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来电话的是负责照顾肖兴健生活起居的住家保姆,称老人最近比较嗜睡,晚饭过后便早早歇下了。
清理厨房时想起老人今日还没服药,准备了药物和水进入房间,人却怎么也叫不醒,于是赶忙送去了医院。
医生确定了病因,肝性脑病引发的昏迷,已经采取了抢救措施。肖凌和金礼年赶到医院时,接受完治疗的肖兴健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双眼阖实,面色发黄,皮肤上的每一道褶皱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多久才能醒?”金礼年抢先肖凌一步询问主治医生。
医生的回答不太积极。肖兴健作为肝癌晚期患者,虽出现意识障碍的时间较短,但随着肿瘤进一步扩散,对大脑产生了持续损害,不外乎出现长期昏迷的情况,几周乃至几个月,甚至再无法苏醒。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由于患者昏迷期间随时有产生生命危险的可能,医生建议他们做家属的全天候看护,既能够密切关注其生命体征变化,也好让他们来得及见其最后一面。
金礼年本想留下,可肖凌不让,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任性妄为只会给那个男人徒增负担。纵使忧心如焚,金礼年还是选择听从肖凌的话,自己先离开医院。
辉腾解锁,大灯自动点亮。金礼年弯腰摸了摸前灯下方的划痕——是他出库没把握好角度,不小心刮蹭到了墙面所致。
肖凌喝了酒,没办法开车,金礼年驾车前往医院的路上心绪不宁,等红绿灯时车头两次超出停车线,这会坐上了车,挂上档才后知后觉忘记点火。
他扶着方向盘,缓缓趴了下去,良久,坐起身,湿润的长睫粘连。金礼年重新发动车辆,黑色轿车优雅静奢,奔向夜色。
肖兴健两年前确诊肝癌,中期。按理说癌细胞还未出现大面积转移,就有被治愈的希望,即便几率不大,这些年也一直不曾放弃治疗。
血管介入,射频消融,各种适用的手段全用了,病情却还是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
躺在床上,金礼年根本睡不着,捧着手机查阅了一整晚资料,企图找到事例安慰自己,肖董尚有一线生机。
然而所有与其病情相关的内容汇集在一起,只形成了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回天乏术。
晨光熹微中,金礼年出了门,先回肖凌的住所替其收拾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随后马不停蹄赶往医院,在门口打包好早餐,乘上了住院部的电梯。
病房里的肖凌同样一夜未眠,眼眶干涩通红,眼球血丝遍布,短短一个晚上,唇周长满了一圈冒出尖儿的胡茬。
病床上的人毕竟是他爸,尽管父子俩因为事业相处得并不算和谐,那层亲缘始终存在,深埋于血液,永远无法泯灭。
肖兴健日薄西山,肖凌生为人子,此时对父亲的不舍远远大过了曾经的不满。
金礼年看到这一幕,心里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他把带来的东西放好在桌上,轻轻拍了拍坐在病床旁的肖凌:“你去睡会,我来顶。”
房间里配备有一张陪护床,还有布艺沙发和独立卫浴,条件相当不错,如同间小公寓。
肖凌摇头,干抹了一把脸:“我去公司,X行那边今天有人过来。”
年底事多,其中不少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监督,他做不到位,手底下的人都甭想过个好年。
时间还早,金礼年告诉他自己帮他带了换洗衣物,他便进淋浴间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整齐的行头,才不至于像昨晚那般狼狈颓靡。
两人分别于病房,肖兴健的昏迷使他们之间的矛盾暂停激化,拣回了原有的默契。之后的日子,他们一人一天公司,一天医院,轮流照顾肖兴健。
工作上里应外合,生活中同心同德,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肖兴健的大脑皮层已无法控制排便中枢,金礼年时常帮忙按摩其腹部,以促进肠胃蠕动,使用引流器助其排便;知道昏迷的人需要经常翻身扣背,哪怕晚上睡觉也要设置每隔一小时响一次的闹钟,把自己叫醒。
