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简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登时碎成了八瓣,欲哭无泪,质问他:“你怎么能偷看我?!”
陆鸣山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被他吼得愣了愣,蒙头蒙脑的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再次伸手抓了抓脑袋,直接道歉:“对不住。”
他道歉道得太快了,连句辩解也没有,江问简有脾气都发不出来。
再说了,陆鸣山本来也是担心他,没什么坏心思,是他自己没本事找不到活计,才丢了人。
江问简只能哼了一声,在小板凳上掉了个头,背对着他生闷气:“算了。”
陆鸣山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更不知道该怎么哄,只能默不作声在他背后继续叮叮当当收拾东西。
江问简一边生气,一边悄悄往背后瞅,陆鸣山买的都是些日常要用的小东西。
看他那么大的个头,蹲在那儿默默收拾这些小玩意儿,有点儿滑稽,也有点儿老实巴交的可怜,同他高大威猛的外表实在不相符。
江问简看着,心里忽然一乐。
本以为长得这么高大,样貌也很英俊,应该是个脾气桀骜的潇洒青年,哪知道是个专门受气的闷葫芦。
闷葫芦也不错,自己的脾气本来就大,只有跟闷葫芦才处得来。
江问简便看着他收拾完,问他:“你今天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陆鸣山:“约莫一千八百文。”
江问简吃了一惊。
他先前的确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可今天在南陈县吃了一整天闭门羹,已经对普通人一天能挣多少钱有了十分深刻的认知——毕竟连他这样的秀才,抄一天书才能挣十几文,陆鸣山一挥手就花出去一千五百文,怎叫一个大手大脚了得!
江问简喃喃道:“你打了一头鹿,不过才挣五两银,一下子就花去小半,可真有你的。”
陆鸣山舀了刚烧热的水,把新买的木盆浇透,小声说:“我的衣裳穿得太旧了,才换了两身,家具和小玩意儿也买得不多,只是吃的贵。”
江问简心想,县城里一文钱便能买两个大白面馒头,吃的能有多贵呢?
便说:“你就买了一袋米、一袋面,还有油盐酱醋,能花多少钱?最多那挂猪肉贵一些罢了。”
陆鸣山告诉他:“一斗米是三百三十文,一斗白面五百一十文,三斤麻油一百六十五文,这些便花去千余了。反倒是猪肉,天气热我不敢多买,那一斤多的肉,不过三十文钱。”
江问简:“……”
他不由看了看那两个装米和面的大缸,问:“这些米面,我俩能吃多久?”
陆鸣山估摸着说:“二十来天罢。”
江问简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是民以食为天,辛辛苦苦挣这么点钱,全吃到肚子里了。
“可是,我今日在县城里问过了,不少人一天也就只挣十二文钱,照你这么算,这些人岂不是根本攒不了钱?”江问简说。
“普通老百姓,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家里哪能存得下余钱。”陆鸣山说,“挣得少,便只能吃些清粥小菜,没法顿顿吃饱。”
“我能打猎,挣得到钱,不会让你吃粥的。”他说。
江问简明白了。
挣得多有挣得多的过法——比如陆鸣山,有本事,能顿顿吃饱,还能吃上金贵的白面馒头和肉,挣得少则有挣得少的过法,就是省着吃食,一顿的米分成好几顿的粥。
平头百姓的日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而他现在也变成这不容易的人群中的一员了。
江问简长叹一口气,愁眉苦脸的。
原本他真没觉得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今日一看,才发觉自己昨天开口就让陆鸣山借自己钱,实在有点儿不知好歹。
普通老百姓家里连余钱都没有,那点儿铜板都是拿来填饱肚子的,而自己去宜州,一路上要吃饭住宿,要付路费,要办通关文书,若再碰上些吃拿卡要的官吏,少说也得一二十两银。
平头百姓谁能眼都不眨一下掏出这么大一笔钱?
“别想太多,天黑了,洗洗睡。”陆鸣山说。
江问简心里发愁,听到这么一句,哭笑不得,说:“我怎么睡得着觉?你倒是舒坦,肚子吃饱,万事不想,有点儿闲钱还出远门去玩。”
这么一想,陆鸣山这心态可真是波澜不惊,从侯门公子落魄成庶民猎户,他还能逍遥自在。
陆鸣山只说:“人在青山在,总有出头日。”
他起身给江问简打热水:“要是不吃饭、不睡觉,把身体拖垮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的也对。
江问简歪了歪脑袋:“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学士呢。”
陆鸣山一愣,腾的闹了个大红脸,匆匆起身落荒而逃,跑出去打井水去了。
江问简在屋里笑他,笑完了,朗声问:“这水怎样算是烧热了?”
