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是真觉得面前的人挺新奇的,和他接触了以后才发现,不怪杨眉想把他藏起来。
他模样周正俊俏,瓷白的面容如同渡了一层微光。端坐着身姿如长竹一般,脊背挺直。
白桃也见过一些有名的公子哥,模样身段,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面前的这一位。
杨眉从哪寻来的啊?
因着他这番难见的模样,即使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白桃也不觉得恼。
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愉悦。
下车以后,沈宴清感受到下车更多的打量。这一回,他倒是平心静气多了。
少女拉着他在一众的簇拥下进了屋子,转过身来对他道:“你先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
他明明话很少,少女却热情依旧。
待她走后,沈宴清才抬起清清冷冷的眸子,将周遭打量一番。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就是遂州盗匪的山据点。
遂州地界里几家盗匪明面上互相尊敬,可再沈宴清眼里,他们不过都是一群占山为王的盗匪而已。
一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向父皇上书过出兵剿匪一事。
可是他的父皇却认为这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其实,不过是因为父皇所宠幸的荣妃和丽夫人家中正是遂、浥二州的刺史,而这里,早已官匪勾结。
麻木的皇帝,破败的朝廷,很多次沈宴清都在想,不如毁灭得了。
可老师临终前留下的两车的竹简,还躺在东宫的地下室里,那是沈宴清亲手所藏。
屋外有些许动静,沈宴清当即垂下了眼睫。
清清冷冷,又是一尊佛像。
他看的出来,她还挺喜欢。
少女轻快地步伐昭示着她愉悦的心情,白桃手里捧着一个圆盘走进屋中,盘子里是一串紫红的葡萄,上面还挂着水珠。
民间来客总是会拿些吃的来招待,这是白桃所受的家教。
但在沈宴清的眼中,却像是少女拙劣的讨好。
他尝过世上最甜的葡萄,那是由西域上贡,数十人一程一程接力快马加鞭送入京中,第二日就到了他的案几上。
所以沈宴清的眼睫只是颤了颤,而没有任何动作。
他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与方才白桃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
白桃这便又好奇起来:“不坐?”
院内是有长椅和桌子的,白桃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随手摘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这么不情愿?”白桃自顾自地回答,“要不我们猜猜杨眉什么时候来接你。”
她仔细留意着他的神情,没有看见其间有任何变化。
白桃便又啧道:“你其实并不在乎她来不来。”
葡萄最终被白桃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个空盘子。而他似乎不愿意见到她,换了个方向站着。
白桃还挺佩服他能熬得住,便站起身离开了。
夜渐渐黯淡下来,沈宴清一日滴水未进。
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着枝叶的剪影。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杨眉穿过浥州和遂州,抵达镇州城,那边有他戍边的外祖父和兵马。
只是没想到,先栽在了浥州这里。
院墙之外,传来了笑声。
在宫里,没有人敢这样大声谈笑。
最开始离京时,沈宴清不大能习惯吵闹和喧哗,如今听着已不再觉得刺耳。
“听说三妹今日带了个小白脸回来?”
男人的打趣传入沈宴清的耳朵里,他没太大的反应,拂袖在长凳上坐下来。
第二个问话的人声音弱了下来,但依旧清晰可闻:“小白脸?上回扈州不是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公子哥给你送花,被你打跑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最后说话的人声音则十分沉稳:“他在哪。”
“他不太高兴。”少女笑着回答,“都别去吓着他。”
接着话题便被少女引到了别处,她谈及被杨家压下的布匹,其他几人便拍着桌子愤愤不平。
他们那边,还挺热闹。
他们的交谈之中,沈宴清已猜出他们几个人的身份。
话最多的是少女的父亲和二位兄长,父亲沉稳,大哥暴躁,二哥细腻,其余还有一些男子在席间附和,约莫是山上的普通草寇。
他沈宴清没有等到他们的人过来,心中不禁诧异。
自家女儿带了个男人回来家里的父亲和兄长不仅不生气,竟然也不来看一眼。
沈宴清还想见见管着遂州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过想想,匪盗之家不在乎这个,也是正常。
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个男子擎灯而来,手中。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但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揶揄:“请用。”
沈宴清依旧是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而后转过视线。
两个男子显然不高兴,敲着桌面疑声道:“不满意?”
