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边关最近的城池,叫雁山。
这里距离北原很近,不过不同的是,雁山城门外排起了长龙。
有难民,亦有来往的商队,都井然有序地排成两个队伍。
“咋地今天这队排嫩慢呀,急死我了。”
“急什么急,你先别急,今天温大善人家施粥喏,附近的难民肯定都来咯。”
“难怪嫩多人哩,哎呀俺得赶紧进去,正好给俺家铺子招招人。”
温冉一脸诧异。
迟暮眼神复杂。
他看看长龙,又看了眼温冉:“温大善人?该不是会是你爹吧?你不是说……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吗,不是不支持放粮吗,看起来你爹不是这么想的哦。”
“……”
“温大善人哦,啧啧,你真是你爹亲女儿?性子差这么多?”
温冉烦了。
她愈发后悔当初耳根子一软,接下这么个包袱。
如今,迟暮倒是没这么敌视她了,混熟了,反倒喜欢揶揄她。
一张小嘴整日叭叭个不停,烦人的很。
“哎?你怎么不说话,该不是真被我说中了吧,天呐……”
“……三倍。”
“啊?!你怎么又……哼,说不过就公报私仇,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了,尽管来!”迟暮别过脸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温冉排进队伍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离了京城,迟暮就不再伪装流民,擦去脸上的泥土,露出精致的五官来。
若是以前,倒像是个富人家的小公子,仪表堂堂,眉目清秀。
经过半月的风吹雨打,温冉的刻意训练,他白皙的肤色变得黝黑,瞧着愈发健康,只是……
在温冉眼中,他更像个皮猴子了。
还是最招人烦的那种。
眼下两人刚进了城,迟暮就急不可耐地到处乱逛,也好在他也不是半大的孩子,走出去一些总会回头看看温冉。
挑些有意思的玩意儿,对着温冉比比划划,遭了嫌弃也不在乎,笑嘻嘻地继续逛下一个。
说来也奇怪。
距离京城越远,越难以控制,一如北面的北原,饥荒之后依然难以管辖,鞭长莫及。
一如南面的澹州,如今海寇泛滥,朝廷多次出兵,无功而返。
只是到了最北面,雁山关卡,却是另一幅景象。
仿佛世外桃源,人们争先恐后地进来,城内没有京城那般繁荣,但也井井有条,烟火气十足。
温冉行至粥铺,粥铺前已经排起了队,多是流民捧着破碗在眼巴巴地等着。
她探头看了眼,粥水浓稠,没有以次充好,倒也在预料中。
凭借着记忆中父亲来信的内容,她刚想去寻找娘家的位置,粥铺施粥的人一眼就瞧见了她。
“是……是小小姐吗?”
“夫人,夫人你快看,那是小小姐吗?是奴婢眼花了吗?”
温冉停下了步子,一双双眼睛朝她看过去。
一个妇人拨开人群,看到她的瞬间,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囡囡,你怎得回来了?娘还以为花了眼,你,你这是……”
妇人胡乱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温冉跟前,目光不曾有一刻移开,颤抖着手想要去抓她,却怕手弄脏了她的衣裳。
温冉看着她的面庞,逐渐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合,是她的母亲,许静婉。
只是眼前这张脸,比记忆中更苍老了些,卸去了爽朗开怀的模样,眼角爬上了细纹。
“娘?”
“欸,欸!真是囡囡啊,长大了……”她抬起手,摸了摸温冉的鬓角,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你怎么到雁北了?京城出事了?”
“姑爷呢,他没跟你一块儿?”
许静婉来回张望,始终没有看见江时初的身影,却看到了迟暮在旁探头探脑。
迟暮见她看过来,立马绽开一抹笑容,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瞅着是乖巧的,只是许静婉皱了皱眉,低声问温冉:“他是谁?”
瞧着年纪也不可能是温冉的孩子,难不成是姑爷的亲戚,可哪有让亲戚单独跟着温冉来的,孤男寡女,说出去也不好听。
一时间,许静婉心中百转千回。
幸亏温冉及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娘,江时初要娶侧室,我闹了一场,就回来了。至于他,路上捡的。”
许静婉宛如雷击般,怔在原地。
她说得好听,轻飘飘两三句话,无足轻重似的。
许静婉心中可不觉得这事儿简单,江家又是高门大户的,这一闹,怕不是得脱层皮回来。
一下子,她的泪水就决堤了。
“囡囡,你这是何苦呢……姑爷,不,江时初他没为难你吧,你怎的跑出来的?”
“他竟要娶侧室,他……哎,当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呢……罢了罢了,回来就好。”
“你爹说的没错,高门大户都是吃人的玩意儿,囡囡想通了,回来也好,来,咱们先回家……”
许静婉的话一茬又一茬,像是想把几年没说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
温冉连个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被半拽着进了温家,迟暮像个小尾巴似的坠在她身后。
她抬眼看了看门匾,宅子变小了。
她记得以往无论是在江南还是澹州,温家的宅子一直是商户中最大的。
朝廷有规矩,百姓的宅子不可越界,温家宅子不大,但内里乾坤,在商户里也是独一份的。
只是眼前这屋子,别说下人了,主人家都是堪堪够住。
“呆站着做什么,不认识家门了?快进来。”
许静婉冲她招招手,又对着里屋喊道:“老爷,快出来,瞧瞧谁回来了!”