他偶尔会跟肖兴健说会话,坐在床边,握着他那只形同枯槁的手,说得最多的是肖凌,其次是公司,再然后是饱含私心的自己。
不过大部分时候仍是沉默,好几次张口,胸腔里就有一块儿地方开始止不住地抽搐,疼到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强忍下这份痛苦,静静地陪在一旁。
风前残烛之人看一眼便少一眼,金礼年一眼也不愿错过。奈何这些天耗尽他的心神,眼前的面庞逐渐模糊,没忍住趴在肖兴健身侧睡着了。
莫名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梦里他犹如隔岸观火,冷漠地看着十六岁的自己失魂落魄走出病房,一步一步踏入污泥之中……
他爸离开的第一年,他整个人生乱了套,面对比自己高一级的学长半胁迫式的表白,他答应了,毫不犹豫。
于男友而言,他是最拿得出手的恋爱对象,宁愿在考试周放弃自己的复习时间,逃课到网吧陪男友通宵守榜;为了男友一通在兄弟面前开启免提的电话,哪怕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也要偷溜出熄了灯的寝室过去撑场面。
那份乖巧温顺几乎无可挑剔。
男人一生所追求的无外乎两样,充面子的工具,以及性和谐的伴侣。
他听了男友的话,晚自习潜入漆黑的实验室,在其迫不及待的催促声中哆哆嗦嗦脱光自己的衣服,却被人突然打断。
一束强烈的白光照穿黑暗,暴露的不仅是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从小到大,金礼年登过领奖台,立过国旗下,唯独不曾在自己犯了错后站过老师办公室。
两人被分开问责,隔音不良的墙体隐约可以听到隔壁的谈话,男友提高音量辩解:“我怎么知道他把我叫过去是为了跟我做/爱。”老师闻言叹息,金礼年咬唇不语。
到底没有修成正果酿成大祸,事情最后以批评教育收尾,老师给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找了台阶,告诉他满足好奇的方式不一定只有实践。
“如果你实在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寻求老师帮助才是你最应该做的。”
梦里的那个夏天依旧同记忆中黏腻潮湿,涔涔而下的汗液浇湿了身下的体操垫,大致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两天前还在办公室对他苦口婆心谆谆教诲的那个男人,此时正拉着他大敞的双腿,从头顶流到鼻尖的汗随着动作幅度抖落在金礼年因隐忍而紧闭的唇角,渗入唇缝,于舌尖蔓延,哭涩得像泪。
他早忘了那个男人给予的欢愉,只记得自己浑身狼狈,痛感简直逼他失去意识,身体也在止不住颤栗。
而男人缺乏抚慰,吝啬体恤,将他独自抛在崩溃的边缘,不予理会。
金礼年既无法登顶,也做不到平静,曾经神往且憧憬的第一次,如今却成为了一种折磨。
对那个给自己带来这般体验的男人,他虽没任何失望与怨言,可依然难受到泪水横流,痛苦地闭上眼睛。
悲伤中,一只温热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以拇指揩去爬满那上面的眼泪,动作轻柔,掌心的温度安抚了所有疼痛。
他从未觉过如此委屈,眼泪顿时落得更猛,忍不住啜泣,随之从梦里醒来,脸颊上的轻抚并未消散。
金礼年微怔,反应过来肖兴健醒了,着急忙慌就要起身按铃把医护人员叫来,被其握住手制止,重新拉回椅子上坐下。
脸上新鲜的泪痕顾不上擦,金礼年反将肖兴健的手包裹在自己两手之间,急切地询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肖兴健摇了摇头,宽慰一笑:“小年,这几天辛苦你了。”
岁月带走了那个男人的风华,又留给他数不尽的皱纹,笑的时候更加明显,整张脸垂垂老矣,与印象中大相径庭。
金礼年看在眼里,心情愈发沉重,想用声音回答,奈何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卡住,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大抵是明白自己大限将至,肖兴健不肯再让医院耽误自己与身边的人最后的相处时光,金礼年几次想请医生过来查看其身体状况,无一不被拒绝。
