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思考之余,许度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二丹点上了第三碗馄饨,二丹本想拒绝但不太好意思,只好吃完这碗,但生怕许度又点上一碗,她实在是吃不消了。
幸好现下话都说完了,二丹想,她可能半个月都不想再吃馄饨了,她宁愿回家吃烤鸭。
众人同二丹再见,二丹模样可爱地揉了揉肚子,扯出了个笑。
马车上,许度仍旧作车夫,跟着走了这么一遭,与几人也自然熟络了许多,于是边驾车边谈笑道:“实在没想到,阿姜娘子过去还有那么副样子。”
阿姜坐在车内听到这番话,一时有些羞赧。
许度又道:“如此鲜活模样。”
阿姜没做声,但不白看见,她唇角微微上扬,微不可察地笑了。齐乐偏巧是这会睡了,睡得沉沉地,许度这书生车驾得倒真是不错。
许是没听到有人应答,许度没再出声了,继续安心做他的车夫。
几人决定在去唐家探访前回趟铺子,不白打着主意,也许掌柜人脉广,知道些什么。也正好几人休整一番好好计划筹谋一番。
回到铺子后,不白立刻拿着个火盆跑到后院空地去生火,再不把鸭子烧给小六吃,怕是真成馋死狗了。
可是这火竟半天生不起来。
不白纳闷了,往日便是如此生火,怎得就今日燃不起来,不信邪地又试了次,终于燃起了火,不白眼镜一亮,然后火光就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渐渐熄灭。
她望着那火盆,若有所思。
她思索片刻,后起身环视了周围,有些无奈道:“为默,我知道是你,快出来。”
话音刚落,只闻风声过隙,树叶声簌簌,落了几片叶子到她肩头。
还是没人出现,那阵风似只是虚晃一枪,不过徒留几片落叶。
不白又站定几秒,而后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将她肩头树叶抚落。
她一下握住那人的手,转过身去。
她回过头去,看到那少年不过十九模样,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同初见时差不多,视线往上,看见他脖子上有道很深的伤痕,那伤痕红到发黑仿若还在淌血,若非她不是第一次见,不然也会被吓一大跳。
-
她同为默是去年相识的,是在某次引魂的路上。
不白独自一人去了芜州城外的乱葬岗,然后便寻不到路回城去了。夜黑风高,又是在荒郊野岭的,她摸索半天也找不到路,心里实在发毛。
一阵风吹过,长明灯竟灭了。
不白顶着黑夜继续前行,待终于再次点亮长明灯后,却发现自己走了半天,身旁竟还是那些没过自己小腿的野草,甚至不经意踩到好几具残骸发出吱吱声响,不白不敢低下头去看,不过也知道自己竟还在乱葬岗。
这里似乎有什么阵法,她走不出去。风声鹤唳,秋风瑟瑟吹得她都有些心寒。她提着灯继续走着,似乎有不少人在同她耳语,她实在听不清也不想听,奈何手不够,只掩住一只耳朵。
她内心想着,也许待一夜,天亮了就好了,天亮了就能找到回城的路了。于是就找了片稍微空着的地坐下了,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些吓人的事物。
然后她清楚地听到,有声音从她另一只没捂住的耳朵旁传来,那声音是钻进她耳朵中去的,她想听不清都难。
“救、我。”十分清晰的两个字,随着风飘来,飘进不白心里。
“谁?”不白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来,没见眼前有人,声音颤抖道。
随后,她肩上传来力量,像是有一只手,默默地攀上她的肩,突然觉得自己背后阴风阵阵。
不白大着胆子回头一看,是少年那张苍白的脸。
迎着长明灯的光亮,不白看仔细他脸上血迹斑斑,还有些灰头土脸的,脖子上依然是那道伤口,一丝丝地往外渗着血。
“你是鬼?”不白看到他那伤口只觉得此刻竟能共感,想象不到究竟该有多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似乎并不需要自己救他,他已经死了,他这是试探吗?试探自己看不看得见他。
“嗯,你能看到我。”他自然而然地在她一旁坐下,对于她能看见他一事,虽心底惊讶但语气上听起来却很寻常。
然后他继续自顾自地交代道:“这儿有阵法,在你之前的百年里,也有人无意走进来过,便再没走出去,你所路过的那些骸骨就是那些人的。”
“所以你也……”不白想,他也是因为无意闯进来才被困死在这的吗,但话刚出口,便觉不对。他是她在这唯一见到的鬼,与那些死去的人都不同。
“不,我是本就在这阵法中的。”他说道,语气中有些落寞。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不白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二人已面对面坐着,准确来说,是一人一鬼,隔着长明灯坐着,灯光让他们清晰地看见彼此。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听见他叫她的那一刻起,原先耳语般的呜咽声已消失不见,一切都静悄悄的,她听见他的呼吸声,紧接着,他凛冽的声音响起。
“不,他们都看不到我。”那少年说完又补了句,“你是第一个。”
“你是要寻人复/仇吗?”她很好奇,百年来,他为何不去还阳呢。是这阵困住了他,还是他自己心里有执念没放下。
他轻笑几声,怅然道:“百年光阴已逝,我的仇人,早已随岁月消亡,哪里还寻得到什么仇人。”
