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盛大的圣诞宴会开始了。
白厅宫宴会大厅被装点得华丽非凡，墙壁上挂着描绘宗教与骑士故事的彩色挂毯，烛火映照下闪耀着金丝银线的图案，仿佛整个大厅都沉浸在神圣与荣耀的光辉中。
长长的橡木桌上铺着鲜艳的红色天鹅绒桌布，银制的餐具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大厅里点起了炭火，橘色的火焰跳动着，让玛丽女王平时严肃的脸上也显出一丝喜色。
玛丽女王一袭深红天鹅绒镶金边的长袍，头戴王冠，戴着订婚的大钻石，和费利佩国王一起坐在长桌的首席。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眼神淡淡扫过在座的英西两国王公贵族们。费利佩国王扬起哈布斯堡家族标志性的大下巴，露出踌躇志满的微笑，这是他展现西班牙权势与奢侈的好机会，好让这个岛国的土贵族们开开眼。
“为了两位陛下的幸福婚姻！”
“为了英西两国友谊长青！”
有人高声举杯，众人纷纷附和，酒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回响。乐队随即奏响喜悦的旋律，吟游诗人们轮番登台吟诵着赞美诗与爱情故事，穿插着寓言与神迹，既为宴席添趣，也为女王夫妇歌功颂德。
侍从们穿着整齐的制服，端着各式佳肴鱼贯而入。
烤孔雀被摆成展开羽翼的模样，犹如神鸟下凡；一整头烤野猪正对着火炉，嘴里还叼着一只烤苹果；鹿肉派外壳酥脆，肉质鲜嫩，切开后香气扑鼻；牛肉与鳕鱼撒上黑胡椒与海盐，迷迭香和柠檬皮点缀其间，香味浓烈却又层次分明。
精致的甜点一道道呈上，以杏仁糖做成的玫瑰花朵晶莹剔透，其上覆盖着金箔与银珠；从东方运来的香料与糖，令果酱的风味更加馥郁芬芳；金灿灿的奶酪蛋饼柔软如云，中央镶嵌一颗红色浆果，伊丽莎白已经闻到了那热烘烘、甜蜜蜜的味道。
还有红花调味的米饭、煎得外焦里嫩的辣椒，都是新大陆的新颖食材，彰显着西班牙帝国的广阔。来自东方的定制瓷器做成丰饶之角的形状，内里摆满了水果蔬菜，葡萄、石榴、柑橘，仿佛欧洲的四季汇聚于此。
侍者为宾客们斟上波尔多葡萄酒、西班牙雪莉酒、奥地利艾尔啤酒，还有一种丝绸般顺滑的深色饮料，这是来自美洲的巧克力，温暖馥郁，一杯下肚就能驱散冬日阴冷的气息。
大厅里温暖如春，好像是马德里的阳光照了进来，与窗外灰暗湿冷的伦敦冬日宛如两个世界。英格兰的贵族们一面啧啧称奇，纷纷尝试西班牙大厨的手艺，另一面却在私下窃语——对于西班牙式的铺张与强势，他们感到既艳羡又担忧。
伊丽莎白坐在长条桌上下首靠近女王的位置，她的另一侧有两位的西班牙贵族，其中一个是费利佩最信任的公爵苏亚雷斯。他们正在一边享用大餐，一边用西班牙语讨论欧洲局势：
“……不过，老皇帝查理五世就要退位了。费利佩国王应该会继承西班牙和美洲，再加上英格兰和她的殖民地，依然拥有很大的领土。”
“英格兰有殖民地吗？”
“有啊，他们刚把爱尔兰的莱伊什郡和奥法利郡重新命名为国王郡和女王郡，安置英格兰移民。”
“哈哈哈哈，一文不值的爱尔兰！”西班牙贵族大笑起来。
伊丽莎白握着银刀的手微微收紧，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嚼着嘴中的烤鱼。英格兰在西班牙眼中，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小跟班罢了。
“伊丽莎白。”
突然，她听到玛丽在身旁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收敛心神，放下餐具，又用餐巾擦干净嘴角，恭恭敬敬地回话，“陛下？”
玛丽的语气格外温柔，“伊丽莎白，这次的圣诞宴席你可还满意？特别是西班牙的佳肴。”
伊丽莎白不知她有何深意，于是坦率回答，“宫中少有见到如此多的异域风味，确实开了眼界。感谢陛下与费利佩陛下的慷慨款待。”
费利佩满意地微笑道，“这是我们应当做的。”他又看向玛丽，“我有个弟弟，本想邀请他一起来过圣诞的，只可惜……真想让你也见见她们。”
“噢，费利佩。”玛丽又想起了枢密院那些不允许费利佩带家人来英格兰的规定，心中有些愤愤不平，“等那些大臣们更熟悉你，他们就不会这么难为你了。”
“我期待这一天，英西两国能够从上到下，亲如一家。”费利佩含情脉脉地说道，眼神万分恳切。伊丽莎白心中冷笑一声，英格兰人可不愿意呢。
玛丽忽然转向伊丽莎白，眼神带笑：“你看，找到灵魂伴侣，是多么的幸福。”
“我再次祝贺陛下。”
“你也应该走入婚姻，获得幸福。”
