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否成婚,对谢知仪也无甚影响。
但细思却会觉着不公,因着她是个对王爷另有他用的半路郡主才能有这般待遇,可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是如此,生来便是如此。
娶一位贤良淑德性情宽和的女子进门,于男子而言只是家中多一口人罢了,但对女子而言却使得今生都因此改变,她要操持内务,侍奉长辈,还要尽快为丈夫开枝散叶,孕期甚至要将自己从小便贴身伺候的丫鬟奉上供其解闷。
就连府内添了其他新人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与妒忌,哪怕受了冷落也要时刻准备着,等待被丈夫重新想起的那日。
这样的日子如何能不令人向往。
谢知研在户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虚职,又因着与郡主成了婚,因此竟是被批了小半月的长假。
长是长,但他被谢知仪禁了足,大抵是很难熬。
谢知仪午后总在府里无所事事,因此在收着祝知微的邀约时犹疑片刻便应下了。
上京城内新开了家专为富贵人家孩童制作各类用具的铺子,祝知微的女儿好似已有八月月龄,正是贪玩好动牙牙学语的时候,想着带出门来瞧瞧热闹。
她们约在八月初一未时在铺面门口见。
谢知仪到得早,便静静坐在马车里等,春水坐不住,便守在外边替她看着知微殿下到没到。
岑府马车到时春水像只欢快的鸟儿,“殿下,岑夫人到了!”
“好。”
刚掀帘下车,谢知仪便瞧见梳着妇人发髻的祝知微,她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更温柔了,莹润如暖玉的眼眸含着笑意看向怀中奶娃娃,就连日光也偏爱美人,打在发丝上映出绒绒光晕。
而那个戴着淡粉缎帽的小小娃娃正瘪着嘴巴瞪大眼睛看向四周,一副不可置信又感到害怕的可怜模样。
谢知仪晃了下神,随即微微一笑出声道:“知微。”
“你竟已到了,我还在找呢,”五官无一处不透着柔和气息的温婉女子捏起怀中娃娃紧握成拳的小手晃了晃,“枝儿快瞧姨母。”
上回见这孩子时她还在襁褓中,就连眼睛都还睁不开,不曾想如今已是能睁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话了。
“长得好快。”
谢知仪由衷感叹。
“一日一个样儿,就是怕人,人一多便害怕,胆小着呢。”
祝知微捏了捏女儿脸颊,又将她紧握成拳的小手递到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姨母身前,“枝儿要不要让姨母抱抱?”
小小娃娃身上好闻的**传过来,莫名便让人软了心肠,谢知仪不大会逗孩子,只顺势握了握她软乎乎的拳头,“你叫枝儿是不是?好乖的枝儿。”
但好乖的枝儿下一瞬便瘪了嘴,夺回拳头将身一扭便躲进娘亲怀中了。
“她还是有些认生,”祝知微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儿后背,又冲着周身气质秀气得不像是成过两回婚的青裙女子笑了笑,“还未祝贺你,不过郡马在府你竟还能赴我邀约,我还以为会约不出来你。”
“……虽是新婚但也不至于整日黏着,先带枝儿进去瞧瞧罢。”
“说得也是,走罢。”
这铺子前身是间酒楼,不曾想东家竟有如此巧思,将各层分类分级向不同身份的客人售卖品质不同价位也相应有差的物件。
谢知仪她们被引到三层,虽说卖的是孩童的物件,但百格木台上比正常尺寸小了约莫一倍的各类用具摆得琳琅满目,瞧着甚是小巧可爱。
“你瞧,这个莲花小帽如何?”祝知微早将枝儿递给身旁嬷嬷抱着,自己则取了个莲花样上缀着东珠与金线的薄帽举给她瞧。
“好看,如今正用得上。”
“寿安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还是女孩。
或许是都不喜欢。
若硬是要挑一个,那便是后者。
谢知仪莫名想起那个被她狠心撇在脑后的孩子,孩子确实无辜,但她又做错了什么?
可每每想到此事,心中都是两相拉扯地憋闷涩痛起来。
“寿安?”
被祝知微疑惑声拉回思绪,谢知仪勉强笑笑,“我也不知,各有各的好罢。”
“这倒是,枝儿胆小,若非如此,你多抱抱她便知晓其中乐趣了。”
“有何乐趣?”
谢知仪确实不解,这般岁数的孩子饿了会哭,渴了会哭,不爽利也会哭,简直是时时刻刻将人绑着,如何能从中找到乐趣。
“你瞧。”
祝知微转身面向抱着枝儿的嬷嬷轻轻拍了拍手,“乖枝儿,娘亲抱抱好不好?”
那被嬷嬷抱在怀中的小小娃娃顿时便像鸟儿似的将两只短手展开,无关利损,无关其他,稚鸟一般扑似的迫不及待便要倾身跳入她更喜欢之人怀中。
祝知微将明显雀跃起来的枝儿从嬷嬷手中接过,又对着谢知仪道:“你瞧,是不是很有意思?”
枝儿抱着娘亲脖颈,又用圆润的颊面亲昵地去蹭她脸侧,口中咿呀咿呀地发着声,“凉,亲。”
祝知微往前两步,温柔道:“待你同郡马有了孩子便知晓了,将这般小小的人儿抱在怀中的滋味确实很奇妙。”
祝知微是个很好的娘亲。
谢知仪却不敢再多看,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越看她们母女相处越觉着煎熬。
心底怜惜与酸楚翻涌着让她难以平复,原本死湖般平静的内心漾起阵阵涟漪。
祝知微见她又走了神,便没忍住开了口,“你今日是怎得了?难不成是放心不下郡马?”
