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震得温冉虎口生疼。
她猛地惊醒，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眼前半跪在地上的女人，红头盖和凤冠落在脚边，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模样凄惨，泪水充盈着眼眶，我见犹怜。
她身边的男人心疼地凑了上去，一面安抚她，一面恶狠狠地瞪着温冉。
温冉坐在高位，有些茫然。
她是谁……她在哪儿？
眼前二人穿着喜服，周遭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高朋满座，张灯结彩。
如此规模，竟只是为了纳个侧室。
而她，温冉，便是这江府的大夫人。
——江时初三年前明媒正娶的正妻。
——在江母眼中，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
江母猛地一拍扶手椅，腾得站了起来：“温冉，你眼里还没有江家！”
江时初眼中满是责备与不满，一面扶着他的侧室站起身，一面训斥：“冉冉，别再耍小性子了，依依她又没做错什么，你这么做丢的是江家的脸面。”
温冉面无表情，淡然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她贬进了尘埃里。
她不作回应，只是因为脑海里涌现了太多记忆，正在消化。
——
她和江时初相识于六年前，彼时江家落难，江父原本是朝里大官，被贬官至最南面的澹州。
温冉随父商队出行，偶遇江家，温父替他们解围，机缘巧合下，两家相识。
江时初长得俊朗，眉清目秀，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温冉一下子就被他迷住，日日往江家跑。
她性子明媚张扬，不同寻常女子，从不掩饰自己的喜爱，澹州上下几乎都知晓，温家那幺女看上了江府的公子，非君不嫁。
温父不喜，不是因她出阁，而是他知道，江府门第高，断然瞧不上商户的。
“今后少往江府跑，江复康江大人的侄女是当今贵妃，他早晚有一天会回去的。你何苦围着那江时初转，澹州公子那么多，再不济，咱们江南也有。”
“再者说，江大人是贪污被贬了官，同咱们交好是解他燃眉之急，往后可不好说了，冉冉，高门大户城府深，爹不放心你。”
彼时的温冉毫不在意，信誓旦旦：“江时初他不一样，我俩已经说好了，待他高中就要来娶我的！”
温父摇摇头，没把十几岁孩子的话当真，连夜将她送回了江南，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谁曾想，两年后江时初果真高中了，温冉左等右等，推掉了所有上门求娶之人，终于在一年后等来了聘礼。
温父拗不过她，最终含泪将她送上了轿子。
三年又三年，如今已过去六年。
江时初不负众望，在朝堂大展拳脚，江府又重现荣光，只是温冉的日子并不好过。
江母瞧不上她，嫌她小门小户不懂规矩，上不得台面。
以身体抱恙为由，替她推了宫里宴席，从不带她出门，又因着江时初忙于朝堂，无暇顾及家事，江母便愈发肆无忌惮地苛责她。
起初，温冉还同江时初抱怨，江时初每每安抚她，心疼她，可到了最后，总会让她体谅江母的不容易。
在她一次次的抱怨后，江时初便厌烦了，同她大吵了一架。
温冉便再也没提过。
他们又做回了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妻。
只是没想到，她一步步退让，一步步被磨平了棱角，换来的，是江时初要纳妾的消息。
——
眼下，温冉收回了手，掌心滚烫。
这一巴掌落在楚依依脸上，用尽了全力。
周遭宾客窃窃私语，复杂地看着她。
“听闻江侍郎的妻子身体羸弱，今日瞧着也挺有气力的，不像传闻里那般。”
“我看也是，前些日子有人嘴碎，说是江老太太瞧不上这儿媳，觉得她上不得台面才出此下策，如今来看呐，倒不像空穴来风。”
“一个落魄商户家的女儿当正妻，吏部尚书外甥女嫁进来当侧室，啧，倒反天罡，没得安生日子过。”
温冉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确认这些记忆是她的，可又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仿佛一个第三者，静静地看完整场故事，没有一丝代入感。
江母叉着腰，怒目圆瞪，腾腾两步挪到了温冉跟前：“收起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今日我儿大婚，你闹得再凶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赶紧把这茶喝了。”
顺着江母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落在她手边。
是侧室进门给正妻敬的茶。
见她不动，江母愈发恼怒，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威胁：“今日你要是不喝，明日我就让时初休了你！”
若是放到以前，这句话对温冉是最有用的。
每每她胡闹了过后，听到这句话，就会像战败的公鸡，焉儿了。
她能忍受着苛责，忍受着身心上的折磨，全是因为她还爱着江时初。
她也认为江时初还爱她，只是他身不由己，满心朝堂之事，无暇顾及她。
她在等，等江时初哪日能安稳下来，能在朝堂上有了一番作为，能心里回头看看她，帮帮她。
既能全了他的孝心，又能护她周全。
无论如何，她不想离开江时初。
只是现在的温冉，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原本的温冉是怎么想的？大抵都归结于一个“爱”字。
扪心自问，她爱吗？
至少，现在的她是不爱的。
若是让她来选，她宁愿离了这牢笼般受苦的日子，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何苦在这里找罪受？
只是，心中莫名还有一丝怨怼未消。
想明白这些，温冉的目光越过江母，直白地看向江时初：“六年前，你说此生只娶我一人，你食言了。”
“三年前，你筹备的婚宴不及此时一半风光，我只当你江家势颓，你也允我重新筹办。”