伊丽莎白惊讶地抬头，玛丽笑容可掬地说道，带着强烈的暗示，“我已经为你物色了一名合适的丈夫——萨沃伊公爵。他年龄跟你相仿，在法兰西东侧有大片领地，年轻又富裕，身份也高贵，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贵族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有的低头继续切肉，有的则装作专注于酒杯中的倒影，但他们眼神中那一丝跃动的光芒，已然将这番话题收入心中。
伊丽莎白一怔，几乎想站起身抗议，却又强行压下。好熟悉的话术。上一次面对这种言语引诱施压，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即使花很多年的时间，也不知还能否再更正过来。这次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应允。
她的头脑飞速运转，萨沃伊公爵是费利佩国王的远方表弟。如果与他结婚，自己就必须离开英格兰，前往欧洲大陆生活。一来，嫁给外国人的公主会被剥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法律地位；二来，这位萨沃伊公爵是天主教徒，自己无法再获得英格兰新教徒的拥戴；三来，嫁给他，可以进一步增强英格兰与哈布斯堡家族的联姻。
她不由得感叹自己姐姐这一番心机，嘴上还是保持谦逊，“我听闻过萨沃伊公爵的美名。但我尚未准备好踏入婚姻。”
玛丽闻言，脸色变得威严，“你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伊丽莎白暗自腹诽，你比我大了17岁，才刚刚结婚呢，怎么现在就来说教我了。
玛丽好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我年轻的时候，父亲和弟弟都顾忌我的信仰，不肯为我择婿，否则我可以更早与费利佩结婚的。而我作为你的姐姐，不会对你做同样的事。莉兹，你应当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伊丽莎白无法正面反驳她，只能做出一副乖乖的样子，“我留恋家乡，只希望一辈子留在英格兰。”
玛丽却只想赶紧把伊丽莎白嫁出国去，免得她留在国内，引发新教徒谋反的心思。不过这种理由只能在心里想想，明面上还是要摆出大道理来，“你应当明白，身为公主，联姻是你不可避免的职责。萨沃伊领地富饶，阳光充足，你会喜欢的。这已经是你的最佳选择了。”
伊丽莎白垂首低声说道，“可我习惯了英格兰的一切，也不希望离开您，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费利佩眼神逡巡，将伊丽莎白嫁给萨沃伊公爵，其实是他的建议。他眼见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赶紧打个圆场，“伊丽莎白还年轻，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也许请萨沃伊公爵来伦敦一叙，再做决定也不迟。玛丽，等我们生下孩子，他还能有个小姨做亲人呢。”
此言一出，玛丽嘴角不自觉上扬，似乎想象着未来王朝的延续。一旦他们生下继承人，伊丽莎白的地位自然消退，也不必再如此提防针对她了。
伊丽莎白也顺势退让，“等二位陛下诞下小王子，我很愿意在宫中尽心陪伴他，可以教他诗歌与历史。”
“噢？伊丽莎白的学问还不错？”费利佩岔开话题，假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不，不过是业务爱好罢了爱好。说起学问，我与姐姐差很远呢，玛丽可是得到过大学者伊拉斯谟的赞扬呢。”伊丽莎白不忘吹捧一下玛丽。
费利佩闻言，轻轻执起玛丽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玛丽抬起下巴，得意中略带掩饰，“伊丽莎白的学问也不差，拉丁文法文都相当出色，只是哲学尚可精进。”
身旁的两国贵族一直安静到现在，这才纷纷插话进来吹捧女王学问无双，乃是当今欧洲第一女子。众人欢快大笑，氛围快速回暖。
伊丽莎白见谈话焦点已经转移，端起酒杯，这才知道掌心已经微微出汗。她借着饮酒环视四周，发现罗伯特在远远地看着自己。他坐在长桌下首，但很快就会知道这边的谈话了。
她拒绝了这次联姻，而且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葡萄美酒在口中变得酸涩起来，她向着他的方向遥遥举杯，送上无声的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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