过了一会儿,陆鸣山拎着水进屋了,似乎洗了个冷水脸,看起来镇定多了。
他把木桶拎起来往锅中加水,说:“平常洗漱,烧到锅底有层小白泡就能用。要煮东西,得烧到水面沸腾。”
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不会生火,也打不了水,这活儿我来干就行。”
江问简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支着下巴:“你教我不就行了。不然你出去打猎的时候,我在家里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现在毕竟二人没有下人伺候了,什么都得亲力亲为,陆鸣山要出门打猎挣钱,便无法再顾及家里。
陆鸣山便先教江问简生火。
“这个是火折子。”陆鸣山在灶膛前蹲下来,拿了灶上的火折子,拧开盖子给江问简看。
江问简接过这火折子一看——就是支竹管,比大拇指粗上些许,盖子一打开,里头是黑漆漆冒着火星的绒絮。
陆鸣山在旁边教他:“轻轻吹一下,就着了。”
江问简一直都是好学生,闻言就听话地吹了一下。
扑哧——
火折子燃了起来。
江问简的双眼都亮了起来:“怎么吹一下,火就着了?”
他好奇地拿着这根小小的竹管上上下下看了看,但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陆鸣山教他:“用完了,直接把盖子盖起来,不过要留气孔。”
他伸手点了点竹管盖子处和管身上的两个小孔:“这两个孔要对在一起,让里头的火绒通着风,火星就不会灭,下次再用,吹一下便能着。”
江问简仍然觉得神奇:“这东西好用。”
陆鸣山见他两眼亮晶晶地把玩着火折子,跟个捧着刚捡到的胡萝卜的小兔子似的,忽然说了句:“这是我做的。”
“!”江问简一下子看向了他,眼睛瞪得圆溜溜。
虽然他没说话,但是眼里写满了“这么厉害”四个字,陆鸣山脸上又有点儿热了,心头也跟着发起热来。
他轻咳一声:“下次做火折子的时候,我教你。”
江问简连忙点点头。
陆鸣山开始教他生火。
有火折子在,生火并不算难事,只要先拿易燃的松枝和枯叶点着了,再加木柴,留空隙让空气能进入火堆,慢慢烧起来就行。
只是松枝易燃,松针却长得密,容易把刚生起来的火花盖灭,所以要掌握加柴的节奏。
江问简脑子并不笨,盖灭了刚生起来的火花被烟呛了一次,就学会了生火。
学会了生火、烧水,就算有了点儿生活技能了,江问简今天被伤透的自尊心总算找回来了一成。陆鸣山把衣架搬进来给他挡身子,他就自己去衣架背后洗脸擦身了。
正擦着身子,他忽然想起一事,朗声喊:“陆鸣山。”
“嗯?”柴房外的陆鸣山应了一声。
“你没买皂角么?”江问简的语气带点儿埋怨,“不能只用水洗呀,洗不干净。”
屋外的陆鸣山沉默了一会儿。
江问简小声嘟囔:“算了,用皂角也不方便,没那么大的桶让我洗。”
陆鸣山:“我今天定了浴桶,不过皂角忘了买。山里有野皂荚,明日我进山时,摘些回来,晒干了便能用。”
江问简勉强接受:“好罢,你可别忘了。”
两人收拾完,外头的天色也完全暗下来了,陆鸣山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牵着大黑狗出去巡逻,江问简就先举着灯回到卧房,爬上了床。
今日许是真的累了,一躺下,便觉得浑身酸疼的骨头肌肉都摊开了,江问简舒服得喟叹一声,也不嫌弃这床又小又旧了,枕着藤编枕头,薄被一卷盖住自己,两眼就合上了。
迷迷糊糊间,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身拉下蚊帐,身子却实在困倦疲惫,跟摊烂泥一样在床上散得稀碎,捞都捞不起来。
哎呀,陆鸣山怎么还不回来。
我都要被蚊子叮死了……
半睡半醒间,他好像听见陆鸣山回来了,有进屋的脚步声。
不多时,耳边嗡嗡的蚊子没了,总算清净了。
还有冰凉凉的东西抹在了他被叮得痒痒的蚊子包上。
江问简在睡梦中低声喃喃:“陆鸣山?”
“嗯。”陆鸣山应了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江问简的心才落到了肚子里,彻底沉入黑甜的睡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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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再次回到茅草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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