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的气氛,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身体。
唯有二人安静的对视着,直到对方眼中水汽氤氲。
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场合,他们已经极力忍耐了,控制着神情和身体的任何反应,压抑心中想要冲过去的冲动。
可尽管如此,变异的天赋赐予超乎常人的能力,使得谢绯还是能够看清那双幽绿色眼眸中的湿意。
时间似乎不愿等待,应龙不由分说挡在温佑身前,愤恨的扫过众人,又弯起唇角,很是轻蔑道:“看来人都到齐了啊。”
“既然这样,就进入今天的正题吧。”
应龙转过身去,朝温佑嘱咐道:“我会替你拦住他们,开启山海神卷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猛地运起龙卷风似的水龙卷,将温佑送到那颗揉皱的心脏前。
谢绯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嘴唇张了张,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特殊管理局的反应也很快,蛊雕和相柳当即并驾齐驱朝前方疾驰,其他成员也紧随其后。
而空气在此时不稳定的闪烁了几下,露出数道像是早就潜藏在这里的身影。重明鸟的眼球被火光充斥,从喉咙中喷出滚烫的岩浆落于地面,将来时路腐蚀。
山海神兽雨师妾则以头发为武器,同时皮肤不断向外释放出具有魅惑作用的紫色气体。
来自弥天者的山海兽们,大多数是经过特管局实验摧残的,本就对特管局充满了怨气。
他们出招格外狠辣致命,不一会便将特管局的后备军拦在后方。
相柳见状,从后颈变化出的其余八颗蛇头纷纷发出闪耀的紫色光芒,正要向前施放异能。
可就在他穿过那层层水膜,将要靠近应龙身侧时,空气再次不稳定似的,像浪花似的翻涌起来。
下一秒。
他又出现在了刚才出发时的位置,八颗头都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烛九阴也终于在疯狂抖动的空气墙中撕裂走出,她的身体从时空的缝隙中逐渐拼凑在一起,纯白的身体充满神圣和强大的气息。
直到此时,温佑才终于明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留给弥天者做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烛九阴让应龙将温佑带过来,也早就将弥天者们藏进了塔亚遗迹从前的时空里。
他们将他算计进去,在暗中策划好了一切,不问不顾的推着他前行。
温佑此时身为手握山海神卷的人,是众失之的。
要么,按照弥天者的意象开启山海神卷,让世间重启。
要么等待,等特管局加紧调派兵力,以数量的优势置他和所有弥天者于死地。
那抵御特管局的队伍里,几个小孩的身影尤为醒目。
尽管被一次次击倒在地面,还是咬紧牙爬起来,眼神哀戚的回头看向他。
应龙的咆哮随着水龙卷不断扩大:“温佑,难道你忍心看着这些孩子,死在特管局的魔爪之下吗?”
四周似乎变的很安静。
轻轻的笑了一声,温佑像往常那样,在心里默默笑了一声,随后像是安慰自己那般扬起唇角,将手伸向那颗跳动的山海神卷。
刹那间,刺目的白光席卷了整个塔亚遗迹。
所有人都因为痛苦而忍不住闭上双目,谢绯却不敢眨眼。
琥珀色的瞳孔逐渐血丝密布,他却仍旧看着前方。
白光的正中心飞舞出一道像极了女娲的蛇影,温佑从空中落下来,正好砸在女娲和伏羲托举的正中心。
无数碧绿的藤蔓从他关节里生出,蔓延在整座神像上。丝丝缕缕的藤蔓缠绕着女娲和伏羲的躯体,又绕回扎进他的心脏。
散发出金光的胸膛之下,那颗被揉皱神卷裹成的心脏缓慢随着藤蔓渗入,逐渐包住了他原本的心脏,逼的他喉咙中溢出鲜血来。
到此时,谢绯后足已经发力,就要跳到他身边,却被人猛地拉住。
他回过头,藏在暗处的特管局成员对他摇了摇头。
而嵌入温佑心脏的山海神卷也终于完美贴合。
不多时,那颗新的心脏跳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
