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内出了这档子事,赵盼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找了个看得过去的说辞带着人便走了。
薛迟春顺着抓,有牵扯的全都抓起来,压到大牢里。
这一连串革除了好几个世家,沾点边的都要蜕下一层皮来,其余的更不用说。
经此一役,案板上那些不敬的奏折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人再敢提出异议。
新皇的雷霆手段震得朝堂上上下下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出了差错被杀鸡儆猴。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许久,先传来的竟是薛轶生病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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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薛迟春并未提前知会要探病的消息,薛轶则是提前交代,谁也不许进来。
可谁能大着胆子拦下陛下呢。
“朕来探病,不行吗?”
梁公公细细揣摩着薛迟春的神色,没敢上前劝。
守门的侍卫也是跟了薛轶多年,大风大浪见多了,却还是从新皇的语气里品出些自家主子的感觉,居高临上、杀伐果断,侍卫低着头,后背早就冒满了冷汗。
里屋传出急匆匆地踏地声,身体砰的一声撞到木门上。
“陛下......”
薛轶脸色苍白,五指扒在门框上将门打开。
薛迟春原本仅是随意的掠过一眼,平静的脸瞬间凝固,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从小到大的薛轶都如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挡的住风,遮的了雨,薛迟春见过他开心的、生气的模样,却独独没见过像现在一样:
病气从躯干散发,脸像纸一样白。
像是……
时日无多了一般。
“陛下,臣怕过了病气给您,臣今身体抱恙,实难……”
“让朕进去。”
薛迟春见他没动作,“让朕进去。”
身旁的侍从们不敢劝,一个个低着头,生怕自己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对峙最终以薛轶败阵落下结局,他敞开了门,薛迟春迈出的脚步压在门槛上,回头吩咐:“你们在外面守着。”
屋内不见阳光,弥散着药的苦味。
薛轶身上也是,像是被泡在药罐子里一样。
“怎么会病成这样?”
薛迟春硬要他回床上躺着,自己找了个木凳坐在床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薛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目光交错的瞬间,薛轶咧开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臣能瞒您什么?”
“臣为国为家,臣敢作敢当。”
“好一个坦坦荡荡。”
薛迟春站起身来,他步步前进,直到膝盖床沿接触,将碍事的屏纱扯到一侧。
薛轶要低下头,他便学着他的样子,用虎口卡着他的下巴,用些力气掰回来,让他抬起头,必须要看自己。
“我问你,祭司是不是还活着。”
薛轶脸上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瞒不过的,薛迟春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瞒得过。
“嗯。”沙哑的嗓音带出这么一句,薛迟春得到了验证,一下子浑身失了力气,他有些恍惚的向后倒退,跌坐到原先的木凳上。
“为什么要把皇位给我。”
薛迟春压着自己的情绪,双手颤着死死的攥着袍边,殊不知他这副样子很难藏得住事,小时候便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这么多年突然想起来改变。
差劲的演技。
“我性格残暴,实难为良君。”
薛轶伸出手去,轻声唤他:“过来,陛下。”
薛轶最会说谎话,他不想告诉自己。
“你不想让我问,我便不问,你瞒不了我一辈子,薛轶。”薛迟春冷着脸放狠话。
“嗯,我知道,能瞒多久是多久。”
薛迟春向他走了过去。
“坐到我身边来行吗?”
嘴是倔的,但小皇帝还是会乖乖听话。
他伸出手臂把薛迟春揽到自己怀里,让他倚在自己身上,把头叠在他的肩膀上。
“你想不想听以前的事情。”
薛迟春有些不自在,但看见薛轶现如今的样子,安安分分的呆着,什么要求也没提。
“你说吧。”
“好。”薛轶闷吭一声,脸色变得更难看。
“哥!”
薛迟春挣扎着要扭头去看他,却被薛轶制住。
“别,别回头。”
眼前被薛轶的手盖住,从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更加清晰,掺杂在里面的痛苦与虚弱无法估计,好像心脏被攥着,指头向里挖,疼的要死。
到底,
到底怎么了?
“你八岁那年,我去母亲家里那边祭祖——炎阳东敬佛山,你偷偷跟了去,一路上都没被发现。”
“其实每年那个时间我都会去,那里是母亲家里的坟场,很多墓碑,数不过来的那种多。”
“要扫墓,摆上花,挨个说说话,很麻烦。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可是没有人去做,只剩下母亲和我。”
“我那时候也才十五岁。”
“陛下。”声音从耳根子旁出现,连带着薛轶呼出的热气一块,要把耳朵烧了。
“别叫我陛下。”
薛迟春握着遮住视线的手,从指缝里插入,他握住了薛轶的手。
“那叫什么?迟春?”
薛迟春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称呼,干巴巴的甩出一句“随便你”。
“然后呢?”
“然后......”
他继续说:“我带你下山了,正好山下是庙会,就一起去庙会玩,还给你买了好多东西。”
“养孩子真废银子。”
“喂!”他作势要反驳,但算来算去,薛轶说的好像也对。
他的确是薛轶养大的,薛轶也的确花了不少银子。
“我要是死了,别把我埋在那儿。”他说这话还有心思开玩笑,“那儿属我辈分最小,可不就都使唤我吗?”
“什么死的活的,你说什么呢?”
