃鱼在书店的灯光下散发着绚丽的光芒，看起来那样易碎。
周雅欣小心地把玻璃鱼接过来，“谢谢，好漂亮。不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你突然给我送这个？”
许明煦摇头，又点头，然后专注地看着她，“晚点记得来找我，我带你去吃芒果冰沙。”
周雅欣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大脑接错线短路了，她突然蹦出一个问题：“许明煦，你是不是喜欢我？”
少年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他说：“你才发现啊。”
周雅欣眼睛瞪得像看见了外星人，“啊？”
接着她听见一个很轻却坚定的声音：“对，我喜欢你。”
那天晚上的芒果冰沙加了三个冰淇淋球。
周雅欣坐在甜水铺里，走在熙熙攘攘的小吃街上，睡在并不柔软的单人床上时，都在想，“原来这么普通的自己也是可以真的得到别人喜欢的。”
这个夏天要是永远不要过去就好了。
高考分数出了，周雅欣发挥良好，却还是落后了姜米米和许明煦一个分段。
姜米米妈妈到处找认识的人问怎么填志愿，姜米米爸爸则是把候选的学校一个个调查过去。
学校是四人寝还是八人寝，独卫还是公卫，上下床还是上床下桌，有没有空调洗衣机，校风怎么样，专业评级怎么样……
最后姜米米和周雅欣填了同一个城市的不同学校，两个学校挨着，中间只隔了一道铁门，可近。
许明煦在学校和专业还有地理位置三方面协调，去了周雅欣学校隔壁市的一所大学，有地铁互通，去对方那里只要一个小时。
填完志愿的这个晚上，姜米米和周雅欣睡在姜米米床上，两人关了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到三四点才睡着。
周雅欣爸爸在高考出分后找了她，说要介绍她进一个电子厂，一天十二小时，勤奋点一个月能拿八千。
“……厂里包吃包住，你自己每个月留两百块钱，剩下的给家里，你弟花销大，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帮衬一点，等你出嫁也有人给你撑腰。”
后妈抱着周家耀，望向周雅欣身后姜米米的家，眼里全是算计。
她开口：“这么大的家业，就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哪能行呢？听说你们把雅欣当亲女儿哦，你们知道雅欣她还有个弟弟吗？你们也可以把他当亲儿子嘛，一样的，等他长大了了娶媳妇，生两个，一个跟你们姓，还给你们养老……”
周雅欣感觉天灵盖都要被自己的火气烧开了，姜米米按住她，上前一步。
“我呸你俩精神病，大白天就在这说胡话呢，算我好心不和精神病计较，一会儿我给你俩打城南三院的电话，给你俩拉里面去，救护车的钱我就大方出了，你俩就抱着周家耀登基去呗。保安！保安啊！把这俩精神病给我撵出去，再在小区附近看见这俩精神病我投诉啊！”
周雅欣爸爸说：“姜米米，你怎么说话呢，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
姜米米叉腰：“长辈？你除了岁数大算哪个辈，背时的辈吗？生不出儿子怪小欣怪小欣妈怪天怪地就是不怪自己，现在自己有儿子了还到处给人当爹，你能生孩子吗你在这随地大小爹。我告诉你，你再不和你这傻呗女人滚出去，我报警了，给你抓进去蹲几天，你那三千的工作也别干了！”
“你，你，你……！”周雅欣爸爸指着姜米米，憋出一句，“胡说，我年薪十万！”
“哎哎哎，你干嘛指着我女儿，想动手啊，我可都录下来了！”姜米米爸爸挡在姜米米身前，“老周，米米就一小孩子，你和小孩子计较什么？还有啊，雅欣都满十八岁了，是个独立的人了，你以后再和你后妻骚扰雅欣，我们真报警的！”
“包报警的！”姜米米说。
周雅欣爸爸转而指向周雅欣，“你可是我女儿，说破天了我也是你老子，你别以为翅膀硬了……”
周雅欣打断他的话，“你少拿这一套绑架我，我告诉你，可以选的话没人想当你女儿！周南楠的话你们都没听进去，我听进去了，以后你要是不想让我好过，你们也都别想好过，我打你打不过，两三岁四五岁的周家耀我还打不过吗？”
“你，你，你……！”周雅欣爸爸指着周雅欣，还要再说话，就被赶来的保安拖走了。
姜米米牵着周雅欣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姜米米爸爸满脸惊讶，“两个女娃子长大了啊……”
他知道女儿从小就能说会道，没想到骂人都学了一套又一套。
姜米米妈妈打哈哈，“哎呀，现在的小孩子就是，手机玩多了哈！”
周雅欣在书店赶在开学前赚够了这学期的生活费，甚至还有余钱请姜米米一家吃了自助餐，给姜米米一家三口也都买了小礼物。
姜米米收到的是一条裙子，姜米米妈妈收到了一条手链，姜米米爸爸收到了一个坐垫。
周雅欣苦恼于给许明煦送什么礼物，后面还是赶潮流，两人一起去了手工体验店做了一对陶瓷杯。
至于她的学费，本来她要申请助学贷款的，但姜米米爸妈说他们愿意无息借贷给她，免得再去跑手续。
他们给了周雅欣一张存折，里面有四年的学费，分别存了不同时间的定期，周雅欣一年只能取一次学费。
而存钱的时间，是周雅欣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
