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沂逢捻起这枚丹药，放在鼻尖轻嗅了两下，眉毛略微皱起。
香气浓郁但并不令人生厌，像是在极寒环境下盛开的某种花草散发出的清香，冰丝丝的，几乎盖住了药材的味道。
“主子有什么发现吗？”程余问。
君沂逢不置可否，他把丹药放回木盒，问：“刺客是哪方势力？”
程余一摇头：“他们暗器上没有特殊标志，身手也不同于之前追杀我们的无影阁，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都远达一般刺客的水准，毫无专业训练的痕迹，像是一拍脑门临时组的团。”
君沂逢微微颔首：“当时情况详细说说。”
程余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君沂逢瞳孔愈发深沉发寒，指关节被按压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自尽了？”君沂逢嗓音冷冽宛若冰渣。
“对，他们事先藏了毒囊在嘴里。”
过了好半晌君沂逢也没接话，程余抬起眼皮悄悄打量自家主子。
后者单腿曲起，身子向后仰倚靠在靠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膝盖，姿态放松随意，难以令人捉摸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程余内心顿时漫上难以言说的挫败感，而这种感觉在君沂逢垂眸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敛去神色，道：“属下在思考，这是否会是个巧合。这次为了赶时间，我挑了条不曾走过的路线，在经过柳沣河谷稼庄时碰到了他们。如果他们专程在这里候我，未免太料事如神了。”他顿了顿，“但……”
“但他们确实有意将这枚丹药留给我们 ，”君沂逢接道，“还隐晦地向我们传递某种信息，想让我们深入探寻一些事。”
“是这样，但是有点属下想不通，随便把丹药留给外人，这实在有点……”程余卡壳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有点草率了，主子您怎么看？”
君沂逢沉默了几秒：“他们一开始可能确实想杀人灭口，事败后便换了个策略。归根到底，他们不过是虚有其表，会些三脚猫功夫，还没这个能耐去办什么大事。”
程余琢磨着这几句话：“也就是说，他们背后另有其人，而那人自尽前对我所说的话除了传递信息，还有一定的掩人耳目的成分？”
君沂逢点头：“这个幕后黑手很大可能事前交代过他们，如果路上遇到你，能解决便解决，实在力量悬殊难以抵抗，就把这枚丹药留给你，并且尽量不暴露身份。”
“那倘若他们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另一拨人，那这丹药……”也会给他们吗？
“不会。”君沂逢一扬下巴，示意程余看木盒。
古朴的木盒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龙腾图，线条流畅复杂。
“这上面的图案我曾在宫中见过。”
“宫中？”程余一想到每日在皇宫里上演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场面便深深皱起眉，“他们的目标难不成是主子你？”
说了太久，喉咙像被滚烫岩浆灼烧般干涩疼痛，君沂逢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说不准，不过比起这伙人的目的，我比较好奇他们是怎么知道你的存在的。”
被这么一提点，程余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神骤然充满警惕和杀意：“是否需要属下去——”
“无妨，”君沂逢道，“有我在，出不了什么乱子。不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半眯着眼，不虞的神色透露出一丝危险：“分配几个人到所有雪山上找株草药，”他踱步走到一个木柜前，拉开抽屉，找出纸笔，随手勾勒出一个图案，然后把纸递给程余，“大概长这样，通体莹白，花瓣很薄，有很浅的薄荷香和木质香，只要像它的都找回来，记得储存好，别让它枯萎了。没找到的话，也无需逗留太久，最多耗时半个月。”
程余接过纸张：“是。”
“这枚丹药先放我这里，有什么进展及时告诉我。”
“好。”
君沂逢偏头咳嗽了几声，刚想让人退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小五最近怎么样？”
程余折叠纸张的动作一僵。
君沂逢低头收拾着纸笔，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疑惑地看过去。
只见程余俊秀坚硬的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
程余从牙缝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回主子，属下……不知。”
君沂逢：“……”
程余闪躲着主子饱含质问的灼热视线，心虚道：“小五在立冬那晚的晚饭上执剑说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们都以为这小子是喝酒喝多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一早这小子就不见了踪影……”
说着说着，他声音越发微弱，眼睛四处乱瞟时一不小心对上主子幽深暗沉的眼神，后背发凉，在心里默默给小五安排上一套金刚游龙拳和虎尾腿。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背脊：“但主子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最多……最多五日，便能把这小子逮——带回来。”
君沂逢揶揄而又危险地一哂：“我之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还有个侠客梦。”
程余低着头没敢吱声。
说来也算是缘分。最开始，君沂逢手下的人不算多，基本上都是他年少时随手从别人刀剑下救下来的。之后他亲自辅导训练，寻得些武器装备分配给他们，待他们学有所成后，便没再过多过问，任由他们自由生长。
而自从程余捡回来一个没有双亲没有住处的小可怜蛋，君沂逢看了一眼，随意点头同意他待在这里并让程余自个照顾看管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其他人纷纷效仿，说要后继有人，桃李满天下。
这就导致君沂逢手里的势力一再扩大，若不是他处事低调没让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估计又有不少势力垂涎他掌有的权力，赶着来送脖子了。
考虑到这点，君沂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再出过宫殿，挑了几本砖头重的古籍，专心扮演废柴皇子的角色。
直到二皇子周罄弱冠。
生辰宴上，璀璨瑰丽的巨型吊灯映照出金碧辉煌的大厅，二皇子被簇拥在中央，数百名宫女捧着琼浆玉液和佳肴美馔穿梭在来往的百官中，宾客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舞姬们荡漾的裙摆随着音乐旋律的高低起伏反射出粼粼光芒，铺展成靡丽奢华的画卷。
那天晌午，君沂逢便翻墙出了皇宫，躲到离皇宫十公里外的一座树林里。
夏至刚过，高大浓密的树木葱郁挺拔，林梢在灿烂烈阳的照耀下晕成一团浅绿色光圈，辽阔静谧的湖面闪烁着粼粼波光，整个天幕映照在水面上。
而这派恬静美好的画面最终被刀剑相击声打破。
饶是君沂逢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便找个林子偷闲，也能遇上这种事。
到底还是心软，在屁大点的小孩揪着他衣摆，呜呜直哭，眼巴巴望着自己时，他还是破了例，丢给了程余。
程余问他这孩子叫什么，他低眼，看到小孩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挂着两串不值钱的眼泪，随口说道，就叫小五吧。
带了点玩心起名字的时候，君沂逢并没料到自己捡了个多大的烂摊子回来，直到过了半个月，程余跑来告诉他，院子里养了三年才长出来的几株稀有娇贵的草药被小五吭哧吭哧钻木取火时冒出的烟给熏死了。
而现在，君沂逢捏着茶盏的手用了几分力，咔嚓清脆一声，盏口裂了几道细小的缝。
程余心跟着一紧。
“……再多派几个人去找，”君沂逢按压着眉心，道，“最近局势不太安稳，早点把人找回来。”
程余小鸡啄米地疯狂点头。
君沂逢眼神一冷：“找到后带到我跟前。”
程余替小五捏了把汗：“……是！”
.
