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说到“私事”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风卷落叶一样扫过方念晨的耳朵。
如果不是这一声，方念晨还没意识到她和俞晚现在挨得有多近。
在安全和危险里取了个中间值，倒不至于让她不适。
能嗅到愈加浓烈的雏菊的香气，那双浅棕色的瞳仁，在夕阳下透着微微光亮。
方念晨不禁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俞晚做着比较，似乎也没变太多。
见方念晨愣神，俞晚又问：“会耽误你时间吗？”
方念晨终于回过神，摇摇头，很诚实地说：“不会。”
她一个孤家寡人，下了班后除了遛狗就是铲屎，想要憋出点什么事也很费劲。
俞晚听上去放心了些：“那就好。”
两人前后脚出去，路过办公区的时候，乔颜和她视线对上，眼神立马充满了惊恐。
那眼神，就好像方念晨被暴徒挟持了一样。
公司规定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但很少有人准时踩点离开，至于原因，五花八门，不过最常见的就是加班。
现在方念晨旁边跟着顶头上司，没人敢拦着，一路走得顺畅无比。
不过坏处也有，大家都害怕跟领导在一起，电梯里瞬间只剩她和俞晚。
以前她也和其他领导同乘过电梯，都没什么感觉，偏偏这次如芒在背。
“好久不见了。” 俞晚正直地看着前方，电梯门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真是亘古不变的开场白。
方念晨顺着她的话：“是好久没见了……没想到新来的总监是你，看到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俞晚客套，那她也客套。
方念晨说着还扬了扬嘴角，这时候她不能怯场，装也得硬着头皮装到和俞晚说再见。
“今天才知道？”
方念晨撒谎不带脸红地点了头。
“但小宁跟我说，她拜托你关照我。”俞晚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玩味，“你也答应了。”
分明就是听出她在撒谎，还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怎么忘了还有筱宁安这么一茬……
方念晨咬着嘴唇，有些懊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怎么解释都太刻意了。
好在部门楼层不高，公司电梯也快，叮咚一声后，俞晚在她之前迈出电梯，倒是绝口不提刚才的事。
她跟在俞晚身后，保持了一段礼貌的距离，对上司、对学姐、对曾经的暗恋对象。
心情复杂到一度想挖个洞钻进去。
正走着，俞晚面前突然冒出一个小姑娘，个子不高，口罩帽子全副武装，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泉此歌，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娱乐公司门口常年都不太平，养了太多明星的坏处就是疯狂的粉丝们经常会在公司门口蹲人，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扑空，因为公司后面还有个艺人专用通道，直通地下停车场。
但这也挡不住总有粉丝想来碰运气，比如这个小姑娘。
方念晨在那人出现的瞬间往前跨了一步，刚好挡在两人中间。
看来那天晚上乔颜说俞晚长得像泉此歌不是空穴来风，今天就有人把她俩给认错了。
听到她是粉丝，又是女生，方念晨才没那么紧张，又默默挪开。
小女孩大概是第一次追星追到经纪公司门口，紧张到说话都在抖：“我给你写了信……还有礼物。”
小姑娘双手捧着那些东西往前递，却不敢看“泉此歌”，脑袋埋得很低。
刚刚大老远望见就觉得泉此歌跟网上说的完全一样，冷冰冰的，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她想着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反正已经见到人了，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
可越是努力地说服自己，就越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小女孩极力强调：“这封信都是我发自内心的，对你的喜欢，请你一定收下！”
可是她听到“泉此歌”说：“抱歉，公司规定不能收大家的礼物。至于这封信……”
女孩的心往下沉，都能想象到对方拒绝时冰冷的表情。
俞晚偏头看向方念晨，语气柔了些：“给我助理可以吗？”
“诶？”女孩的表情瞬间明朗起来。“当然！”
助理？？？
猝不及防的，手上被塞了一封信，方念晨蹙眉，疑惑地看向俞晚，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俞晚看着方念晨开口：“谢谢。”
“不用客气！”女孩立马抬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语气里尽是藏不住的雀跃。
女孩如愿把东西送了出去，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背影轻快的像是要飞起来。
沉默来的突然。
片刻后，俞晚淡定地开口：“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方念晨立刻收回视线，猛地发觉自己盯着俞晚太久了。
俞晚像是看穿一样，不慌不忙地开口：“好奇心旺盛不是坏事，你不用端着。”
方念晨不觉得自己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俞晚大概率是说瞎话诈她。
不过一旦起了疑心，佐证就只是时间问题。
再憋下去，除了死鸭子嘴硬外，恐怕也不会给俞晚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这信是写给泉此歌的，要是她知道送错了人，肯定会很失望。刚刚直接跟她说认错人了，让她明天再来不就行了吗？啊……”方念晨平时跟人说话较真，语气严肃的要命。
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跟俞晚说话，惊得声音都卡了下，气势瞬间塌下来：“我也就说说……”
“我明白。”俞晚点点头，耐心地给她解释，“那我现在告诉她，我不是泉此歌，她又会怎么想？”
“小孩子心思细，容易多想。而且正常情况下，她根本就见不到泉此歌，喜欢得不到回应，她会很失落。”
