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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当归(三)

金漆山脉的中央,有一座巍峨的山,叫做金漆岗。

岗者,乃平缓高地。可它却是整条山脉最险峻的存在。当地人说,那里本来只是个小土坡,平平无奇,可后来在一场灭国大战中,万万人的尸首堆起了高山。

至此,金漆岗瘴气笼罩,阴气不散,成为了神鬼不入的禁地。

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沈扬戈伴着剑摔了下来,他看不见,分不清方向,被底下密密麻麻的参天巨木挡了几次。虬枝横陈,撞上他的脊背、腰腹,最后卸了力,将他抛在尚且松软湿润的落叶坑上。

他滚了几圈,又跌进一个塌陷的陡崖下,才堪堪止住了滑落的趋势。

雨下得密了,处处穿林打叶声,像是噼啪砸着绢布,发出沉闷的敲击音。

沈扬戈用脚蹬了几下,堪堪踩住隆起的树根,又顺着脉络,挣扎着将自己藏在了角落,虬根密布的地方。

有人跟着他下来了。

他探出手,颤抖着拢过了身边的蕨叶,又将混满泥沙的草叶往身上盖,雨水混着眼泪从眼眶滚落。

他睁着失神的眸子,抿着唇盯着前方,像是企图用枯枝败叶掩盖行踪的狗崽。

那人还在。

他听见了脚步。

零星的,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响动。

一时间,他的心重重坠入冰窖,只能屏住呼吸,从风声、雨声和树叶沙沙声中辨别方向。

像是蛇穿过枯叶,发出了沙沙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举动暴露在一个打量的视线下。沈扬戈怕极了,失明带了无尽的黑暗,也剥夺了他的安全感,他冷得打摆子,意识在混沌清醒之间倒戈。

恰好,一根尖利的木杈抵住了肩上的伤口,像是楔子嵌入皮肉,他没有移动,反而将身体紧紧靠在土坡上,任由它没入翻起的血肉中,用刺痛挑动神经,企图唤醒理智。

他来了。

是谁?

脚步越来越近,就在他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

沈扬戈狠下心,拼着经脉绞裂的疼痛,左手捏诀,强行召起了拂雪。

剑从林间晃晃悠悠地升起,然后嗖一声,带着破空声径直插入他左侧的树干里,剑锋森冷,甚至在他脸上落下了一道红痕。

那人似乎想阻止,可却落了空。

沈扬戈神情一肃,他反手握住了剑柄,听声辨位,直指前方。

那人看着他的左手剑,脚步停滞了。

是还有机会吗?

沈扬戈屏住呼吸,心里飞速盘算。只要他再过来,他就往前突刺,如果被挡住了……

他紧了紧手心。

那他还来得及给自己最后一刀。

想着想着,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皮肉似乎被炙烤着,血脉偾张,心脏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跳动。他的触觉和反应提到最快,整个人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

只要那个人一动,就……

只要他动……

然后,沈扬戈的剑尖被攥住了,以极轻的力量,像是不让他害怕一样,那人轻轻晃了下,试图缓缓抽离。

他下意识就攥稳了剑柄。

然后,他听见了水滴砸在落叶的声音。

像是一滴一滴,随后愈发急促,滴滴答答。

血腥气弥漫开来,混杂着湿润的水汽,沈扬戈嗅出来了——那不是他的。

他是谁。

为什么要拿我的剑。

他受伤了吗。

无数疑问充斥着他的脑海,将本就乱七八糟的思维挤到爆炸,他听到血打在草叶上的声音,嘀嗒、嘀嗒……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雨密风紧,像是要落一场大雨。

他迟疑了,剑便不稳,剑尖轻轻晃动。

瑟缩在洞穴里的幼兽,抖着湿漉漉的毛,龇牙故作凶狠,尽管没有一处好皮肉,可依旧心软。

于是,那人握紧了剑刃,轻轻一抽,那柄剑就从沈扬戈手里脱出。

锵啷——

长剑落地的瞬间,沈扬戈喉间发出了咕噜声音,似乎想威慑,却因为疼痛,发不出声来。

他又成为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兔子。

沙沙,脚步又近了,他摆出最有威慑的表情呵斥:“谁!”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心拢住了,是一种莫名的熟稔,像是幼鸟归巢般温度。

沈扬戈愣住了,很多念头像是流星一眼在他脑里纵横,他一会儿想着师父,一会儿想着周见霄,一会儿又想是不是封司幸,还是那个想见他的神秘人。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扬戈,别怕。”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眼泪瞬间决堤。豆大的泪水从那双无神的眼里滚出,源源不断,像是断线的珠子。

他几欲启唇,却又几度哽咽,哆哆嗦嗦着,像是冷极了,牙齿轻轻碰撞着,咯吱作响,迟迟没能说出一个字。

下一秒,他被砸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时间,寒意被阻隔,热意熏上眼睫,他红了眼眶,心口缺失的一块倏忽便满了,甚至要溢出来,顺着喉头一路漫上鼻尖,最后在眼眶凝成了泪。

“我、我好想你。”