“现在，你的承诺一句都没兑现。江时初，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心安理得喝了这茶，看你三妻四妾，儿女满堂？”
江时初从未见过温冉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一时语塞。
江母怒不可遏，连着江家主母的庄严都忘了，叉着腰脱口而出：“那不然呢？！”
“别拿商贾家那套上不得台面的说辞来闹事，三妻四妾本就是大门大户才配得上！”
“你作为江家的正妻，三年没所出，现在连个妾室都容不下，你摸着良心讲，你配吗？”
“我儿没有休你，已经是上天对你的恩赐了，还不知足？！”
温冉没有搭理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时初：“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江时初张了张嘴，温冉的眼神冰冷又深邃，像是一团黑色的泥沼，叫人看不透她眼底藏着什么。
“冉冉，今日是我大婚，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宾客们都看着呢，你若是这样，只会叫人看了白白笑话你。”
“我只问你，你也觉得我不配，对吗？回答我。”温冉目光锐利，毫不示弱。
江时初肩膀一哆嗦，楚依依更是吓得落下了一行清泪，江时初见状，心底莫鸣涌起一丝厌恶：“温冉，你吓到依依了，今日她就要过门，我理解你想要立威，但你太过急躁……”
“所以，其实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温冉，你看到了吧。”她垂下眼帘，低声呢喃。
哪有什么爱不爱的，江时初的爱怕不是从来都只给自己。
从澹州到京城，江时初想要娶得不是温冉，而是她背后的温家。
如今温家不如以前，没了银子进江家的账，他便不爱了。
许是江母教唆，许是他本就是这么想，也都不重要了。
如今在他眼中，温冉的做派已经不配当他的正妻。
他眼里的厌恶，似乎刺痛了温冉心中那股怨怼。
她抬手揉了揉胸口，那股烦闷又很快散去。
她这副身体倒也奇怪，似乎是真的死心了。
温冉松了口气。
见她不再咄咄逼人，眉眼松弛，江母以为威胁起了效果，抓起茶碗，就要往她嘴里送：“赶紧喝了，回头我再好好同你……啊！”
温冉轻飘飘地抬手，手背成刃，精准地打在江母的手腕上。
滚烫的茶水瞬间脱手，一滴不落悉数落到了她自己头上。
江母哀嚎，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急得跳脚：“你，你，你个小贱蹄子！故意的是不是！”
温冉挑了挑眉：“当然。”
周遭宾客窃窃私语，咋舌声不断，今日倒是看了出好戏。
这江家正妻夫人，发疯了。
温冉又抓起一杯茶碗，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顺着江时初的头浇了下去。
“这一杯，是我敬你的。”
“啊啊！！！”
江时初娇惯着养大，别说热水了，蚊子咬一口都得嚷上半宿，他拼了命地去拍打身上的茶水，溅了楚依依一身。
后者咬着牙，只用袖子挡着，没敢叫嚷半句。
温冉只是瞥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茶碗。
楚依依原本以为，自己也要遭这罪，未曾想温冉没有对她动手，她有些不解地偷偷看了过来。
“温冉，你是不是疯了！信不信我休了你！！”
江时初衣衫凌乱，指着温冉怒吼，发怒的样子和江母倒是如出一辙。
温冉笑了，笑得格外爽朗：“休了我？当真？”
“江时初，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也别委屈了人家做侧室，侧室不过是妾，不好听，要做便做正妻。”
“就当是我给你的贺礼，不用谢。”
说罢，她一甩袖子，留下一地狼狈，转身就要走。
江父看了一整场戏，全程没有说半个字，仿佛事不关己。
在温冉转身时，忽然发威，大喊一声：“江府是你嚣张的地方吗？来人，抓了她！”
好好一场婚宴，被她这么一搅和，半个京城的显贵都看着。
江侍郎正妻大闹婚礼、掌掴楚依依的消息，不稍半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到那时，江家别说是指望吏部尚书的好处，没得罪人家就得烧高香了。
江父不在乎家宅闹腾，婆媳不和，这是主母该操心的事，而不是他。
他只在乎江府的颜面。
不能任温冉就这么走了，他必须要将罪魁祸首抓起来，给亲家一个交代。
稀稀拉拉的护卫，为了喜庆都穿着暗红色的衣裳，拿着刀剑涌了上来，颇为滑稽。
温冉不急不徐，拿起方才放在手边的空茶碗，重重砸下。
一声重响，吓得侍卫一晃神。
只见眼前飘过一道殷红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反应，侍卫手里的刀剑哐哐落了一地，手腕生疼。
众人回神时，温冉手里拿着沾了血的白瓷片，已经伫立在大门外。
她随手扔了白瓷片，蹙紧眉头，手掌蹭了蹭衣侧，才偏过头来露出一抹笑容。
淡然又自在。
“区区宅院还想困住我？你们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温冉，你若踏出这门槛半步，将来江府再无你踏足的机会，你可想好了！”江父眼皮抽搐，吹胡子瞪眼，常年浸淫官场，还是有些许威严的。
温冉只瞥了他一眼，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江时初和江母。
她轻笑一声，飘然离去，答案不言而喻。
“愣着干什么，给我追啊！我就不信这小贱蹄子能跑得出京城！”
江母一边拾掇着自己，又一边去伺候江时初，忙的焦头烂额，见温冉离去，气得胡乱指挥起来。
侍卫对视一眼，纷纷看向江父和江时初。
江时初眼里哪还有半分爱意，他一双拳头攒的指骨发白，恶狠狠道：“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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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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