风清月明,日夜不断轮回变换,雨常常淅淅沥沥落下。
陡峭的悬崖之巅,有一颗参天的大树。
它枝繁叶茂,齐天的树干像年迈者苍老发皱的皮肤,是带有褐黄的深棕色,一圈圈年轮也缠绕在其中。
不同于其他的树木,那样贪婪的索取扎根土地的所有生机。
树的枝叶间总能恰到好处的漏下阳光,暴躁的雨水拍打在叶片上汇聚成温和的水滴滑落。
所以树的下方,有无数小草,小野菊,以及不知名的花草茂盛的生长着。
世人只知道树是不会说话的,但有人能听见树的声音,知道树的温和。
比如她。
她总在傍晚时赶到,带着整日的疲惫,小心翼翼的绕过花草,坐在树盘延伸开来的根茎上,将发软困顿的头靠在树湿软的外壳。
然后就开始,喋喋不休的私语着。
每当这时,树就沙沙的响,好像它能听懂,也能做出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树好像老了。
它茂密的枝叶随风飘落,树干逐渐开裂,露出宛若受伤般的深红年轮。
那些用来汲取养分的根茎也变得皱巴巴的,萎缩和坏死了。
树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是世间万物都逃不脱的命运。
好在那些被他笼罩呵护着的花草也已经长大,可以真正拥有属于它们的一片天地了。
树是欣慰的,可真相并不像它想象的那样完美。
她又来了。
这次她没有坐下,也没有依偎。
而是将手放在树干裂的树皮上,眉头紧蹙,帐然若失的样子:“生命树枯萎了,世界要再次重启了。”
悬崖之下的丛林中,响起了神兽们的哀嚎。
一声比一声嘹亮,充满着悲戚之感。
远处的会稽山封印着无数作恶的神兽,也纷纷嗅到了恐惧的气息。
堆积的白骨在此时被闹的哗啦作响,不断有人头从上方滚落。
她站在神山之上,听到了不明真相的大树对花草们温和的嘱托:“我很快就要不在了,以后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花草们纷纷点头答应,末日前狂躁的风将它们吹的哗啦作响。
然而在这风声之中,竟然有个微弱的声音,迎着狂风不屈的响起。
“树,也没有办法,让你不死呢?”
树说:“我的根茎已经全部枯萎了,很快我就会变成没有生命力的干木头啦。”
微弱的声音仍旧不卑不亢:“那,我把我的养分全部给你。”
她看见树下茂密的花草里,有一颗不起眼的草迅速枯萎了,就要被烈烈狂风卷起。
树愣住了,枝叶落下了雨水。
无数水滴噼里啪啦砸在地面,而她怔愣的摸向自己脸颊,看向地面那一株枯萎的草。
千千世界在数不尽的轮回中不断重启,而世间万物也终将在此时枯萎,又在多年后的世间,重新焕发出生机。
唯有神明,无需经历这些轮回。
祂们与天同寿,直至陨落之日,与地长眠。
她带走了那一株草,用混沌中捞出的土壤带在身边养了起来。
世间千年又万年,草终于逐渐成长成型,终于有了人的模样。
而她,也温和的摸了摸它的脸。
“温润无声,庇佑世间。此后,你就叫做温佑。”
她的住所在不为人知的秘境,从未有人闯入。
她同温佑说尽了世间之事。从盘古神如何在宇宙黑洞中劈开时空缝隙,到女娲伏羲如何创造出世界上的种种生命。再到山海神兽的不同种类,世界的运行法则。
温佑是她所选择的接班人,在她陨落之后,能够管理这个世界的人。
因为她认为,强大并不是身为上位者的核心,真正的至纯、至善,才是神明应当具有的本质。
世界又一次迎来了重启。
这一次,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离开前信誓旦旦:“女娲神的规则不对,万物都有选择是否活下去的权利。”
她回眸道,“阿佑,我一定要阻止世界的重启。”
温佑跟其余山海神兽坐在神山之巅,看她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原地,怀揣着担忧回了栖息的庭院里。
可没过多久,他便觉得心头猛地一颤。
旁边的山海兽问他:“你怎么了?”
温佑只是淡淡的回答:“没事。”
可只有他知道,在昆仑山之巅,有一颗参天的神树正在迅速枯萎。
就像远在世界的另一端,神圣的光芒照的世间万物睁不开眼。
她,陨落了。
耳边是世间再次毁灭的猎猎风声,伴随着她焦急的呼喊:“阿佑,你一定要出神山,去看看这世界。”
看看这个世界?
