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房门推开,元宁祯捂着脖子喘着粗气,踉跄着从殿内出来,脚步不稳,几乎要摔到地上,驻守的侍卫这才急忙呼道:“太子殿下!”
一队侍卫冲进寝殿里,元宁祯被稳稳扶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快叫太医!”一旁的太监惊吓地大叫,急忙跟上,“殿下!殿下这是要去哪?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他也是急昏了头,明知殿下此时的气力怕是说不了话了,忙对侍卫道:“快扶殿下去侧殿啊!”
元宁祯是朝着宴席的方向去的,太监几乎要急哭了,“殿下快别惦记着宴席了!你们几个快去宴上告知大人们稍安勿躁,你们几个去韩相府!快去啊!”
这太监是宫里用久了的,名叫吉成,遇到事情也算是会安排,可即便是他好说歹说也没能止住元宁祯的步伐,跟着跟着竟然已经到了宴上。
周围的宫人们见状瞬间惊慌了起来,有几个被吓得叫出了声。席上的人听到声音,立刻看过去,却见太子殿下穿着凌乱的婚服,一路滴着血地走路,胸脯也露在外面,仔细一看那胸前竟是被捅了个窟窿,再往上看,脖子上也有一道极深极深的伤口。几个大人当即就被吓晕了过去,席面上顿时惊恐万分,惊叫连连。
苏臻珩也被这忽如其来的意外惊到了,他预想到了元宁祯已经被杀了,也预想到了元宁祯好端端地前去接亲了,唯独没有预想到他这副样子冲到大殿上,就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只恶鬼。
苏臻珩微微蹙眉,缓缓搁置酒杯,强装镇定地看向外面,只见那纱幔之外如疯癫了似的太子逡巡的目光登时停住,停在了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苏臻珩的手指无意识地弯曲,抓住了自己的衣襟。自昨日归来他就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可他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最为熟悉的寒意,太子的目光与昨日不同了。
他看见元宁祯的脸上带着畏惧,但却又一刹那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那是什么?
苏臻珩没有仔细想,因为元宁祯立刻倒了下去,周围的宫人们和宾客们全都着急忙慌地呼号着。挂满红纱的大殿也在这一刻像是被鲜血染就的阴曹地府。
直至深夜,宫内的宾客们早已散去,太子遭到刺杀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宫内严防死守,东宫更是被围成了铁桶。
前世的时候,刺杀的事是在太子成亲以后暗中调查的,当时怕打草惊蛇,到最后抓了几个人杀了几个人便结案了,可今生却是如此大张旗鼓。太子新婚当日被刺杀,结果没能成亲,几乎整个燕京都知道了这事。
苏臻珩直到深夜还在想今日看到的场景,若是一个正常人,如何能拖着那样一副被捅成筛子的身子跑上正殿?许是他伤得本就不重,又或许只是暴露了他疯魔的本性。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了,是他贴身的小厮乔文,进门道:“侯爷,咱们回京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如今已经收拾齐备,都装上车了。”
苏臻珩看着书,并未抬头,“嗯。”
从昨日开始侯爷的话就变得特别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着实让人有些心慌。乔文试探道:“侯爷,咱们为什么不在京城多住几日呀?去始安路途遥远,侯爷病也没好全,万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苏臻珩搁下手里的书,忍不住笑了一声,“能出什么意外?”
乔文焦急地踱了两步,“万一呢,小的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骇人,定是有什么歹人在京城作乱啊,他们连太子殿下都敢杀!”他立刻噤声,静了片刻,又小心翼翼道,“小的今日在外面听说前几年大皇子和二皇子谋逆作乱,人虽死了,可不少手下却在北岐四下流窜,如今殿下刚刚受封太子没多久,又和韩相家结了亲,日后在京城……不,在整个北岐便是只手遮天。那些逆党为给自家主子报仇,这才趁今日公然刺杀。如今,只怕不只是京城不太平,外面也是不安稳的。”
苏臻珩微微挑眉,“你今日在京城听说了这么多?”
乔文嘿嘿笑道:“都是那些个酒楼茶馆里闲说的,小的就是顺便听了一耳朵。”
“看来消息倒是传得挺快。大理寺还未审讯出什么,民间却已对行刺之事有了定论。”苏臻珩思索了片刻,抬眸道:“百姓似乎很敬仰当今太子,且对大皇子和二皇子嗤之以鼻?”
乔文喃喃道:“是啊,就连圣上都更加喜爱太子殿下呢,不然为何放着自己四个亲生儿子不立,反倒立……”
“反倒立一个过继的,着实奇怪,是不是?”苏臻珩轻笑一声,“此乃皇家秘辛,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历来立储大事皆是立贤不立长,只要储君贤明,有治国之才,便无所谓亲疏远近,普天之下立宗亲之子为储,又岂止这一例呢。”
“哦哦……小的明白了!”