喜欢的事得不到回应，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喜欢的人也是同理，失落感会成倍增加。
听她这么说，方念晨用一秒把自己代入了那个小女孩。
一放学就坐着公交赶过来，连校服都顾不上换，不知道提前几周甚至几个月用心写了信，准备了礼物，等了好久却没能见到喜欢的偶像。
是她的话，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了。
她没追过星，但有过喜欢的人，知道期待没被回应的失落。
鬼使神差的，她问俞晚：“如果知道结果不好，你还会回应别人的期待吗？”
如果就今天的事来说，结果没有绝对的好坏，可她想由此来确认某些事。
俞晚像是被问住了，抿唇沉思，许久都没回应。
气氛瞬间僵住，她和俞晚谁都不说话，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站多久。
等下公司里的人再陆陆续续从电梯里下来，看到她俩杵在门口，肯定觉得很奇怪。
方念晨开始紧张地找话题：“其实……”
俞晚也同时开口：“如果有必要的话，不论结果好坏，我都会回应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如果有必要……
方念晨的声音小下去，渐渐消失，更像从没出现过。
琢磨了一下，无奈地笑起来。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俞学姐连回应都没有的时候，是她认为没必要？
哦，她就是那个没必要的人。
“你刚刚要说什么？”俞晚看到方念晨嘴角突然泛起的笑容，有点不明所以。
“没事，”方念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个怎么办？”
既然有些事在她心中都变得无所谓了，那自己还纠结个什么劲？
她也真没想到，俞晚为了把谎撒圆，还拉上她当群众演员。
效果拔群，她本人现在还很懵。
“我们可以替那个孩子转交给泉此歌，这样她的心意也能送到了。”
方念晨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我们”不完全代指她俩。
她别开眼睛，因为刚刚的对话有些赌气，不想看俞晚，推脱的话已经说出口：“可是我是人事部的，没机会……”
“我刚来，对部门之间不熟悉，可以拜托你关照一下我嘛？”
方念晨没说完的话噎在嘴边。
关照……嘛？
她诧异地把目光又挪回俞晚脸上，别扭又好奇地打量。
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类似撒娇的话，怎么听都觉得奇怪。
俞晚见她没反应，问：“给你添麻烦了吗？”
今天第二次听到她这么问了，总归有点在意。
感觉她有点求着自己的意思，方念晨耳根子软，又狠不下心拒绝，最终还是嘟囔着：“倒也没多麻烦……我试试吧。”
她想：纯粹是看在她是领导的份上，卖个顺水人情。
俞晚的车停在公司门口的车位，很容易就找到了。
走到车边，俞晚拉开驾驶室的门，弯腰找了一阵子，然后拿着一盒胃药走到方念晨面前。
俞晚把药递给她：“以后难受要早点说，不要硬抗。”
方念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撒谎只是为了避开在第一天就和俞晚接触，但弄巧成拙，反倒把自己送上门了。
不仅如此，还被迫揽了个大麻烦。
要是面对乔颜，她大可现在就坦白，说自己压根没事。
可对方偏偏是俞晚，她的顶头上司。
工作失误是大忌，卖惨欺骗领导就更是。
方念晨只能接着演，眉头一拧，似乎真的很难受的样子，接过药：“谢谢。”
她手里同时抓着给泉此歌的信和药盒，此刻就像抓了俩烫手的山芋： “那俞总监，我先走了，明天见。”
罕见的，俞晚没立即回答她，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平时下班后，是怎么称呼乔颜的？”
“就……小颜，或者直接叫她名字。”方念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怎么了？”
“那怎么还一直叫我俞总监？”俞晚探求地望着她，“不是说了，下班之后不用这么生分。”
方念晨有一瞬间无所适从。
不叫俞总监的话，难道要直呼大名？
是嫌好日子过够了，所以想找点刺激的？她可没这么笨。
可要是没办法对着领导叫名字，她和俞晚之间就剩下那一个称呼了，她最不愿意说出口的那个。
想不出，她干脆把问题抛回去：“你想我怎么叫你？”
“俞晚，”俞晚像是做自我介绍一样，“我的名字。”
俞晚没让她现场就实践，而是问她：“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舒服，就别挤地铁了，更何况地铁站冷气开得足，你的胃受不了的。”
俞晚的解释让关心看起来顺理成章，换成任何人应该都会怀着百分之百的感激答应下来，只不过方念晨的情况有些特殊。
“不不不，不用了，”突然被邀请，方念晨有些手足无措，“我还有事，我跟……乔颜约了吃火锅，就在公司附近，不麻烦你了！”
这一整天她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跟俞晚有接触，虽然这个愿望在半个小时破灭，但也并不代表她立马性情大变，想跟俞晚拉近距离到这种程度。
她说的激动，还慌张地后退两步，仿佛面前的人是吃人的怪物。同样，精力旺盛到不像是胃痛的病人。
俞晚迟疑了一秒，浅笑着：“那好吧，不强求了。”
倒是很好说话。
她的视线停在方念晨身后：“乔颜来了，你们要一起走吗？”
方念晨转身，看到乔颜，那家伙正一脸懵圈地看向自己，不由分说小跑着过去扯着她的胳膊。
乔颜：？
神经病啊！
终于拉到了救兵，方念晨迫不及待地跟俞晚告别：“那我们先走了，俞……”
大学那会儿她都没直接叫过俞晚的名字，逢人说起也总是用“学姐”代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好意思。
而且乔颜就在一边，她不想接受好友的盘问，比如什么时候认识的俞晚，那天为什么又假装不认识。
这些问题串在一起，她的谎言和不堪的过去就很容易被揭穿。
想了很多，她定了定神，没改口：“俞总监。”
方念晨：做一个活泼的病人
鱼丸：这么爱骗人，把你打到病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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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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