紧藏在心底的思绪被祝知微母女彻底扯出,谢知仪便是不想面对也再没法止住思绪,她如何不内疚呢。
娘亲在世时从未亏待过她,而她却亲手将亲生女儿当作筹码拱手让人。
那孩子还那么小。
她那时好恨,恨闻清许,恨自己,也恨偏偏挑了那个时机降世的那个孩子。
恨意将所有情绪都掩盖住,谢知仪这才没去看那孩子一眼。
她太怯懦,怕看过后更觉于心不忍。
酸涩自心底泛起,连带着鼻尖都有了酸意,谢知仪勉强扯出抹笑意来,“并非如此,我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对不住知微,今日或是没法再陪你。”
她需要自己静静。
面前着淡青衣裙的女子眉眼间满是化不开的悲伤与愁绪,分明方才还瞧着好好的,怎得忽然就消沉起来,祝知微抱着枝儿有些困惑,却仍是善解人意道:“无妨,还是身子要紧,我瞧你面色着实不好,回府好生歇着罢。”
“实在对不住,知微,”谢知仪又对着她怀中吃手的小娃娃道:“枝儿,那姨母走了。”
瞧着祝知微举起枝儿短手挥了挥,谢知仪带着随从这才直直往木阶处去了。
二层不知是作什么用处,没什么人,她本无意停留,小腿却在木阶拐角处不知撞着什么东西,下意识低头看,竟是个瘪了嘴要哭却极力忍耐着的白净小孩。
她仰着脑袋,泛着泪光的圆亮眼瞳倔强地瞪着来人,圆圆脸蛋上的五官因着痛意而皱巴起来。
当真是捅了孩儿窝了。
这又是哪家的孩子。
瞧着不比枝儿大多少,小小的手扶在墙面,短短五指极力分开才勉强稳住身体。
应是刚学会走。
紧跟在谢知仪身后的春水见她停了脚步还觉疑惑,顺着她视线低头看才发现这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自家郡主蹲下来。
“对不住,撞到你了是不是,你爹爹娘亲在哪?怎得就你一个在这儿?”
谢知仪半蹲着便将她瘪着的嘴边红痕看得更清楚,她确实没注意到才迈了腿,但这孩子应是还不大会说话,只含着泪一声也不肯吭。
瞧着可怜巴巴的。
她索性模仿着祝知微抱枝儿的手法将她整个抱起来。
只是这孩子太倔,把她抱起来也仍是直挺挺的,像条彩鲤。
比想象中的轻了不少。
抱进怀里时那股令人倍感慰藉的**便更清晰。
“你是打哪处来的?给姨母指指可好?”
谢知仪同孩子打交道实在太少,称呼便随意扯了个出来。
但越问她嘴巴抿得越紧,眼泪明显蓄不住了,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春水见这孩子的眼泪全都掉在郡主衣裳上了便没忍住开了口,“殿下,奴婢来罢。”
“无碍。”
扎着羊角小辫的小人儿抿着嘴无声地掉眼泪,倔强的小模样看得人实在是于心不忍。
谢知仪叹了口气,又抬手用指面给她拭泪,声音不由自主便轻柔下来,“吓到你了是不是,对不住,姨母实在没瞧见你。”
先找掌柜的问问。
着淡青衣裙的美人姨母语气实在太好,总算让处在警惕防备状态的小姑娘有了些许松懈,她颤巍巍地喊了声,“找爹爹。”
奶声奶气的,还有尚未平复的泪腔。
谢知仪抬手又给她擦了擦眼泪,视线从前方转回怀中娃娃脸上,温柔道:“嗯,原来你是同爹爹来的,姨母帮你瞧瞧,若是瞧见你爹爹了,你便响亮些喊一喊,可好?”
春水安分守己地跟在郡主身后下楼,她着实有些不理解,这样小的孩子,哪能听得懂人话呢,不如交到她手里直接送到掌柜那边来的快。
只是大堂处人头攒动,怀中自觉搂上谢知仪脖颈的娃娃忽然不安分起来,“爹,爹爹。”
谢知仪顺着她挥舞的小手方向望去,并没有哪个男子停留驻足。
或许只是看错了。
掌柜的也不曾想到铺中还会有孩童走失,登时汗都下来了,“好,好,我这便差人去问,多谢殿下提点,这个孩子先交给我夫人罢。”
谢知仪想将怀中娃娃递给一旁妇人,但她像是不大愿意,紧抱着刚熟悉的姨母不撒手。
好在掌柜夫人是知晓如何与孩子打交道的。
只见她变戏法似的摊开手心,露出手中栩栩如生的木雕狸奴,“如此乖巧的小姐喜不喜欢猫儿呀?”
那孩子果然将脸扭过来,蜷着的小手也跃跃欲试地伸着想够。
“来。”
掌柜夫人张开双手,谢知仪也总算得以放手,她视线扫过掌柜夫人怀里抓着木雕狸奴的白净娃娃而后道:“那便有劳您细心照看着些,若是寻不见她父母便遣人到郡主府寻我便是。”
不过大抵是找得到的。
她面庞白净腮边圆润,颈上还挂着长命锁,就连细细的羊角小辫上都绑着勾金丝带,想来父母照料得很细致,找不见孩子时定是心急如焚。
“谨遵殿下吩咐,您当真是好心肠。”
掌柜夫人又行了一礼,谢知仪瞧着那孩子蒲陶般黑亮的眼睛,终是转了身。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掌柜夫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脚步没停,却听见那孩子奶声奶气地开了口。
“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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