她听见他的回答,刚想继续问他,那又是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困在这,还未及她开口,他说出她心中所想。
“不过,我的确想见一个人,一个故人,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我知道,她还活着。”他起身,抬头看了看月亮。
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不白也跟着起身,顺手拿起地上的长明灯,坐久了登时起身还有些晕,不由地闭上了眼。
她再睁开眼睛,也莫名地朝他视线看过去,抬头看见了月亮,月光于此竟也是暗的,甚至还没她手里的长明灯亮。
实在不敢想,他孤魂在此竟待了百年,多少个夜晚,抬头却也不见光亮。
不白突然意识到,与他而言,这处只有黑暗。
春秋冬夏,四季与他而言,似是无常。
“把灯灭了吧,我带你出去。”
其实,只要朝着月光走,就能走出这法阵。
只是月光太暗了。
只是,他需要一个同行者。
不白听话照做,灯灭了,视线里全是黑夜,她只好紧紧扒着身旁的少年。
离得近了,闻到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不白脑海里又浮上来些不太好的画面,那些吓人的可怕的。
她为了不让自己脑海里胡思乱想,于是开始同身旁人交谈起来:“哦对了,我叫不白,还没问你名字。”
静默了几秒后,不白才又听见他说:“为默。”
为默,这是他的名字。
“没有姓吗?”不白好奇道。
“不记得了。”他思索片刻,肯定道,又念起她名字,“不白。”
不白一听他唤自己名字,一时愣住:“啊?”
“你不也没有姓吗?”他低头看向她。
不白有些好笑,想回答他说自己这名字比较特殊,但特殊在何处,她又说不出口,于是只转移话题。
月光很长,为默在月光中同她说,他过去是名将军,这个阵是敌人为了困住他而设的,他们以命换命,殊死搏斗下,他将他们都杀了,自己也被砍了一刀,伤口在脖子上。然后他死了,成了一只外表只有十九岁的鬼,也被困在这百年。
但其实,他从他们身上找到破阵之法,只是缺一个人。
于是百年里,他在等能看见他的第一个人。
终于走出了法阵,不白舒了口气,再看此时月光也明亮澄澈许多,先前乱葬岗那股子阴森森的气息也不见了。
不白看着为默盯着月亮发呆,他眼中似有月光,静默良久,她开口:“走吧,带你进城去。”
她带他回了铺子,还去了别处给他找了身黑衣裳。
她将他的脸擦拭干净,才看清他模样,剑眉星目的,是副好模样,忍不住道:“你还生得挺俊俏。”
他神色有些古怪,她看不出他是要笑还是忍住不笑。不白想,也许他并不喜欢别人这般夸他,又或许是一百年没听见过别人夸他,有些不知所措,鬼的心思,实在猜不透。
不白又帮他将伤口缠上白布,简单地包扎着,至少这伤口包扎之后看起来不会太吓人,虽说也许没有人会看到他,但她仍旧是那么做了,边帮他包扎着便问道:“你们鬼,会疼吗?”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扯到了正在包扎的伤口,不白看着都觉得疼,可他确实也没什么反应。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轻了些手脚。
然后他就飘走了,偶尔与不白碰上几面。但两人也越来越熟络,至少他比在法阵当鬼的时候开朗不少,也许是百年里自己一个人在这也没人同他说话,不白想:
“嗯,不仅开朗不少,还更爱炸毛了。”
-
那伤口实在可怖,可再抬头看却是一张十分俊俏的脸,或许这只鬼不太喜欢别人这么形容他,反正先前不白夸他俊俏的时候,他表情实在不自然。
不白盯着面前人的眼睛看了几秒,眼前人没动作,似是怔愣的表情。
“现下跑不掉了吧,捣蛋鬼。”不白笑得灿烂,眉头一挑,昂着脑袋骄傲地说。
为默看着眼前身着藕粉色衣裙的少女生动,对着自己笑容满面,不自觉地呆住。而后感觉到她伴随话语一起握着他的手也向上扬起,终于有所动作松开了她握住他的手,收回至身后。
不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有些欲盖弥彰。不白现在觉得他十分像只猫,还是那种一碰就炸毛的猫。
为默视线转向一旁去,脖子上的伤口往下躺着血,醒目地往锁骨处皮肤淌。
见他模样不白继续开口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你。你这伤口,疼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他脖子上的伤口。她记得她先前曾用白布替他包扎过,虽说对鬼来说可能没有什么用,但是至少看上去不会那么骇人。
为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也染上血来,但依旧是面无表情道:“不疼。”
不白觉得这番对话实在有些耳熟,一下又闪回初见那日,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鼻尖,说道:“那……你也还是得自己好好包扎下伤口。”
然后她又蹲了下来,继续生起火来。他轻轻应下,也一同蹲下,这次没再捣乱,火很快便烧了起来,火光映在不白脸上。
二人唠家常般话道:
“你现身不会只是来灭火的吧。”
“不是,是为昨夜之事。”
“我就知道,昨夜你在。”
他抬眸,似是在问为什么。
不白了然道:“我记得你的气味啊。”
她手底下动作却也不停,烤鸭被烧尽,小六也飘了出来,吃得正欢。
不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他:“你们鬼应该是不吃东西的吧?”