“米米那孩子说，你上了高中你爸妈都不情不愿的，将来你考上大学很大概率会阻挠你，毕竟有你堂姐的先例。她就向我们保证，她和你都会好好学习，希望我们可以预留一笔钱作为你上大学的费用。”
“你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行如何我们再清楚不过，这钱不单单是因为米米的请求，我们也愿意借给你。”
姜米米妈妈和姜米米爸爸左一句右一句，把话都说全了，周雅欣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想法，她道谢，说：“等我有正式收入后，我会尽快还给姨姨和叔叔的。”
姜米米妈妈摸摸她的头，“欣宝，我们相信你，但不要因为钱给自己心理压力，对于我们来说，多少钱都比不上你和米米健康快乐重要。”
开学的时候，姜米米妈妈果然和之前说的一样，和姜米米爸爸一人开一辆车送她们去学校。
许明煦的学校开学晚几天，周雅欣出发前去他的出租屋给他收拾行李。
其实也不用她真的收拾，许明煦是租的房子，本就没有太多行李，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要带，还有一个硬纸盒子。
盒子里装了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许明煦说里面几个看起来有点年代感的是小时候随手收藏的。
因为他妈妈不喜欢收拾玩具，所以他小时候没什么玩具，有几个游戏币是路上捡的，还有几个贝壳做的小动物，那时候是五块钱一个，他攒钱买的，想送给妈妈，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就放弃了。
里面还有一些包装纸，是周雅欣送的礼物外面的，她高三给许明煦送了平安果和新年礼物，许明煦把东西吃了，包装纸裁下来收好。
周雅欣在里面翻出一个黑色的发圈，她问：“这个是？”
许明煦从背后抱住她，把头抵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轻笑：“是你掉的，我捡了。后面我送了你新的，这个当然属于我了。”
这人真是……
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是特正经一人啊！
“……感觉盒子有点空，我以后多送你点东西，把它装满。”
“好。”
大学的日子很美好。
周雅欣参加了社团，和室友一起上课，没课的日子和姜米米凑上就一起去探店。
许明煦专业课多一点，但每周都会过来周雅欣学校找她，两人在校园里散步，喂猫，交流看不见彼此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周雅欣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早八有点多，她有时为了多睡一会儿不吃早餐，许明煦知道了会不开心，周雅欣还得假装自己吃了。
但她的演技拙劣，又一次假装吃了早餐的第二天，许明煦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提着一大兜早餐打电话叫她起床。
那之后她就老实了。
说实话，一切都太过完美。
舒服的校园生活，陪在身边的最好的朋友，无法挑剔的恋爱体验。
周雅欣有时候会担心一觉醒来，她回到了高二开学的那个下午。
——这一切都只是她看小说睡着时做的一个梦。
直到大二过完这种担忧才渐渐散去。
大三开学前夕的某一天，周雅欣提前返校处理一点事情，她的手机突然收到了很多短信，好几个社交平台也收到了好友申请。
来人自称是许明煦的正牌女友，以及正牌女友的好朋友。
她们称呼周雅欣为被许明煦隐藏得很好的“小三”。
很久之后，周雅欣回想起这一天，大概就是这时，她梦开始一点点破碎了。
并且碎得很迅速，猝不及防。
像平常的一天你只是走在路上，你还在想中午要吃什么这种日常的烦恼，下一秒路面塌陷，没有给你一点反应的机会，你就被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吞噬了。
许明煦在这天过来找她，说是有事想和她当面说。
周雅欣没有通过女生的好友申请，她保留了那个女生发来的短信，里面附有她和许明煦的聊天截图。
图片里两人语言暧昧，还会提及发生关系时的体验。
里面还夹杂着几张校园表白墙的截图，许明煦在他的学校很受欢迎，女生是好不容易才把许明煦追到手的。
周雅欣没有向她解释自己才是更早和许明煦确立关系的人。
她不想去争什么“正宫”、“小三”。如果后来的一方不知情，那么错的该是男方，她没必要去扯头花。
周雅欣坐在学校旁边的糖水铺里，点了一份西米露，又要了一份芒果冰沙，加三个冰淇淋球。
许明煦比约好的时间还要提前十几分钟到。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有些忧虑。
大概是在想如何向自己解释“小三”这件事吧，周雅欣想。
这一刻她竟然出奇地平静。
这样完美的生活，果然不应该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所能拥有的。迟早得还回去，她早该做好准备的。