温佑不解,却在思索后照做了。
他的身体从昆仑山飘起来,落在了很远的塔亚岛。
无数异能的涌动冲击着遗址的墙壁和地面,让整座岛屿周围的海浪不断咆哮。
飘荡的灵魂短暂的在人群中停留了一会,又来到世间。
神卷划开世界上的缝隙,将不同的人生展现在他的眼前。
——毒辣的太阳炙烤大地,将窗户上的绿藤烤干,屋里的空调和风扇却都处于关闭状态。女人热的汗水直流,却依旧在厨房忙里忙外。
这是间不足二十平的出租房,墙壁是薄薄糊上的一层纸,地面是未经装饰的水泥。说是厨房,其实也只是一张桌子搭出来的灶台,上边放了个电磁炉,两把椅子位于旁边,有一张椅子的腿还断了一节。
女人终于掌好了饭菜,将它们整齐码放在桌面。男人只看了一眼,就将靠近自己的肉菜转回女人那边,笑着说:“中午干活吃过了,你多吃点。”
饭后的夜里,他们依偎在狭窄逼仄的单人床上,互相紧紧拥抱着对方。
男人说:“我一定会给你更好的生活。”
这样的话他似乎也说过无数回了,女人总是一笑带过:“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他们一无所有,并不影响他们欢声笑语。
生活窘迫,可无论是谁都没想要放手。
时间不断的变换着,温佑意识到过了许多年,是因为窗台那枯了又长的绿藤,被换成了名贵的兰花。
窗户上摆着名贵的茶几,晾晒的衣物多了孩童的口水巾。
他们住上了更大的房子,可欢声笑语不见了。
直到一个夜里,女人撕心裂肺的质问响彻天际,巴掌声随即响起。
男人捂着通红的脸,一脚将女人揣翻在地面,揪着她的头发往门口扔,像扔掉一件已经烂掉的垃圾。
“她只是爱我这个人,至于你,你不就是图我的钱吗,你给我滚!”
雪花翻飞的日子里,屋外呼啸的寒风刮得温佑耳边很疼。
女人抱着女儿坐在马路上,身边是同样被当作垃圾扔出来的衣物。
也不过寥寥几件,他竟然说她图他的钱。
女人看着天空中的雪花,终于没再忍住,哇哇的大哭出声。
她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哭了三次。
第一次出生,她以为来了很美好的世间。第二次男人求婚,她以为终于嫁给了爱情。
现在她也这样,哭累了便呆坐在原地,只是眼泪还止不住的流。
在漫天的雪花里,神明降临在她身前,给予她重新选择的权利:“你愿意让这个世界,重来一次吗?”
女人似乎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神,思索后摇了摇头,看向怀中紧张而脸色蜡黄,却始终抓着她衣角的小孩。
“不要,我还要跟女儿继续过下去呢。”
她对于神明有些警惕,紧张的抱住女儿,提上沉重的桶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神明不解的询问:“可是你现在很痛苦,为什么呢?他最后还是会不爱你,为什么要开始。”
女人顿足在原地:“是,是很痛苦。但好多年前的出租屋里,我们很幸福。”
“只是,爱留在里面一去不复返了。”
“可我的女儿,我永远不会扔下她。”
神明没再说话,目送着女人离开。
人真的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因为富有情感,才会做出很多善或恶的决定。
分明她现在的痛苦足矣将她摧毁,可当她看向怀里的女儿时,又像是生机破土而出的干地,逐渐生长成参天的大树。
其一。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五彩斑斓的店牌亮着。上班族从斑马线急匆匆的穿过,轿车的喇叭声在高楼大厦间回响。
城管按照规矩赶走拦路的摊贩们,其中有位老人的身影毫不起眼。混杂在熙攘羽绒服里的破旧军大衣,挑着磨得发亮的扁担,两边都吊着张沉重的框。
被和摊贩吵起来后暴怒的城管踹了一脚赶走之后,他默不作声的挑起箩筐,没再像其他摊贩那样另寻地方,而是看了眼自己框里的橘子,默默往郊区的老家走去。
这一路走的又远又长,他气喘吁吁,却像是不知道累。直至到家,才将东西放下,猛地吸了一口气,半倒在床上。
温佑有些担忧的想要上前,却见他又慢慢醒了过来,搓搓冻僵的双手,从柜子里拿出了药。
“嗨呀,还真是不服老不行咯。”
他吃下的,是白色瓶子中最后一粒药丸。
摇了摇空荡的瓶子,短暂的怔愣之后,他砸吧下嘴唇,转身往外走去。一直到找到照相馆,才驻足停下,于门外纠结几番后掀帘进入。
店家正坐在桌前追剧,没注意到他轻轻的脚步。
老人也不恼,直到店家看完了这一集,才小声问道:“你好,这能拍照不?”
