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吾宗冷峻的山头一改往日清幽,就连门口的迎客松都挂上了红灯笼。跟在一溜儿举着食案的宗内弟子后头,自然就走到了一个名叫青霄殿的地方。
此刻殿内已布好流水般的席面,宾客满座,寒暄声、道贺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间热闹非凡。
直到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走上殿前的高台,所有声音才蓦地消失。
顾浮岚不露声色地瞟了眼身旁木头模样的新郎,转头神态自若地对着席间众人遥敬一杯,留下两句场面话便大袖一挥急步离开。
他前脚刚走,议论声又起:“清灵君同霁月君大婚之日,顾掌门怎么只匆匆说了两句话就走?”
另一道声音则见怪不怪:“第一剑宗的掌门可不好当,何况苍吾宗还是出了名的事务繁多,顾掌门繁忙正常,倒是霁月君……”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停顿,最先开口的人不由得放下送到嘴边的酱肘子凑上去追问:“霁月君如何?”
师兄冲不远处扬了扬下巴,神神秘秘捂着嘴道:“霁月君脸上全无半分喜色啊,怪得很。”
季修林顺势看去,人群中一道红色的身影分外显眼,初看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细看脸上过于平静,嘴唇更是抿成一条直线,果然没有半分喜色。
要不是身着红衣,他都要以为旁边那位笑眯眯的青衣公子才是今天的新郎了。
季修林翻了个白眼道:“我看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好的大喜日子做什么这副样子?清灵君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这些年清灵君除魔救人无数,魔族来犯还曾主动支援过他们赤霄派,留在寒苦的北境与他们一群糙汉子抵挡魔族半月有余。
冰天雪地里眉目坚毅的女子携幽蓝长剑站在最前方,她站的地方无一魔可突破。
从那时起,他就将清灵君视为偶像。可惜偶像早早就订下了婚约,如今也算是英年早婚了,哎。
季修林越想越不得劲,他们体修住在最北边,来得晚赶上时都已经开席了,他也就没看到清灵君身着嫁衣的样子,今日没赶上看偶像一眼已是不愉,偏生新郎官还冷着脸。
正打算再蛐蛐两句,身后传来“咦”的一声,季修林不耐烦地转头,却听那人道:“两位不知?霁月君娶的不是清灵君,而是清灵君的小师妹苏溪。”
“什么?!”
季修林声如洪钟,眼见四周频频有人观望,连着最前面的霁月君都看了过来,师兄暗暗给了他一记他才悻悻低头。
可是怎么会呢?
世人皆知苍吾宗顾掌门对其座下大弟子秋宴也就是如今的清灵君满意至极,早早就将她与独子顾卿怜订下婚约,生怕晚一步被别人抢先。
顾卿怜年少成名,手持霁月剑风姿卓越,早些年还有人议论秋宴配不上霁月君,直到各宗派百年大比秋宴凭一把清灵剑夺得魁首。
她的清灵剑不知从何处得来,十分独特,剑出鞘,不见血,但剑气恢弘,被扫荡到的魔会从伤口处化霜消散,连渣都不会留下。
惨叫仍在,身躯不见,干净又诡异。
有人质疑清灵剑的来历,秋宴说:“自是家传,其他无可奉告。”
人群瓮声不止,立于魁首之位的女子笑着拭剑:“若有不服,尽管上来与我比试如何?”
一开始不少人叫嚣着要上台,比到最后大家发现同辈中还真是谁也奈何不了秋宴。然而至今都没人知道秋宴究竟出自哪个世家。
再后来人们都说清灵君嫉魔如仇,哪里有魔作乱哪里就有秋宴。又说霁月君心怀天下乐善好施,无论身份地位只要有难皆可寻其帮助。
至此,清灵君和霁月君就成了众人眼中极为登对的神仙道侣。
季修林理所应当地以为顾卿怜今日娶的是清灵君,不止季修林,几乎所有来客都这样认为,毕竟事前谁也没收到新娘换人的消息。
“当真?”季修林将信将疑,抬眼看去,那插话的男子顶着一戳八字胡挤眉弄眼。
“千真万确,新娘鹅脸杏眼娇嫩得很,哪儿是那清灵君杀人无数一身煞气能比?要我说,就没有男子会真的喜欢一个……诶!你干什么!?”
话说一半,八字胡警惕后退。
面前的体修一手夹着菜一手藏袖,袖中隐隐有红光显露,分明是在运气。怎的?还想动手不成!?
八字胡“啧”一声,心想年轻人就是火气大,正感叹自己事先察觉的机敏,却不料后膝处突然袭来一股猛劲,他一时不查“哎呦”一声竟直挺挺当众跪下了。
精壮体修当下不客气地嘲讽:“胡说八道的现世报!”
八字胡满脸通红,他踉跄着起身环视一周欲找出偷袭的卑鄙小人,却只见周围一圈宾客看好戏的脸,倒是高台上那个青衣公子飞速走近问他可有受伤。
大庭广众下已然丢脸,八字胡羞恼万分只想赶紧离开,他衣袖遮面飞也似的奔逃,也就没看见身后青衣公子瞥向罪魁祸首的眼神。
闹剧转瞬结束,席间又恢复热闹。季修林闷闷地喝了口酒,他还在想:霁月君怎么突然娶了清灵君的师妹?