他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句。

宁闻禛紧紧拥抱着他,此时才看见那人肩胛后嵌着木刺,血液沁入纹路,早已染得殷红。他发出一声哽咽,只能颤抖着取下木刺,却再一次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用手探上了那人的手臂——衣衫下的骨骼已经错位了,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拧着,无力垂落下来。

沈扬戈用左手剑,是因为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断了右手。

他一声都没有吭。

“扬戈,对不起……”宁闻禛疼极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能从喉间挤出濒死的急促的哀鸣,像是凌迟一样。

他让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颈里,感受着温热的液体晕染开,耳边是低低的哽咽。

“师、师父没了……”沈扬戈翻来覆去地说着,“我、我没师父了……”

“我知道。”宁闻禛摸着他的后脑,一下又一下,吻着他的鬓发,安抚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闻禛……”沈扬戈紧紧反手攥住他的手,抬头恳切道,“我们藏起来,我看不见,还不能出去,先藏起来,不能被他们找到……”

他一边絮絮叨叨着,一边拉着宁闻禛往树丛里躲,像是惊弓之鸟般,簇拥在陡崖下的深坑里。直到茂密的蕨叶遮挡住了身躯,此时,他才从简易的巢穴里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宁闻禛看着他瞳孔无神,被毒熏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依旧警惕地直视前方。手心更是像被水沁过的玉,湿漉漉的,格外冰凉。

可他的脸上却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唇青白。

宁闻禛伸手过去,试了试额温,入手处像是火炉般滚烫。

发烧了。

沈扬戈反应慢了半拍,只觉得额头覆上了清清凉凉的触感,像是莹润的冰块,他一个激灵,又愣愣转头,不自觉往前蹭了蹭,像是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主人手心的小狗。

“我没事。”他道。

宁闻禛将他的头往自己身上一扶,就落在了自己肩上,又安抚地遮上眼睛。

掌心是小扇子般的长睫轻颤,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带来令人心软的痒意。

“睡吧,有我呢。”

宁闻禛感受到他的睫毛轻轻扇了下,乖巧地合上。随即,手心里落了温热的液体。

像是溅上了热油,那一点温度烧灼了他的皮肉,径直烫到心口。

沈扬戈沉默许久,他轻声道:“我知道我醒来你就会不见,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看到你。”

“我做了很多很多梦,梦见在家里给你数星星,星星真多啊,永远都数不完。”

“我给你数。”宁闻禛抬起头,话音却顿住了——

沈扬戈看不见,现在并不是晚上。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树影,将天际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是一座巨大的绿色囚笼,无尽藤蔓覆拥上来,将他们彻底困住了。

他眼前又出现了荒漠里星海,干燥的风呼啸着,将泛金的砂砾吹起来,吹上了天,就成了星星。

长阳漠里有多少沙子,天上就有多少星星。

“扬戈,回家吧。”宁闻禛一点点用指腹拭去他的眼泪,目光温柔,“我们回家吧。”

“我给你数星星,一直到数完那天。”

宁闻禛的视线又落在了他的喉间,裹着的纱布被血浸湿,轻轻一碰,便洇出墨来。

“还疼吗?”

他一直陪在沈扬戈身边,看着他被取骨,封五感,断经脉,看着他头悬外,受尽折磨。

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他们的世界里,沈扬戈究竟会遭遇什么。一切罪孽涤清,一切罪孽又再生。

沈扬戈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他摇摇头:“不疼了。”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砂纸磨过,干涩刺耳。

宁闻禛知道,是剑阁为了防止他说什么不该说的,强行灌了沸水。

他们既恐惧,又期待,既嚣张,又谨慎。渴望从这张嘴里听到幽都的秘密,听到转经轮的下落。于是撬开了他的嘴,用铁管导着,往里灌冒着白烟的水。

他看着从那双眼里涌出了眼泪,沈扬戈没有害怕,他只是疼的,疼得不行,却喊不出来,只有水从他的鼻腔里呛出来,从眼里溅出来,又化作鲜血,从身体里迸出来。

宁闻禛扑在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他的心跳。

他随他一起喊,一起哭。

他怨毒地诅咒着所有人,不惮用世上最恶毒的话,最狠毒的词,他一遍遍地环顾着,眼底猩红一片,带着疯癫,恶狠狠的,像是扭曲的盘踞的交叠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

“杀光你们。”

指甲抠入掌心,他的鲜血和着沈扬戈的淌下,像是台上献祭的羊羔与蛇。

黑暗与光明,混沌与纯白,在此刻,他们囫囵一起,像是搅在一起的浆糊,像是熔铸的烧红的铁水,被倒入小小的棺材。

尸骨消融,合在一起,葬在一穴。

未合棺的坟冢间,传来了轻声的问句。

“我会死在这里吗?”沈扬戈道。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四下摸索。

宁闻禛给他取来了拂雪剑。

握住剑柄的瞬间,那人仿佛安心了,眉眼又沉静下来,将剑紧紧放在怀里,然后整个身子蜷缩起来,靠在宁闻禛的膝头。

“不会。”宁闻禛拂开他额上湿透的鬓发,又解下红发绳,捋顺重新系上。

他给脏脏小狗包好伤口,理顺毛发,一点点擦净尘土。

沈扬戈闭上了眼,他缩成一团,在那人轻柔的安抚下,意识开始涣散。在坠入梦乡的最后一刻,他开口了。

“如果我走不出去,也不会被他们抓住。”