他说,马上要走的人了,最后的日子里只想图个清静。
金礼年不高兴他说这样的话,可他倒看得通透,自述这一生立过丰功伟绩,也曾开创天地,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
临终前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早日安定下来,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好有个归属。
可怜天下父母心,那颗心既赤诚且含蓄。
即使身为外人,金礼年也很难不为一位父亲的肺腑之言动容,忽略其对子女的愧疚。
年底公司里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纯粹依靠咖啡因吊着一口气。茶水间内速溶咖啡的包装被人随手扔在台面,金礼年捡起,趁等待热水烧开的间隙丢进了垃圾桶。
今天是肖凌留在医院照顾肖兴健,原本安排好的会议由前段时间提拔上来的副总代为主持,金礼年没与其打过交道,需提前过去做好一些工作上的对接。
时间略显紧张,对方慷慨表示可以牺牲午休时间,他便不好在领导都没吃饭的情况下吃饭,灌了两杯咖啡就带着材料赶到了对方办公室。
对接过程十分顺利,下午会议照常进行,途中肖凌给金礼年打来电话,金礼年请示后离开会议室,跑去一个安静的角落接听。
电话那头,肖凌一言不发。
沉默于大多时候使人难以承受,欲言又止的人饱受内心的煎熬,奢求答案的人经受等待的凌迟。
金礼年清楚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正在开会,这通电话是通知,哪怕没有一个字,金礼年同样对内容心知肚明。
“用我过去做些什么吗?”他一边询问,泪水一边夺眶而出。
“不用,这边的事我都处理完了。”肖凌用力抹了把脸,嗓音穿过听筒,听起来很疲惫,“你去忙吧,就是告诉你一声。”
“……好。”金礼年挂了电话,身体无力地靠向墙面,慢慢滑到墙根——心脏那块好不容易填补起来的缺失再一次破成了洞,那种遏制不住的悲痛彻底击垮了他。
失声痛哭。
葬礼隔天举办,依肖兴健生前的交待,仪式一切从简,前来吊唁的除了一众亲朋,还有明辉集团的各位董事。
金礼年也是头一回遇到七位董事齐聚一堂的场面,自觉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场合无论于公于私分量都太轻薄,跟肖兴健的遗体道完别便打算离开。
肖凌在灵堂的另一头与亲戚交谈,忽然偏过头朝金礼年的方向看去一眼,见他准备要走,大步流星来到他跟前:“我晚点还有事要跟那几个董事谈,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
他是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为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
金礼年疑惑,仰起头看他,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张被纯黑色西装衬托得肃穆庄重的脸上,随后落在其右侧臂上系着的孝带,抿紧了唇,冷冰冰的“嗯”了一声。
肖凌愣了愣,瞧着他泛红的眼眶,没说什么:“路上注意安全。”
金礼年调头去了趟父亲下葬的陵园。前几年开发的生态园项目就在附近,原开发商在协商工作未做到位的情况下决定强迁墓区,事情一度闹得很大。
受此事件影响,生态园项目开发过程中意外层出不穷,导致该项目重新招标,由明辉接手,幕区在得到保留的前提,丝毫不影响生态园区主体建设。
在陵园门口买了香烛纸钱,金礼年走到父亲面前,把东西放下,简单清扫了一下碑位——其实不怎么脏,大概是杨女士出于愧疚,经常来打扫。
年前来扫墓的人也不少,人们与已故亲人分享过去一年中的喜悦,告知对未来一年的展望,从未断绝的思念化成火盆里祭品燃烧后的灰烬源源飘向空中,再多家长里短于此刻都道不完,言不尽。
金礼年没像他们一样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问:爸爸,是不是因为我的罪没赎完,所以我在乎的,最终都会失去?
仿佛不配拥有。
“为什么爷爷奶奶要住在地底下呀?”
