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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早无情分

“谢小姐,闻大人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有时只需您低个头服个软便能揭过。”

何必两个人剑拔弩张,闹得简直是叫他看了都胆战心惊。

尤其今夜,主院气氛堪比即将行刑前夜的诏狱。

谢知仪索性用沉默回应。

看来钟无跟了闻清许这么些年也并不是十分了解他,这事可不是她服个软低个头便能揭过的。

再者说,又不是她兽性大发想强人所难。

为何要低头服软,荒谬。

主院同别院离得远之又远,谢知仪走得汗都浸出来。

走到时只有檐下灯笼还亮着,很明显屋内主人已经歇下了。

只见走在前面的钟无回头朝她尴尬笑笑,摸索着从袖中掏出张叠得方正的薄薄黄纸。

“大人叫我把此物给您,春桃姑娘的卖身契。”

他竟从谢吉安手里将这个也要过来了。

何时要的?今晚之前?

春桃是下午他们出府后才过来的,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是要做什么?

“为何方才不给?”

“呃,大人说需得将您叫过来拿。”

实际主子原话是,“将这破纸点了扔在院中叫她自己滚过来捡。”

钟无哪敢原模原样地转述,只能拣着能说的说。

“……”

想到那清脆的一耳光,谢知仪好脾气地点了个头,“那便辛苦你了钟护卫。”

银调月光倾泻而下,偏爱似的给低挽着发的少女镀上层柔和的光晕,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挂上抹温柔淡笑。

瞧着便叫人觉着耐心十足。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低低交谈声在寂寥深夜里如掠过庭院后竹林的清风般毫不起眼。

只是落在不远处隐匿在拐角的高瘦黑影耳中却显得极为讽刺。

该捧的人不捧,用不着捧的她倒是乐意给好脸。

有眼无珠的东西。

自那夜后谢知仪一连三日都没与闻清许碰过面。

他不找她,她也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同春桃在院中赏赏景说说话一日便匆匆过去了。

此时已过了日头最盛的时候,谢知仪躺在摇椅上同春桃正嘀咕着日后做买卖的事,大敞着的高门便被敲响。

“谢小姐,大人今日提早下了值,叫您同他一道去南湖游船。”

钟无眼见着那小丫鬟收了手中薄扇便急忙补充了句,“春桃姑娘不必同行,在府内候着便是。”

“无妨,等我回来。”

安抚性地拍了拍面上担忧之色明显的春桃肩膀,谢知仪这几日一直在思索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对她有情吗?不像。

思来想去,或许是退婚后她转眼便同岑寄往来之事传得太过失真才叫他时至今日都耿耿于怀。

同聪明人有了误会就是这点不好,他们自认为看得透,便不听旁人解释。

挽得极低的发髻将年岁不大的少女衬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温婉气质来。

日光洒在浅靛襦裙上将那本就白皙的肌肤照得白里透红。

太晒了。

停在外院石刻青壁下的楠木鎏金马车宽敞。

谢知仪想到又要和他同乘便心里发慌,抿了抿唇深吸口气才提着裙摆过去。

刚抬脚便听见钟无提醒。

“谢小姐,您应乘的马车在后面。”

抬起的脚凭空换了个方向,少女面色如常,心里却翻来覆去地把他骂了个遍。

早些时候谢知仪问他为何与她同乘一辆时他是如何说的来着。

只用六个字便叫她彻底闭嘴了。

谢知仪至今还牢牢记得当时情景。

青年情绪浅淡的黑眸上下扫她一眼后问了句“车马费你来出?”

眼下他倒是大方了,舍得了。

毛病。

城郊处有片天然形成的巨大湖泊,常有文人雅客来此泛舟赏景。

只是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湖边绿意虽说未褪但其中已可窥见焦色,湖中粉荷约莫也只余残花。

谢知仪下马车时天光已然渐暗,厚重暗云被阵风吹得翻卷。

算不上平静的湖面映出黯淡天光,这有什么景可赏?

以哀景抒哀情?

直到还没彻底靠近停泊岸边的画舫便传来声情绪饱满的娇呼。

自二层纱帐中掀了薄帘便顺着木阶噔噔小跑下来的鹅黄倩影像只飘蝶,身后裙带上下摇曳。

“清许哥哥!”