沈宴清轻嗤一声。
偏瘦的那个男子当即挽起袖口,怒道:“小白脸,你别太得意了!摆个臭脸给谁看呢?小姐脾气好不跟你计较,我马六脾气差,就看不惯你。”
沈宴清坐在长凳上,静静地看面前的人跳脚。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反倒更加激怒了马六。
马六当即拎起小白脸的领子,将人拉扯到面前。他的动作有些卡顿,但他并没有留意。
按照寻常,马六其实敌不过沈宴清。
沈宴清好歹当朝太子,朝中战神切身教导,都还得称他一句天资聪慧。
这里、这些人根本困不住他。
他自己将力道松懈下来,任由马六拿捏。
拳头停在他的眼前,马六气势汹汹;“识相点!”
烛火晃动,照见白皙的面庞。沈宴清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不屑,更让马六心生怒火。
“别。”
一旁的男子将马六拉开:“他是三小姐带回来的人,回头要和杨家交换的,不能打坏了。”
马六眯着眼睛看向小白脸,稍稍退开一些。
“是小姐派人来送饭的。公子请用。”
这话说的已算是尊敬了,马四比马六大几岁,在外多走了几年,便知道有些读书人最是讲究骨气和面子。
可他也只是个粗人,什么尊敬的话都不会说,不然也不会来做山匪。
而小白脸也只是冷冷地看向他。
“不吃是吧?”马六粗暴地将盘子端起,喝道,“我们走!”
两人连灯也一道带走了。
一切归于沉寂,沈晏清在袖中勾着手指。
往日思索的时候,他便有捻袖口的习惯,而今也不例外。
让他意外的事,第二道光很快寻来。
为首的还是那个少女,煤灯照见她明黄的衣摆,沈晏清这才发觉,她穿着明艳亮眼,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他不由得心底一嗤。
看到她的感觉,就像是在一群狼狗里看见了一只小白兔,或者一只黄鹂鸟一样违和。
而这脆弱不堪的小黄鹂居然能差遣凶恶的狼狗。
“你怎么不吃饭?”少女面带焦急地问道。
而沈晏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后。
没有其他人。
她没把她父兄带来。
遗憾。他还想趁此机会见一见人的。
沈晏清如此想着,白桃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怕我下毒?”白桃想不明白,只能胡乱猜测,“你放心,我还要把你送回去,暂且不会对你怎样。”
沈晏清适时冷哼一声。
“你不信我?”白桃当即道,“我,白桃,白家老三,说出去也是有名有姓的,你还怕我骗你?”
沈晏清没有回答,他的垂眸不答似乎就已经昭示着心中所想。
“怕我下毒,我跟你一起吃总行了吧!”
少女气愤离开,灯火随之而去。
黑暗中的沈晏清抬了眼皮,看着她离去。
又在听见她的步伐的时候及时收回目光。
白桃原本和爹爹哥哥吃饭,随口问了一句,见马六眼神躲闪就知道他不肯吃东西,她只好追了过来。
他态度这样强硬,白桃反倒不敢像刚见他那般随心调戏。
便让其他人端了饭菜过来又赶紧离开,只把自己留下来。
白桃坐在他对面,好声好气地道:“我先吃给你看,总可以吧?”
给他准备的三样菜,她各夹了一口,当他的面咽下。
“嗯?看到了没有?”
沈晏清的确在看她。
为了证明似的,小丫头急急塞了几口饭菜,腮帮子鼓鼓的。待到她咽下,腮帮子还没消下去。
哦,原来长相如此。偏圆的下腮,她是个鹅蛋脸。
沈晏清撩袍坐下。
他一坐,白桃便高兴起来,两只晶亮的眼睛水葡萄似的,直直地看着他。
他不过抬个手臂,便能牵动起她的唇角。
沈晏清虽然视线低垂,眼角的余光却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
她撑在桌子上看他。
沈晏清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口菜,咀嚼许久,她也静静地看着。
接着,沈晏清放下了筷子,少女当即疑惑道:“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她自己就能给出答案。
“不喜欢?”她自言自语道,“不会呀,梅爷爷做菜最好吃了。”
沈晏清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别过脸去。
只一眼,便叫白桃心底生慌,生气都没有底气:“……诶!你到底要怎么样,说话行不行!”
而此时,沈晏清只是在想——
稀奇。
山寨里居然还能养出这样的小白兔。
这个寨子里的人对面前这个丫头的宠溺不是假的,只要他好好利用,能做成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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