“雅欣，对不起，我这学期要出国……爸妈那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雅欣？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周雅欣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推过去，“你可以和我解释一下，她是谁吗？”
许明煦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我可以解释，雅欣。她是我同系的一个女生，和我告白过，我拒绝了。她患有精神疾病，一直认为我就是她男朋友，学校让我不要刺激她。”
“为什么不和我说？”
“之前不是有过么，你听了不开心，所以这件事我也就瞒着你。”
许明煦长得帅，性格好，平时会照顾他人的感受，确实很容易引起女生的好感，进而和他告白，追求他。
如果许明煦只是自己朋友的话，周雅欣想自己可以理解。但她和许明煦是恋人关系，加上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直觉得自己给许明煦的东西太少，难免患得患失。
许明煦戳着盘子里的冰淇淋球，“你还想听什么解释？”
“……”周雅欣缓了一会儿说，“你要出国，什么时候回来？”
许明煦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回来了。”
他说他的父母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两人甚至不能忍受他留在国内，不想再听到他任何消息，干脆把他送出国，以后生死不复相见。
许明煦说完一个人吃掉了三个冰淇淋球，一大半芒果冰沙。
周雅欣胸口坠坠的，她还是平静地问：“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说，要开始异国恋了？”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两个人在一起，许明煦从来没有对她许诺过有关于未来的事情。
姜米米也交了男朋友，她和周雅欣说，两人现在异地，等毕业就可以去同一个城市工作，一起生活。
但许明煦从来没有说过以后如何，毕业后如何。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以后。
许明煦戳着剩下的芒果冰沙，笑了笑，“周雅欣，异国了还能恋吗？你说过不会考虑出国，以后我们隔着半个地球，恋空气呢？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你吗？”
周雅欣突然觉得许明煦那张脸变得那样陌生，还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因为你普通，我只要对你好，当你男朋友，那些女孩子就会觉得自己明明比你要优秀要漂亮，自己肯定有机会和我在一起。”
“我都和你说了，我的家庭烂成那样，我会是什么很好的人吗？我爸难道只是忙于工作就会让我妈发疯？他□□、出轨、冷暴力、随心所欲、说一不二，我妈是被他逼疯的。两个疯子只会生出一个小疯子，你所看到的我，全都是表面的我。”
“我爸妈为什么高二就要把我送走？因为真实的我就是享受别人的追捧，享受玩弄别人的真心，看别人被我蒙蔽，被我欺骗，我喜欢掌控的感觉。他们看到我，就是看到自己的阴暗面，他们讨厌阴暗面暴露在阳光底下。”
“周雅欣，你也别再找我，我虽然姑且算是欺骗了你，但我照顾了你好几年，提高了你的成绩，别人都羡慕你有我这样一个男朋友，我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是今天没有瞒住你，本来你可以有一个完美回忆的。不过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留下什么阴影，我这种人挺不值得。”
许明煦说完这一大段话，拿出了一个硬纸盒子。
是周雅欣两年前在出租屋看到的那个，也是这两年她一直在往里面填东西的那个。
许明煦把盒子往周雅欣面前一放，“你送我的一些东西还给你，要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你就当是我没保管好丢了，晚点我会转钱给你当丢东西的补偿。”
他站起身，不给周雅欣说话的机会，径直走出了糖水铺。
周雅欣看着那小半盘芒果冰沙一点点融化，变成了难看的一滩棕褐色的液体。
是姜米米赶过来，抱住了她，带她离开糖水铺。
走在学校的银杏树下，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地平线。
夕阳缓缓坠下，天边的晚霞绚丽得震撼人心，路过的人纷纷拿起手机拍照，记录“世纪晚霞”。
周雅欣伸出手，想要触摸粉紫色的天空。但是最后的日光也落下了，天空重新笼罩上了灰色。
今天是很美好的一天。
明天醒来，世界依旧是这个世界。
盒子里确实少了一些东西。
她的旧发圈，手工课雕的一只小狗，她送的情侣戒指……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她也不知道具体丢了什么。
周雅欣没有哭。
就像她高二生日那天，她妈妈突然跑到学校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她把那部分情感从身体里抽离出去，当不存在。