为默:“……”
为默没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接着昨夜的话头说:
“昨夜我见那姑娘跳河,于是便附在了一名书生身上去救她,只是在接近她之后,我便莫名被驱逐出书生的身体去了。”
“为何?”虽是一同蹲着,但他毕竟还是比她高许多,不白抬头看他问道。
“不知原因,但因是那姑娘的缘故,我这几日会再去探寻的。”
为默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白再转头去看身旁,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不白本还想问他:“你竟还没离开吗?”
不过现下已有答案,他还是没寻到他要寻的故人。
不白起身看去,是齐乐来叫她,说掌柜的那有信了。
正堂里几人已围着桌子坐着等了有一会,不白调整下情绪,讨好语气道:“我就知道掌柜的神通广大。”
棠酒笑着招呼她坐下:“听了你们说法,那阿姜确实是阿姜,那便是唐家那出了问题。我同唐家邻里打听到,唐家前些日子热热闹闹地,仿佛是要置办件喜事,但是不知具体哪日。”
“或许可以问问我兄长,他在给某个府上做先生,城里这些大户的事,也许我们小人家不知道,但他们之间总是知道的。”齐乐说道,说完她猛地想起来什么,“今早我同那几个小侍女交谈过,问及唐小姐走丢缘由,她们口径实在统一,但还是有个小侍女表情不太对,说漏了嘴,她说唐小姐或许是因为不想出嫁才逃走的。”
阿姜道:“有可能,我虽没有印象,但昨夜我确实穿着嫁衣。”
她联想到自己失去的记忆,有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升起:
“或许,唐小姐那日确实出城了,然后我,成了唐小姐。只是我没有了那日之后的记忆。”
不白盘算着,没办成的喜事,傍晚出城的唐小姐,只是改了日子却并未取消的喜事,处处透露着古怪。
阿姜说得对,应是唐小姐顺利出城了,便是唐家也找不到人,于是便捉了她来。
不白将心中疑虑道出:“唐家也未曾取消过喜事,究竟什么样的婚事那么重要,自家的女儿跑了,也要找一个形似的人去代替?”
答案也许只有到唐家去才能找到,但于阿姜而言恐怕有危险。唐家是要捉人来替婚,那阿姜便是昨夜自己出逃的,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此刻又要回去吗?他们不会放过她,今早不过缓兵之计。
几人目光看向阿姜,阿姜显然意识到,低头思考,随后声音坚定:“我们应该去唐家一探。”
“阿姜娘子,你……”许度有些担心。
“一定要去,我阿爹还下落不明。”阿姜抬眼看他,眸中忧虑溢出。
许度知她意志坚定了,但还是想能帮上她些什么:“那好,唐家我是不便一同去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你去找二丹,带她去见阿毛他们。”阿姜沉思道。
不白听懂她话中之意,如今身份已明,那今日上午城西的那些街坊之言,许是假的,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其他原因。但阿姜的阿爹确实是不见了。但大人问不出,小孩子诸如二丹之类的,却是说真话的。问问他们,或许能确定一些事。
“那我和齐乐便同你一道去唐家。”不白同阿姜说道。
阿姜抬起眼看她们,眼里惊喜之色。
不白弯眼笑道:“我们是朋友。”
“不过,我们还要有些计划。”
不白:你现身不会只是来灭火的吧。
为默:【你猜呢】
不白:你们鬼应该是不吃东西的吧?
为默:(os:虽是不吃,但你烧给狗吃,也没见给我烧过东西。)
火又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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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并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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