屋宅不大,这头喊着,里屋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婉儿,今日我有贵客,你先等等。”
“等什么,囡囡回来了你还要让她等着,有你这么做爹的吗?”
许静婉人如其名,在外头是端庄温婉的模样,但在温如庭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
她叉着腰腾腾两步冲进了里屋,上去就衔了温如庭的耳垂:“对我还拿乔起来了,段道长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再说,咱不是让他干等着,让道长也瞧瞧囡囡不也挺好的。”
“哎,夫人说的是,哎哎,放手,疼——”
许静婉甩了手,温如庭可算护住了自己的耳朵,朝着上座的段道长歉意地笑了笑:“段道长见笑了。”
“无妨,夫人这是真性情,活得洒脱,老夫先前也说过,这是福。”
这时,温如庭才后知后觉,僵硬了脊背,转头去看许静婉:“你方才说,囡囡?”
“是啊,才听见呢。”
她没注意到温如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转身去门外拉着温冉进了屋。
温冉前脚刚踏进去,却听一记重响,温如庭的拳头狠狠砸在了茶几上。
“你还知道回来?!”
温冉一愣,不明白为什么温如庭有这么大的怒意。
许静婉见状,忙打岔:“叫嚷什么,囡囡这么些年难得回来一趟,茶还没喝一口,你要教训回头再说!”
温冉扫视了一圈。
许静婉眼里含着心疼与纠结。
温如庭面色黑沉,强压着怒气。
段道长仙风道骨,唇角带笑。
似乎还少了些人。
“哥哥嫂嫂呢?”
温冉记得她上头还有个大哥和二姐,二姐嫁了人,但大哥娶媳妇儿之后并没有分家,方才粥铺上也没瞧见他。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温如庭。
许静婉剐了温冉一眼,一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样子,忙上前去拽温如庭:“囡囡刚回来,你别——”
“你还有脸提你大哥!”
“温冉,你有没有良心的!你大哥这些年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呢,江府大夫人这位置就这么招你稀罕,你连你大哥的性命都不顾!”
“咱们是商贾,江家是尚书,一个天一个地,温良为了让你能在江府提起腰板做人,命也不要了,非要去从军,说要立个战功回来给你充脸面。”
“他没读过书,死脑筋,如今世道不好,从了军哪有活着回来的。”
他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掐自己的人中:“你呢?!你倒好,信里轻飘飘两句,让你大哥上战场,说江时初一家会保他,说什么祝大哥前程似锦的混账话!”
“温良这个没脑子也他妈的信了,死活去了边关,不然你以为温家为什么要搬来雁北?!”
“你说江时初会保他,保他妈勒——江时初没害死他,我都得替你谢谢他!!”
温如庭长吸一口气,脸色涨红,倒豆子似的把话都倒了出来,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静婉一边拍着背给他顺气,一边说好话:“囡囡哪儿懂这些,她在深宫宅院里,能有什么办法,你也消消气,温良是个有福的,他铁了心要去你这不是也没拦得住嘛,何必把气撒在囡囡头上。”
这么一来一去,温冉也听明白了。
记忆中,她确实收到过温良的家书。
彼时温冉刚因为被江母磋磨,受了委屈,同大哥倾诉了两句,未曾想大哥一气之下便说要去从军,为她讨脸面。
温冉起初不肯,但这封家书被江时初瞧见了。
江时初思索一番,觉得温良此法可行,他只当没看到温良如何说江家的不是,告诉温冉,江家没有武官,在朝堂上总有欠缺。
如果温良能够闯出来,江家的势力必定更上一层楼,届时一荣俱荣,温家也能受益。
若是江家借了温家的势头,江母对她的态度肯定有所缓和,她也能好过些。
为了他也好,为了她自己也好,对大家都有益处。
温冉便信了。
眼下,温良还没得战功,她倒是先被休了。
温冉忽然开口:“那现在大哥人在哪儿?”
温如庭一愣,似是没想到她还会问,许静婉冲她眨了眨眼:“你问这做什么,先回屋里去。”
温如庭还未开口,上座的段道长笑眯眯地说:“前几日边关告急,去支援了,这会儿正打着吧。”
温冉浅浅地看了他一眼,规矩地行了个礼:“多谢道长告知。”
说完,她转身就走。
迟暮也跟了上去。
“囡囡,你去哪儿?!别听你爹胡说,快回来!”许静婉提着衣摆就要去拦。
温如庭脚步迟疑,看着迟暮的背影,疑惑道:“他是谁?”
迟暮听见了,一边跑着,一边转身笑了笑:“温女侠的徒弟。”
“徒弟?她有什么可教你的?”
“武功咯。”
说完,二人已经消失在了温家门口。
温如庭后知后觉就要去追:“胡闹,这不是胡闹吗?!她会什么狗屁武功!快回来!”
边关危险,他就算有怨气,也不想女儿刚回来就去送死。
没曾想,是段道长拦住了他们。
他手里的拂尘轻轻一撇,化作无形的墙壁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道长,您这是做什么?”
段道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吉人自有天相,你们这幺女不是凡人,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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