许明煦是那样完美到不真实的人，那么把不真实的东西抽离出去，也是很容易的。
美梦醒了，但如许明煦所说，至少她在这段梦里得到了很多。
周雅欣按部就班完成了大学学业，在毕业后找了份能养活自己，有上升空间的工作。
她独居，养了一缸金鱼和一盆仙人球。
都不用太费心打理，死了换掉就是。
姜米米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了，姜米米说人都是会变的，情浓时什么诺言都能许下，其实也就那样，相处到后面一百分的试题有时都懒得去糊弄一个及格。
周雅欣勤勤恳恳工作，时间很快一天天过去，有时想起高中的事都恍如隔世。
半年后她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她还以为是哪个客户，于是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周雅欣女士吗？”
“我是。”
周雅欣接了杯热水，想着这种开场白一般都是电销，或者是办贷款的，也有诈骗的，她打算接下来不再说话，等那边自己挂断。
“好的，周雅欣女士，我是许明煦朋友的律师，他不在国内，委托我帮忙转交许明煦先生的遗物，麻烦您稍后添加这个号码，我们需要和您商议后续事宜。”
周雅欣把手机拿到眼前，确认这不是虚拟号码。
现在的诈骗这么高级，连她和许明煦有过一段都知道……等一下，什么物品？
“你刚才说什么，许明煦的什么东西？”
“许明煦先生的遗物，还有遗产。他于三天前在美国开枪自杀，他的朋友安德烈帮忙处理遗物时，发现许明煦先生把遗产都留给了您，于是委托我帮忙联系您。遗产里面包括十万美元左右的现金，以及国内X城的一套70平公寓……”
“开玩笑的吧！”
周雅欣有些失控，“你们合伙耍我呢，你告诉许明煦，两年多了我早放下了，我也没出去说过他什么坏话，没必要这时候拿我寻开心，这一点都不好玩！”
她挂了电话，把刚接的热水倒了。
一天天什么破事儿，本来上班就烦。
那个电话很快又打过来，周雅欣想了想还是接了：“我没有心情陪你们玩这么幼稚的游戏，还有遗产什么要交税的是不是，许明煦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来骗我？我没有钱，但是他要真活不下去了，发个收款码我看心情给。”
“您误会了周女士，我们是正规律所，资质什么的都可以在官网查到。许明煦先生确实已经死亡，您添加我们的联系方式后，我们会把相关资料都发给您。至于税务问题，安德烈先生说他会全权处理，您不用向我们付一分钱，您还是怀疑的话，可以就近前往附近派出所，由民警联系我们确认真实性。”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在玩什么花样。”
周雅欣半个多月后收到了一个快递，是那个联系她的律所发来的。
里面包了好几层，除了各种文件外，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包裹。
周雅欣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一个古朴的首饰盒，还有一本小小的，包着《圣经》外壳的笔记本，以及一封信。
许明煦死了，自杀。
再具体一点的，那个律师转告说，安德烈说她在收到包裹后就会明白一切。
周雅欣感觉自己从一个梦坠入到了另一个梦里。
她打开首饰盒，里面有两枚戒指。
一枚男戒，一枚女戒。
男戒是她大学送给许明煦情侣对戒中的男戒，她没有在硬纸盒子里找到，还以为是许明煦遗失了。当时真的有点怨恨他，怨恨他拿到那枚戒指时高兴的样子都是装的。
没想到……它只是被他带走了。
上面有不少使用的痕迹，看得出来是被一直戴在手上的。
女戒很新，闪闪发亮，是布契拉提蕾丝戒指。她以前和许明煦分享过，说这个工艺好像婚纱。
她把目光从戒指上移开，展开了叠着的信纸。
信是安德烈所写，上面的汉字像是翻译器翻译后照猫画虎画出来的。
“你好，周雅欣女士，我是安德烈，许的朋友。我经常听许提起你，他说你是一个美丽善良，坚韧的女孩，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可惜他不愿意和我说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分开了。”
“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在死前几分钟发信息给我，让我把他所有遗产都转交给你，你收到的东西，是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出于私心留下来给你的。”
“一枚男士戒指，从他来到美国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戴在无名指上。我询问他为何结婚了没有通知我去参加，他说他没有结婚，这是他最珍重的女孩送的。他自杀的时候，这个戒指也一直在，我把它摘下来，我想它应该归还于你。”