自下了马车起便视谢知仪如无物的玄袍青年颔首以作回应。

谢知仪立在不远处冷眼看着。

赏景这般好事确实轮不着她。

过来当陪衬正合适。

崔姩婉打扮得用心极了,一双大而上挑的多情眸含羞带怯,两腮粉而不红,一点唇瓣更是恰合时宜的淡淡朱色,瞧着清丽可人。

只是唇边笑意在余光瞥见谢知仪时骤然冷下来。

光彩照人的少女面上情绪转换得实在太明显。

尤其那恨不得将她当场射杀的眼神,便是谢知仪想忽视都难。

是她想来的么?自己中意的人是个什么货色都不清楚便在这花枝招展的。

男子三妻四妾乃世间共识,可谢知仪就是难以接受,尤其此人还是原本不近女色的闻清许。

若是他一心一意地同崔姩婉来往,或许她只会黯然神伤一阵。

可眼下他半强半迫地同她拉拉扯扯,转眼又与崔姩婉诗情画意地游船赏景,这就让她有种如鲠在喉的不适。

画舫分上下两层,正午时分最热时用的冰盆还没撤下去,凉丝丝的。

谢知仪刚一上船便被崔姩婉的贴身侍女虎视眈眈地盯着,好似她是什么居心叵测的贼子。

划船的是两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

以往包船的主子要么都是男人,要么是一男一女,两女一男的搭配倒是头一回见。

一位长得国色天香的眼神紧紧黏在那玉面郎君身上。

一位气质沉静容貌并不逊色的自顾自地寻了处窗前安坐下来。

闻清许刻意收敛着不去看她,余光却克制不住地追寻。

可那夜少女抗拒到极致的厌恶神色历历在目,这般想着,被她扇过的侧脸隐隐又烧灼起来。

“清许哥哥,二层风景好,不如你我二人上去坐着饮酒吃蟹。”

特意将某四个字的音咬得极重,崔姩婉眼波流转间却发现窗边被天光映得眉眼秾丽的少女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看着外面。

“好。”

闻清许觉着自己是时候将心思放在别处,而非同不相干者着了魔一般痴缠。

这也是他今日赴崔府邀约的原因。

“清许哥哥觉着姩婉如何?”

崔姩婉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她爹说当年谢府的事闹得太难看,因此皇上并不打算插手闻清许的婚事,而是让他自己相看后再请旨。

此事还得看她自己努力。

猛地回神,闻清许不动声色地将眼前人打量一圈后给出中肯答复。

只是心中却平静地起不了一丝波澜。

“崔小姐自然是极好的。”

“那为何清许哥哥同我见面总要带着谢知仪一起?上回她前脚刚走你后脚便也走了,姩婉别无所求,此次邀约只是想问个清楚,究竟是姩婉错觉,还是清许哥哥当真放不下她?”

他不是什么情窍未开的蠢货,自然明白崔姩婉话中意思。

同崔家结亲也并无不妥,崔姩婉心直口快,崔尚书曾指点过他文章,只是否认之词到了嘴边却难以说出口。

“本官同谢知仪早无情分,何来放不下一说,之所以同她一道另有原因。”

一番解释点到为止,青年抿了口苦涩的金桂酒,却无端想起另一股更鲜活好闻的桂花香气。

可容纳近十人的画舫算不上小,可头顶两人谈笑声却随拂面阴风一字不差地清晰落入少女耳中。

呵,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因叫他全然不顾男女大防同她拉拉扯扯,又是怎样的苦衷叫他委屈了自己也要与她肌肤相接?

可笑至极。

荒谬至极。

越听越叫谢知仪觉着他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或许是替从前为他动心的自己觉着不值,谢知仪恨不得提了裙摆冲上去质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说一套做一套的。

更想将茶水尽数洒在他那张只会勾人的脸上然后再啐一口。

泄愤一般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入口时谢知仪才发觉木桌上瓷壶里装的是桂花酒。

浓烈酒香快把淡淡桂花味完全盖住,呛得她想落泪。

难喝,太难喝了。

只是此副图景落在死守着木阶入口的侍女眼中便完全是另一层含义。

这谢府小姐果真对闻公子念念不忘,不然怎会愤然饮酒后几欲落泪?

不妙,此事定要转告小姐。

原本便积着厚厚云层的天空此刻更阴,憋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诶清许哥哥知不知晓前段日子有个女骗子,据说是用恶咒种在自己身上,竟使得三四个男子为其大打出手,甚至有个体弱了些的男子被当街打死了。”

若非恶咒的话她还真想试上一试。

崔姩婉说得神乎其神,总算见对面寡言少语的青年来了兴致。

“恶咒?”

“嗯嗯,还请了道士过来驱邪呢。”

“或是这群男子本就有不轨之心,出事后将罪名尽数推到那女子身上。”

闻清许不信鬼神之说,他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

“清许哥哥所言极是,这倒是条新思路。”

崔姩婉眸中钦慕之意快溢出来,却被迎面吹来的一滴豆大雨珠砸了措不及防,生怕妆面花了失礼的少女急急起身。

“呀,怕是要下雨了,不如咱们下去罢。”

“好,崔小姐先请。”

崔姩婉下来时便瞧见靛裙少女趴在船头弯腰伸手捞着什么,她脑子转得快,顿时心生一计。

闻清许只慢她片刻,下至视野开阔地便听见女子惊呼声。

“谢知仪!”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水的“扑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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