宁闻禛的手一顿,他眼里的泪落了下来,他听懂了他最后的意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如果这次没走出去,他也不会活着离开。

他不会成为那些人攻讦自己父祖的工具,不会说出任何关于幽都的事情。

他会带着一切堕入地狱。

“扬戈,我可能要做坏事了。”宁闻禛的话依旧温和,他垂着眸,动作轻缓,可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会伤害你了。”他勾起泛毛边的发绳,只见接口已经磨损成细细的一条,又在铜钱上系上一个结。

“我听见了,这里有很多很多东西,它们想要出来。我会唤醒所有东西,造一个最大的血炼熔炉,可能模样不太好看,但是你醒来以后,它就会一直陪着你。”

“只需要挑出一个最强的、最听话的意识,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他将额头轻轻抵上沈扬戈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像是神明要落下一个吻。

沈扬戈永远做不下决定,他没办法伤害任何人。

没关系,他会替他决定。

“它会替你杀光他们。”

*

白骨渊里,一行鬼修正在赶路。

“老祖,我这眼皮怎么老跳呢?”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捂住了右眼,他细细吸着气,似乎有些体力不支。

“左眼右眼?”骨祖觑了他一眼。

这是他门下最年长的弟子,其他弟子都各自立业,只有这个最大的,说好听点叫忠厚老实,难听点就是脑瓜子缺根筋,放出去在魔道不用半天就能给人吃干抹净,头盖骨当水瓢了,还是留在身边当个打杂的吧。

就瞅瞅,炼尸骨都不知道炼了多少,还寻思着眼皮跳呢。

男人举起右手,判断方向:“右眼。”

左跳财,右跳灾。

骨祖寻思了一下:“是你太累了,不打紧。”

这种时候就不要信那些话了——有利就信,不利不信,这才是生存之道。

“好。”男人使劲眨眨眼,好像是不跳了,他心下暗叹老祖道行高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老祖,你听说了吗——剑阁正在召集各宗前往金漆山脉,说是那沈扬戈拒不还宝,还勾结内应,打死打伤多人,如今潜逃进了金漆山。”

“就是传说中沈淮渡的后人?”

“是他。他们还放出了消息,就是他抢走木石之心,还把宝贝毁了,但谁会信呢。雪衣剑阁态度暧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交手中,他的身法诡异,似有众家所长,现下,各宗都站出来指认沈淮渡当年盗宝了。”

“沈淮渡盗宝?”骨祖冷嗤一声,有些好笑,“这说法倒是罕见。”

“我也说呢。”男人附和道,“当年他威名赫赫,想要什么那些阿猫阿狗都上赶着送。现在一朝落魄,倒是什么野鸡玩意儿都说自家的典籍宝物被骗走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就看看,现在有多少人给他说话。”

男人仔细想想,摇摇头:“好像还真没有,要么就是说他假仁假义的,要么就是沉默的——倒是有几个散修跳得厉害。”

骨祖一摆手:“你呀,这还不清楚吗,他们是要将这罪名坐实喽。剑道有这么尊大神压着,至少在道义上,谁都越不过去,哪家没有几个练剑的,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况且,他救的也都是些鸡犬般的凡人,不过百年,黄土一抔,受他恩惠的怕也只能在地下替他喊冤了。”

“沈淮渡啊……”提到这个名字,骨祖也有几分慨然,“就是他斩了你十五师弟的胳膊,老夫倒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你就看看,当年谁见了他不称一句侠肝义胆,如今成了携宝私逃的小人了。人言可畏,人心难测呐……”

话罢,他闷闷地笑了起来,进气多出气少,像是破风箱呼啦呼啦的。

男人老实地给老祖拍背顺气,他脸上担忧更甚:“其他倒是没什么,就是金漆山脉,不是咱们鬼道的地盘么……老祖,那可是天生的无葬地,连我们都得轮着去修炼,现在被那些正道扫荡一通,不都毁了吗?”

老祖看着他,没忍住笑,摇摇头道:“杞人忧天。无葬地聚阴,金漆山最险的就是那金漆岗——其下数万无名尸骸,魔戾之气不散,阴瘴之气越积越多,我们修炼也只是在外头,用的不过沧海一粟。就凭他们,还想撼动半分?”

“想必那姓沈的进去,也只会尸骨无存了。”老祖感叹一声,又拄起骨拐,“我们还是尽快赶路,九烛刚死,他的地盘和法器不少人盯着呢。那周见霄的少荏剑,倒是给我们斩出了一条好路子啊。”

“是!”男人颔首。

话罢,老祖脸上得意的笑还没散尽,他的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

一种被暗处毒蛇盯上的感觉袭来,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呼吸一滞,脸色也霎时变了。

这是——

骨祖赫然看向了东南方。

大凶之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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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当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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