“一枚女士戒指，这是他半年前购买的。我记得那时他回国了一趟，回来时看起来开心却又不开心，之后就买了这枚戒指。我问了他好久，他才松口和我说他是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看到他这样我也很开心，因为那时候他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他还有愿意去做的事情，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一本笔记本，应该是从你们国家带过来的，上面印着中文，我在给你写信时才知道这两个字是‘圣经’，谁能想到这会是一个笔记本呢，我不太懂你们的文化幽默。他也随身带着这个本子，我偶尔能碰见他往上面写字，当然我完全看不懂，是整理遗物时，我认出了你的名字，周雅欣，我也是从这里学到了你的名字具体如何书写。”
“他的身上还有其它的，比如手腕上的发绳，还有钱包里放的一张合照，这些都是对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我想他需要一些东西陪伴，所以没有给你，但我给你拍了照片，放在文件夹里了，要是有什么疑虑，请联系我。”
“最后说他自杀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他应该和你提到过他悲惨的童年，我也是在小时候被父母去你们的国家时认识他的。他被打扮得很好，我完全不知道他遭受了那样的痛苦，在华丽的衣装下，满是伤痕和淤青。可怜的孩子。”
“他那样小的时候，就要去学习大量的知识，学习各种礼仪，乐器，只为了父母能够脸上有光。我能够理解，因为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希望靠一些外在去维持地位。只是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痛苦，尤其是他无法完成时就要遭受打骂与苛责，这太病态了。”
“我想他从小就被影响，如同戴上了一条隐形的枷锁，越长大，枷锁越和血肉长在一起，直到他再无法忍受的那一天选择终结。”
“我记得他和我说过，他是高中转学后遇到你的，那时他没有和我说发生了什么，导致他转学。直到他来美国后，我发现他的情况越来越危险，拉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和医生坦白，我才知道他在十岁之后，因为过于耀眼的外貌，被父母带去一些隐秘的场合，让他被年长者猥亵。”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些，但他遭受的痛苦我一定要说出来。他在高一时，因为太多次反抗无效，持刀伤害了他的父母，才使得他终于可以换一个学校，尽可能的远离父母的掌控。”
“也许他大学中途来美国留学也是同样的原因，他的父母无法忍受他不被完全掌控，害怕某一天惩罚会突然降临，于是强硬地让他离开故土，离开心爱的女孩。彼时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他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接住了他，请求他去治疗，为世界的美好停留。”
“或许这就是你们之间的误会，周雅欣女士，请原谅他。他只是世界上一个渺小的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太多，无法完美的事情也太多，他肯定用尽了所有办法为他重视的一切达到一个好的结局。”
“或许他也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在尽了一切努力后，用一颗子弹完成最后一步。我很抱歉，女士，我没能让结局改变，我希望他能够在天堂安好。”
“你也不必为误会而生出愧疚，这都是他的选择。而且我相信，是你一直在支撑着他，否则他在来到我身边之前就会死去了。他每个季节都有乘坐飞机回国，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都希望你知道，他很爱你。”
“他来到美国后尝试了很多赚钱的办法，我以为他是被父母断了经济来源，结果他和我说，他希望有一个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即使遇到人生低谷，也可以不为钱烦恼从而挺过去。”
“周雅欣女士，请遵照他的遗愿，收下钱财和公寓吧。你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
周雅欣翻开了那本“圣经”。
她颤抖着，在泪水的催促下读完了一页又一页写着她名字的“圣经”。
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记忆的碎片拼成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最后有一双手，带着她坐到糖水铺里，对面的少年把加了三个冰淇淋球的芒果冰沙推到她面前，说：“周雅欣，我真的很喜欢你。”
周雅欣吃了几口冰沙都没把脸上的绯红消下去，她说：“好巧，我也是。”
她想，这个夏天要是永远不要过去就好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