不远处传来一道稚嫩清亮的童声。金礼年烧完手中最后一叠纸钱,不由往声源处看去——一个扎着两股辫的女孩儿正指着碑上的照片,脸上充满好奇。
她的爸爸妈妈站在旁边,母亲用她能够理解的方式耐心解答:“因为爷爷奶奶现在生活在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就是要住在地底下的。”
女孩儿又问:“那爷爷奶奶为什么要住在那个地方,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呀?”
“这个嘛……”母亲犯起了难。
金礼年见状,没忍住轻轻一笑。
估计是老天要帮助父母在孩子面前维护无所不知的形象,下雨打断了女孩儿继续发散奇思妙想。
一家三口都没带伞,父亲担心妻子和女儿被淋湿,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母女头上,母亲则将女孩儿抱起,在丈夫的庇护中奔至廊屋下。
金礼年仍立在父亲墓前,默默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无视自己被大雨淋透淋漓。
手机在兜里响起,他不为所动,犹如丧失行动力。
来电人很执着,大有对面不接他就能一直打下去的架势,铃声不断。金礼年无奈掏出手机,雨水滴落在屏幕上影响了触控,第一下没能接听。
他恍过神,跑到周围一个亭子里避雨,拿袖子擦掉手机屏幕上的水珠,点了接听:“喂?”
通话在后台运行,肖凌盯着“查找”功能上显示的联系人定位,始终放不下心:“外边儿下大雨了,怎么还没回去?”
金礼年不回答,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浑身湿漉漉的,感觉更难受了。
“带伞了吗?”哪怕没获得回应,肖凌仍然耐烦,语气称得上温柔,“当心别感冒了。”
“……为什么?”金礼年讷讷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
为什么?肖凌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觉有些好笑——十六岁就懂得做/爱的人,难道会不懂他的心思?
“因为我爱你。”这句话本应在郑重的节日里挑选合适的时机道出,但或许现在就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他又重复一遍:“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在意你有没有带伞,担心你会不会着凉,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牵念在心。”
“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雨似乎停了,四周寂寥无声。肖凌的那一句“我爱你”在金礼年耳边无限放大,余音共振整个胸腔。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用这样的字眼去定义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无数个同枕共眠的夜晚,他一面以指尖描摹其高挺的鼻梁与凌厉的唇峰,一面于内心琢磨与之那点虚无缥缈的情感。
然而当肖凌亲口赋予这一切成真的权力时,他却变得越来越惶恐。
见电话那头的人又没了动静,肖凌大抵想象出他的反应,突然很想把人拥入怀中:“待在原地别动,等我过去找你。”
“不行,你不要过来。”金礼年道,“肖凌,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如此义正严辞,打得肖凌措不及防。他沉吟片刻,反问道:“哪样?”
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在冠上履下的社会造就一身看人眉眼的本领,说话做事适如其分,却在一些时候半痴不颠,宁愿将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也要苦苦寻求那一个明白。
要问为什么,大约是因为不甘心,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金礼年深吸一口气,干涩的冷风深入肺腑,好似划伤他的器官,引发阵阵钝痛:“可以不要逼我把话说那么清楚吗?”
“不可以!”肖凌陡然增大音量,握紧了手机,手背上青筋爆起,“‘不能这样’是他妈哪样?是让你随叫随到
跟我上床,还是叫你躺在办公桌上
敞开双腿?”
“你那个傻逼男朋友能拍你挨/操的样子卖到网上给其他男人看,你高中时的畜生班主任能心安理得享受
你生涩懵懂的第一次,所有男人都能糟蹋你伤害你,而我只是用做/爱当作借口短暂地拥有你都不行?”