主仆两人说着话,却听外面人声不止,灯火也渐渐多起来。乔文二话没说开门去看,只见一队车马停在府门前,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领着些宫廷侍卫到了院子里。乔文惊得连忙折返回去将苏臻珩推出来。
这太监名叫常福,是圣上身边的人,苏臻珩倒是认识。他行了礼,笑道:“本不该前来打搅侯爷休息的,只是圣上传召,奴婢也已经为侯爷准备了暖轿,请侯爷跟咱们去一趟宫里吧。”
如今已是亥时,这个时候宫里还来人,想必是有什么急事了。苏臻珩看他们来得急,看了眼平时在自己身边贴身侍奉的下人和侍卫,便立刻动了身。
“公公可知圣上是有什么急事召见本侯?”
苏臻珩坐着轮椅,常福跟在一旁,为了回话便不得不弓着身子走路,叹息道:“奴婢不敢瞒着您,是太子殿下急症发作,意识不清了,血也止不住,疼也止不住,如今东宫里全是太医候着,却也无济于事,唤不回殿下的神志啊。”
到了马车前,苏臻珩的贴身侍卫自觉地半跪下来,将人背上后背,转身将人缓缓放到马车上。马车上事先有人接着,剩下的全凭苏臻珩的臂力将自己安置下来。
腿疾之人与平常人素来不同,上马车也是要多耽误些时候的,上去之后也累得有些冒汗。虽然耽误时间,可就是宫里来的人也得慢慢候着,急不得,常福便在旁边说着:“太子殿下总是呓语不止,喊着您,圣上爱子心切,这才遣奴婢前来请您。侯爷十年不在京城,想来也是不知,太子殿下儿时便是如此,每每生病,总是喊着‘师傅’。侯爷虽每年都往京城送东西,可殿下还是念着您呢——”
“公公。”苏臻珩打断他的话,从里面掀帘,露头笑了一下,“走吧,莫让圣上等急了。”
此时夜已深,除了脚步声,唯独能听见夜风吹着落叶磨地的声音,寂寥万分。到了宫门前,侍卫又将人从马车里背出来,放在轮椅上,跟着太监顺着夹道一路走,虽然有灯火照明,却也难免显得昏暗。
这条路苏臻珩其实并不想走,前世走过几次,最后一次把自己困在宫里,便再也没出去过。一行人路过了皇帝的万圣宫,常福前去回了话,苏臻珩也是拜见了皇帝之后才继续被推去了东宫。
东宫此时还灯火通明,太医们几乎是提着脑袋候在院子里,一旦太子没了气儿,只怕是站在这儿的这些人都要没命了。虽然不知道把苏臻珩叫来有什么用,但好歹是有个能分担罪责的人了,太医们悄悄松了口气。
苏臻珩进去之后,元宁祯睡得还算安稳,只是额上不住地冒着汗,身边侍奉的宫娥们小心地立在一旁。屋里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地上也还有残留的血迹还没收拾,宫人们原是想要行礼,却被苏臻珩抬手制止,将人都遣散了下去。
眼瞧着到了子时,殿内的烛火渐渐微弱下去。苏臻珩有了些倦意,便靠在轮椅上睡眼惺忪地打了个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元宁祯,从前都是他被锁在床榻上,元宁祯会像一个欣赏物件的看客一样盯着他,如今竟全都变了。
他缓缓闭了眼睛,看见自己手握利刃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过去,狠狠地刺入元宁祯的胸口,鲜血溅了自己满脸,他有些畅快地挑了挑唇,却见门外的侍卫们全都冲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吸了口气。他并非没有杀过元宁祯,自然也不会怕死,如今元宁祯正躺在床上没有意识,殿内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
他慢慢转动轮子,往前挪动了几步,寒眸森然地盯在元宁祯的脸上,继而扫视到了那被包扎过的脖颈,愣了片刻。
太医说,太子殿下虽然伤得重,却有惊无险,只是奇怪的是,脖子和胸口的伤口深度都足以切断一个人的喉管,刺穿一个人的心脏,可偏偏没能伤到这位太子的要害,就像是受到了上天眷顾……
他看见元宁祯的胸口起伏,呼吸渐渐平稳。
这世上当真会有人在这样凶恶的条件下死里逃生吗?
有,他苏臻珩便是这样的人。
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在与苏臻珩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露出一抹笑,嗓音带着些喑哑。“师傅今日为何没有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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