十日后
仁明殿
偌大华贵的寝宫内，烛光熠熠，药香弥漫。玉石地板上铺了层柔软洁白的毯子，地龙燃得正旺，屋内氤氲着暖气，不时传来几声闷咳。
侍女青词端着汤药和蜜饯走进来：“皇后娘娘，该喝药了。”
她把碗碟放在床边，搀扶着姜氏坐起身。
贤闽皇后姜柏离生得一副好容貌，肤如凝脂，丹凤眼细长勾人，不施粉黛也美得惊心动魄。
如今却病魔缠身，往日明艳的面庞格外苍白，身子清瘦许多，用了各种珍稀药草也不见效。
青词一勺勺小心地给皇后喂药，看到她额间密布的汗珠，心脏被攥得生疼。
汤药逐渐见底，青词搁下药碗，用手帕一点点拭去汗珠，嘴里念叨着：“娘娘你可要快些好起来，青词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脑子嗡嗡地，运转不过来。”
姜柏离毫无血色的唇勉强勾出一个笑：“一天天的别总胡思乱想……咳咳，有寻到三皇子的踪迹么？”
青词摇摇头：“被丢到那儿，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两年过去了也不见踪影，若是真有什么也早该发生了，娘娘无需为此太过忧虑，当下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姜柏离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眼里划过一丝狠毒：“再派些人手去找，不惜一切代价。”
她手搭在青词的手背上，望着她杏仁般清澈明亮的瞳孔，缓缓道：“这两年，我心里总不踏实，尤其是最近，一直心悸，总感觉这皇宫要变天了。”
青词弯着眼，道：“娘娘方从还说不让我点灯，自己倒是放火了。”
姜柏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词怎能这么用？但愿是我多想了，只是……”
“娘娘别多想了，”青词打断道，“还有皇上和两个皇子在呢，不会有事的。”
姜柏离疲惫地阖上双眸，眉头久久没有舒展。
屋内烛火轻轻摇曳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这一下，便是整整三天。
整个汴京几乎被雨水淹没了，官员奉皇上的命令忙着开凿水渠，日夜不停地忙碌着。
一座位置孤僻的山坡上，如注的骤雨狂暴地席卷着山林，雷声隆隆，电光闪烁。
萧鹤平一身衣服早已湿透，他借着扇子遮挡住铺面的雨滴，快步走到一间木屋前。
刚进门，尖锐残酷的痛苦便猛地接连袭来，他一手死死按住心脏，一手猛地撑住桌沿，手背筋骨凸起，苍青色的经络尽显。
木桌上碗碟灯盏哐啷摔了一地，覆在桌面上厚厚一层灰骤地扬起，又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大量虚汗浸渗进前胸后背两道狰狞惨烈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蛰得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痉挛起来。
心脏猛烈强劲地撞击胸腔，颇有要挣脱出胸腔的趋势，四肢百骸像是过电般剧痛痉挛，喉管鼻腔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屋外寒冷刺骨的雨如坚硬银针般铺天盖地地刺向大地，砭骨的寒意透过门缝和窗缝渗进来。
终于，他喉咙口溢出一声闷哼，吐出一口鲜血，随后高大的身躯晃了下，缓缓坐在地上。
足足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心脏剧烈狂躁的跳动才逐渐减缓，四肢也不再不自主地颤栗抽搐。
他轻呵一声，单手把湿透的长发捋到脑后，露出弧线坚硬凌厉的脸，一向笑意盈盈的眸子锋利至极，眼底满是嘲讽。
“狗东西。”
本就破旧简陋的屋子在这一番动静下更加不堪入目，他微抬起满是血迹的手摸索掉在身侧的灯盏，指端小幅度地颤栗着，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湿热的指尖触碰到一件冰凉的器物，他刚要握住——
“嘎吱——”
破旧斑驳的木门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竟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萧鹤平敏感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右手悄然无息地搭上扇骨。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他的眼神越发暗沉危险，指骨突起。
轰隆！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天际，惨白瘆人的闪电倏地照亮整间木屋，以及这位不速之客的脸。
姜柏(bai，三声)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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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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