瞥见店家被吓了一跳后不虞的脸色,他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着急忙慌的补充:“我有钱的。”
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票子,从一百的到几角的都有。店家沾着手接过去,问他:“拍啥,我们有家庭合照还有个人写真……”
“遗照。”
“我自个的遗照。”
店家愣在原地。
老人眼神闪了下,又塞上几张票子:“是不是钱不够,我还有的。”
“不是。”店家将所有钱都塞回老人兜里,“这个我们都是免费拍的,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以后送个橘子来哈。”
老人拒绝的话咽回嘴里,点了点头:“谢谢你啊,你是好人。”
不多时,照相店里响起“咔嚓”一声,黑白照片里倒映出一张朴实苍老的脸。
老人将感谢的话说厌,才一步三回头的转身离去。
翌日,店家开门时,在地上发现了五大筐橘子。不少还打着清晨的霜,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
而老人此时,握着张车票,驱车前往了另一个城市。
他的人生让温佑觉得有些许寡淡,直到,他停在了一座纪念馆前。
沉痛的气息伴随着无数夭折的人生席卷而来,温佑微微蹙眉,看向他缓慢走入的那个纪念馆。
不远处正巧有记者在镜头前做采访。
老人破旧的衣服,眷念的神情,很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走过来将话筒对准老人的下巴:“这位先生,能跟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吗?”
温佑本想侧耳听下去,可在那边的老人思索后张口的刹那,喧嚣可怖的战火便从温佑耳畔擦过。
他看见老人穿着军大衣,在雪地里穿行,用冻红的手朝敌人扣动扳机。而位于千里之外的家里,亲人却在侵略军的摧残下,以悲惨的死法纷纷陨落。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感应,因为泪水夺眶而出,又顺着脸颊滑落。他高举手中的砍刀朝敌人冲锋,偏偏他最后活了下来,而战友们尽数牺牲。
带着荣誉,他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里,又像是空旷的家,逐渐在这个世界被遗忘。
他曾是这个世界的英雄,甚至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却在多年后无人问津。
采访的人们风一样来,在短暂的感慨过后,又风一样离去,剩下他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同胞,试图从中找到自己亲人的缩影,心情沉重又悲痛。
神明在此时降临于他身前,问他:“如果可以,你愿意让一切重来吗?”
“你可以留在自己家人身边,保护好他们。”
谁知老人在听到后,选择了沉默,最后竟然摇了摇头:“不愿意。”
的确,他想到了自己年幼的儿女,想到了朝自己盈盈一笑的妻子。
可他也想到了,那些牺牲的战友。
似是看出了温佑的不解,他叹息一声,朝纪念馆外走去,看向耸立的高楼大厦,熙攘穿梭的人群:“我们牺牲了那样多,才有了今天。如果我不去的话,又有谁会死在那场战役里呢?”
“所有人都想要重来的话,谁来守护这些呢。”
“年轻人,”他老眼昏花,早已看不清瞄准镜,也无法分辨敌军的衣服,将温佑当成了最普通的人之一,“这个世界现在很好,是我们付出了无数努力才得到的。以后可能也会有战争,但总有人为了自己的家园冲出去,前赴后继,守护这天下长平。”
分明他刚才也是痛苦的,可他却仍旧不愿意重新开始。
温佑一直走过了很多神卷带来的人生,直到最后,他看见从前的自己。
在离开神山后,为了明白“看看世界”的意义,选择消除所有记忆,进入大千世界里。
那个他,从不为具体的事情而耽搁人生,只是不断的前行着,感受和体验着这个世界。
有人骂他拿着微薄的薪水,不懂得生命的意义。
他也曾彷徨惊慌过,直到遇到那个苦行僧,一步一叩首的登上长阶,侧头告诉他:“你的人生,怎么有意义你来决定。人这一辈子不过就是体验,问心无愧,开心便好。”
所以他现在。
温佑想。
他想做他想做的事。
金色的神草华光在女娲伏羲像上绽放。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浑身布满奇异纹路的温佑从中走出。
这些纹路从颅顶向下舒卷延伸,分化出无数细枝末节,尾端卷起宛若祥云。
似百草争相绽放,又散发出奇异光晕。
特管局一干人还不明所以的间隙里,烛九阴和应龙对视一眼。
山海经鬼草,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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