他扒下薛轶的手来,负气的甩开,比呵斥先一步的看见薛轶如今的模样。
脸色比先前更白,浑身像是没骨头一样倚在床栏上,就连被薛迟春甩开的那只手也是,使不上力气。
他嘴角淌下血来,眼睛费劲地睁开。
“薛轶!薛轶......”薛迟春踉跄一步跪在地上,他一步一步往床边爬,“你怎么了?你告诉我啊啊啊啊!!!”
控制不住的眼泪凶猛的落,“来人,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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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离开,薛迟春像是真的变成了一位皇帝。
性子随着寒冬的渐渐入侵而更加刺人,薛轶把他教的很好,把自己的影子引进去,让薛迟春成为该成为的样子。
薛轶病重的消息被他瞒下,朝中仍有不安分的人,他们不能露出一丝弱点。
“还不见朕吗?”
薛迟春放下手中没看进几个字的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很快梁公公上前来替他细细揉着。
那来汇报消息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怕说多了或是说少了,惹得皇帝不痛快了,他也没个好果子吃。
“王爷病体未愈,精神气儿自是大不如前了。这哪是不见陛下?”梁公公按摩的手法是跟宫里的一位老太医学的,他边按边说,“奴才这前些日子见到王爷宫里的丫头小子,多嘴问了句,这一问奴才的眼泪啊是止都止不住。”
梁公公说着,倒真放下几滴泪来。
“王爷这一病,醒的不如睡得多,这谁看了都越发觉得心痛啊。”
“这是王爷病了,若是身体得了劲儿,定时要第一个来看陛下您的。”
“行了行了。”薛迟春摆摆手,“去盯着那边,王爷身体行了朕要第一个知道。”
“下去吧。”
“是。”
殿内再没别人,薛迟春让人都去外面候着,有事自然便找他们进来了。
梁公公的底细他查过,很干净,可怪就怪在太干净了。
宫里这么多阉人,怎偏的他爬到这个位子。
薛迟春朝梁公公招手,示意他低下头来。“你去......”
暂且不清楚梁公公是不是跟薛轶有关,那就看看,他会不会听自己的话,狠狠的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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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轶倒真不像薛迟春跟前的人说的那样,病的那么夸张。
苏景烁背着人偷摸来了好几次,挺大个男人哭起来没完没了的。
“哎呦喂,我的王爷啊~”
苏景烁同将军夫人一样,是个菩萨心肠,平日里见个小猫小狗死了也要埋起来立个碑的那种,为着这事将军没少操练他。
本事上去了,心肠没硬起来。
有的人天生便是这样,薛轶想,不像他自己,无情无义的种。
“这还没死你就哭成这样,要是我死了你还活不活了?”
“几十年后书上编排出一段孽缘来,我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景烁指着他骂“没良心的”。
这会儿也懒得管什么礼仪尊卑,多嘴的抬眼的全打发了,剩他们兄弟两个,清净。
他薛轶这辈子没什么朋友,也就是跟前的这个,还有自己当宝贝一样的薛迟春。
只是薛迟春最近起了疑心,他不能见,说说话的就苏景烁一个了。
自己杀伐二十多年,因果轮回的看样子要开始报复他了。
这一辈子他薛轶没后悔过什么,现如今倒是想起来一件:
要是当初多给薛迟春买几个糖画就好了。
苏小将军金枝玉叶的手,竟然给人削苹果。
虽说没任何娴熟的技术可言,但这份心就感动的人掉泪,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
苏景烁跟薛轶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对方掉一滴眼泪,咬着牙抗当属他薛轶第一名。
他盘算着给苹果怎么摆个盘,抬眼一看薛轶又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心中翻上一顿酸来,不禁感慨:
薛轶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宫里腹背受敌,皇子间的争端顺成皇帝不许外人插手,立了他储君之位却没舍得放太多权力,端着越发苍老的身体却越吝啬,眼光也更毒。
什么优中选优,迟早玩出人命来。
苏景烁是被薛轶认证过的自己人,因此祭司并不避着他。
每日来给薛轶检查身体是祭司的任务,每次来的时候脸色比锅底还要黑,走的时候更甚。
薛轶做的是改命的活儿,强行用龙脉把薛迟春的命保住,要他健健康康的,可自己呢?
祭司见过太多贪心的人,却很少见薛轶这样的人:为了爱什么都能做,甘愿牺牲,哪怕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
在他看来,薛轶才是明君,是最该登上那个位置的人,是自己竭尽全力也要跟随的人,而不是那个薛迟春。
人要讲求价值,薛轶才是瑰宝。
祭司这些话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没有相同的经历,所以不明白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也值得吗?
祭司从房间里退出去,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拽紧兜帽把脸遮的严实一些,低着头往外走。
这天的确是越发寒冷了。
想到这儿,他加快了脚步。
“慢着!”
前面道路被人拦住,祭司紧绷着身体不敢动弹,他现在身份敏感,假死可是欺君的大罪。
“低着头做什么?怕是咱家长得吓人了?”
祭司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却发现是梁公公。
死死攥着衣裳的手松开,浑身泄了一口气。
王爷打点过的人,出不了岔子。
“梁公公。”
梁公公身边跟着几个宫里的侍卫,祭司没见过。
他没起疑,毕竟这些年里他没怎么出来见过人,有生面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梁公公一甩拂尘,细尖的嗓音听上去比以往还要无情:
“陛下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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