那清灵君呢?她可是伤心得狠了?不然怎么酒席也不见来……
清灵君的小师妹他倒也有印象,那年清灵君从北境离开时不少师兄弟带了礼物前去相送,清灵君只取了几枚北境最常见的雪果,说是带回去给小师妹尝尝。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越想就越觉得前面的霁月君碍眼得很,季修林干脆转过身去对着空山美景啃肘子。
却看见酒席最末尾远远站着一位蓝衣少年,他的位置正好对着刚刚的八字胡。
少年倚树报臂,面无表情地盯着高台。
他肤白如玉,红唇边一点黑痣,腰身修长又身着蓝衣,想来便是清灵君的三师弟秋时,那刚才的青衣公子应该就是沈锦钊了。
苍吾宗掌门顾浮岚一共有四位弟子,大弟子秋宴,少时被顾浮岚带回宗门;
二弟子沈锦钊本是丹修世家,说是在剑道颇有天资,被族人送到苍吾宗;
这位三弟子来得挺稀奇,他为外出伐魔的清灵君所救,奄奄一息的孩子带回宗门救活了不说,长老一摸惊呼:“此子奇才”,于是顺理成章被顾浮岚收在门下。
四弟子苏溪则是不知道顾浮岚从哪里捡回去的。
沈锦钊在剑道上无甚造诣,但他自创的养元丹千金难求。
至于秋时,如今他的奇才没太听说,倒是他的美貌声名远扬。
苏溪更是名不见经传,要不是听清灵君念叨过几回师妹,季修林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秋时既然是清灵君所救,两人关系想必不会太差,说不定可以找他问问。
季修林当下放下碗筷窜过去扯住少年衣袖。
“秋时小兄弟,同霁月君订下婚约的不是清灵君吗?怎么霁月君今日娶的另有其人?清灵君人呢?”
可那少年直接甩开扒在身上的手,冷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多嘴多舌。”说完大步离去。
等季修林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得没影了,只留耿直的体修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真是奇了怪了,这第一剑宗,除了清灵君,怎么弟子一个比一个怪!”
秋宴也觉得奇怪,怎么新婚之夜新娘不待在房间反而跑来禁池。而且在苏溪来之前,沈锦钊也偷偷跑来给她送了丹药。
其实也算不上偷偷,秋宴虽然被师父以“残害同门”的名义罚关禁池,但不论是身下尚未启动的池水还是手上松松垮垮的镣铐都证明他老人家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想来师弟送药一事,师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秋宴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与面前的小师妹有关,与魔有关,与旁人以为的风花雪月无关。
几天前夜里,她在宗门感应到一股魔气,然而一路追踪后一掌打伤的黑影却变成了苏溪,随后顾卿怜突然出现祭出霁月,秋宴猝不及防受了伤,最后师父赶来……再之后她就被关在禁池思过了。
很不巧的是事发前不久秋宴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去了淮山秘境,途中几人遭魔族袭击被迫分散,苏溪修为最低被逼至山崖。
秋宴以一敌众的战役数不胜数,还是头一次被缠得难以脱身,最后等她赶过去只看见师妹坠崖和顾卿怜一跃而下的身影。
她本打算紧随其后,然而二师弟受伤三师弟又是头一次外出,她作为大师姐理应留下来照看好二人。
思索不过片刻,秋宴果断护送两位师弟回宗门。
然而一路上顾及沈锦钊的伤势不得不放缓速度,还要时不时停下找药草,十几天后堪堪到宗门,她转头又要奔赴秘境救人,却不想那头顾卿怜带着苏溪回来了。
不过秋宴没赶得上见两人,他们一路直奔掌门处,听说顾卿怜只说要娶苏溪,除此以外很是沉默,又听说他在掌门门外跪着。
不用想也知道两人在崖底必然发生了些什么,顾卿怜还跪着不用理会,秋宴当天夜里便去给苏溪送药。
当年师父把还是个粉娃娃的师妹带回宗门,紧接着就闭关不出,师妹说起来是她一手带大的。
到了芙蓉阁,把药瓶递到苏溪手里,少女半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眼角湿红。
她咬着唇落泪,最终在秋宴转身离开前带着泣音道:“师姐,我,我心悦霁月君,我对不起师姐……”
秋宴只叫她放宽心。
第二天师父的门打开了,眼尾好几条褶子的师父把秋宴叫到跟前直说对不住她:“宴儿,我答应过秋兄要照看好你,如今,哎……”
秋宴摇头:“师父不必自责,您已经把我照看得很好了。”
接着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顾卿怜。
“既是婚事,自当你情我愿,如今卿怜师兄有了心悦之人,婚约作废便罢。”
语毕顾卿怜却是连看都不敢再看她,可他眸子里的痛苦又不似作假。
离开时,顾卿怜从身后跟来急急喊道:“宴师妹,对不起……”
秋宴只道:“卿怜师兄与溪师妹毫发无伤已是万幸,其他小事不必挂怀。”
此事本该就此结束,然而就在当晚秋宴追踪魔气却一掌打伤苏溪。
有弟子私下议论:“即便是清灵君又如何,依然是个女子,是个女子如何能忍得了别人抢了自己丈夫。宗内哪里会有魔气?我看这一掌就是故意的。”
也有弟子为她抱不平:“清灵君岂是那种人?我看分明是咱们大师兄不守夫道!他倒好,自己辜负人心也就罢了,竟还伤了清灵君。”
还有一小波人把矛头直指苏溪:“我还说打得好呢!苏溪这么没有良心,清灵君简直是辛辛苦苦带大了一头白眼狼。我还嫌打得轻了,这不人在病床上还能把婚期定下呢!”
秋宴在禁池内,任由外面的人胡乱猜测,她一边打坐修行一边思索宗内魔气的事。
远处隐约有庆乐和细碎的欢声笑语传来,秋宴似乎能看到大殿外宾客觥筹交错的场景。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自己还没为师妹和师兄准备新婚礼物。
然而这时禁池来了位不速之客,毕竟按理来说,师妹此刻应该在婚房静坐,等待她的心上人,而不是满身魔气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果有小可爱看到这里,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殿前喜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