一句下定决心说出口的“我爱你”,换回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上次的吻痕带给他的教训犹嫌不足,他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搞得这般难堪。
“你是觉得我爸死了,你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我身边了?”他平静下来,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辈子走不掉的。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待在原地等我过去找你、你自己回来跟我把话说清楚。”
金礼年一个也不选,挂了电话。
倘若真要把话都说清楚,告诉他自己的所有顾虑,转达肖董的生前遗愿,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声“爱”太沉重了,金礼年既害怕肖凌做出与当年回国接管公司如出一辙决定,又担心他真的会为了自己践行“爱”的真谛。
肖董在天有灵,是否会后悔曾经对自己的看重与偏爱……
金礼年驾车驶出陵园,在路上等红绿灯时猛然想起什么,关闭了手机“查找”功能里共享位置的权限,顺便关了机,回到酒店冲了澡,换完衣服倒头就睡,直至第二天起床上班。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仔细想想,其实昨天做的那些根本没有必要,他和肖凌同在一家公司,身为上下属,抬头不见低头见,避免不了任何交流。
所幸他今天要出外勤——早就安排好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不在公司。手机开机以后也并没有弹出一连串的电话短信,仅有的一个未接来电来自肖凌,因手机关机无人接听,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
金礼年查看了留言时长,足足有两分多钟,听写文本却只有短短一句话:到家了给我回个信。
怒火到底没影响到那个男人付出难以想象后果的实际行动,这是对此事而言最好的结果。
明辉旗下一家子公司去年研发了一批新设备,由于想法空前绝后,技术史无前例,起初只是试验性地尝试将一小部分免费投入市场。
如今时满一年,该公司按照与那些置入该设备的客户约定前去调取反馈,金礼年受命随同——对方现金流短缺,设备的后续研发又需提高预算,一系列问题涉及明辉对子公司的资金调剂,他得借此机会对该项目进行考察。
与对方的业务经理取得联系,约定直接在其中一家要拜访的客户公司见面。金礼年早到了十分钟,把车泊好,接到业务经理的来电,得知其堵在了高架桥上,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他可以等,可跟客户约好的时间在几点就是几点,迟到不妥,客户也未必同意推迟时间。于是金礼年问罢些许相关内容,先一步上去同客户交谈,终于在穿帮露怯前等来了人。
对方十分感激他救场,并在工作结束后邀请他一同吃个午饭,“顺道”聊聊预算的事情。
金礼年周到得体地表示这件事他说了不算,但会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悉数汇报给肖总,待肖总定夺过后自会交予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无懈可击的话术,几乎令人找不到突破。
业务经理还想再坚持,只不过没来得及开口,金礼年进来个电话,便只好作罢,悻悻道别。
金礼年接起电话,对面的声音令他意外:“中午好,金助。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Teresa解释此次来电的原因:“很抱歉前段时间没有联系您。上回购物买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方便的话给我留个地址,我帮您送过去。”
提起上回购物,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男人,胸口微微发热。
最近一直住在酒店,让Teresa把东西送来的确不太方便。金礼年想了想,说:“我去找你拿吧,随便约个地方就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Teresa忽然为难:“那……麻烦您现在来一趟世誉吧。”
世誉的地址,金礼年并不陌生。土地上,它是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的高耸醒目的建筑;导航里,它是永远闪耀且不可忽视的标识。
遇见余庭之前,这幢大厦再辉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堆随处可见的钢筋水泥,他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仅是踏入这个地方,心脏就开始颤动不已。
前台小姐礼貌询问他是否有来访预约,递过纸笔请他填写个人信息,Teresa及时现身,带他乘坐电梯抵达办公楼层,径直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这里是余总的办公室。”Teresa推开略显厚重的原木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与此同时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余总知道您过来了,交代我请您在他办公室里稍等片刻,他开完会就会过来。”
显然不是预想中会发生的事,显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金礼年闻言,抬手瞄了眼腕表——面对余庭的独断专行,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顾虑自己没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迎合对方的要求,甘愿将自己放上倾斜的天平。
人生在世,难的是做自己,易的是当贱人。
金礼年庆幸自己今天出外勤,下午不回公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自然想好好把握能够多了解一点那个男人的机会。
他怀揣着对余庭的好奇走进其办公室,尚未认真观察,一面巨幅的山水画闯入他的视野,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画卷上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而初升之红日使万道金光穿透雾锁烟迷,似不是传统的旭日东升图象征着蒸蒸日上,而是颇有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意味。
一碧万顷醉晴空。
这是他看到这幅画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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