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六根金丝楠木大柱拔地而起,直抵殿顶。
祭司抬眼望去,只觉生畏。
梁公公在前头紧着他快走,生怕陛下一个阴晴不定,便要他吃些苦头。
再往前,黄金裹着的宝座旁,侍女手中托着描金漆盘,一只细长的手接过茶盏中的茶杯。
薛迟春这些日子头疼的很,先是祭天大典被搞了些不高兴的插曲,后是薛轶生病,连见他一面也不肯。
以前薛轶总说薛迟春是个让人操心的,看着乖巧实则最是顽皮,他吆喝长兄如父,说累喊苦,却看的薛迟春最紧。
明明这么会照顾人,怎么不多照顾照顾自己。
好些天见不到薛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就跟少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陛下,人带来了。”
宫中局势多变,最是不缺像梁公公这样的墙头草,只是薛迟春没想到,对于他的老东家,梁公公一丝犹豫也没有。
在新皇面前奉承上了,同样也给自己立下了难推翻的形象。
背叛的人不会只有一次,若是薛迟春失势,恐怕图穷匕见的也不过就是他了。
一把刀,当下用得顺手。
“嗯。”
薛迟春撂下茶杯,吩咐道:“都退下。”
新皇平日里多流传的是贤良淑德的形象,说的难听些便是软柿子,自薛轶病后开始展露锋芒,到如今的无人敢小觑。
祭司收回先前的那些刻薄的话,在看到薛迟春那张漂亮的脸蛋后仍是啐了句“狐狸精”。
把薛轶迷得团团转。
“你可知我是为何唤你过来?”
现如今处于被动,祭司自是明白隐忍的道理,埋头回答:“草民不知。”
薛迟春眼波流转,扬声道:“来人啊,给祭司赐座。”
宫外的人呈了方凳来,祭司猜不透薛迟春到底在想什么,压着头只敢看向地面,老老实实的往方凳上坐下。
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薛迟春问什么,祭司捡着真话混着假话,低眉顺眼像是真的老实。
“你通习参天之术,那便为朕看看,朕的命到底如何?”薛迟春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一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的扼住人的喉咙。
祭司眉眼仍旧低顺着,仅有双手不安的轻颤。
他别无他法,潜心静气开始盘算,大殿内出气的安静,惶恐针落有声。
正如祭司先前对薛轶说过的那样,这一番话他又原封不动的讲与薛迟春听。
无非是什么紫薇护佑,安稳长生,这说的倒是没错。
可这不是薛迟春自己的,是薛轶的。
改命这件事本就是逆天之为。
随后薛迟春又要求他去看薛轶的命。
祭司冒了浑身的冷汗,紧蹙的眉头下双眼不安的闭着,他的十指交叉,嘴里念念有词。
一滩鲜血被吐在地上,祭司张大了嘴巴,双眼迷离,“砰”的一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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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事情自然逃不开薛轶的耳目,他靠在床边听下属报道,静静的一言不发。
“祭司,现在还好吗?”
“回王爷,救治的大夫说需要修养两天,暂无大碍。”
薛轶着一身素衣,平日里要随时带在身边的佩刀被搁在床边,如今已是许久未出鞘。
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过早的锋芒毕露,反噬缠上身之后,便再也不能出鞘。
不出几日,薛迟春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是五天,或者三天,再或者现如今陛下已经在来的路上。
倒不是怕他知道,只是现如今自己一副羸弱的样子,怕他要做些什么。
不该这么聪明,但又怕他不聪明。
怕他被欺负,怕他有苦不说,一个人抗,怕他恨自己一辈子,又怕他太过在意自己。
宫中教习的嬷嬷们闲杂时间总爱八卦,他路过时偶然听到一句。
爱,时常觉得亏欠。
他对薛迟春,是爱吧。
隐隐觉得,是超乎自己想象的爱。
所以想薛迟春要长命百岁,要幸福,要快乐。
哪怕自己牺牲一些也可以。
自己带大的小家伙,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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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那个。
薛迟春哑声,从内里涌上来的酸涩像是海浪一般,稍有变动就要将他覆灭。
为了他活,薛轶要把皇位给他。
为了他活,薛轶要把自己的运给他。
他薛迟春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凤凰为他如此牺牲。
杀伐果断的外壳包裹了许久,冷漠被当成常态,他都要忘记了原本的模样。
小时候母亲在宫里过的不顺,被别的妃嫔挖苦下绊子,被身边的嬷嬷宫女克扣银钱,连带着几岁的他也被欺负。
故意挖坑看他掉进去,放出他害怕的蛇来吓唬他,看着他浑身是泥的样子哄堂大笑,长这么大很少有人对他好,但薛轶对他很好很好。
得知真相后首先涌上来的是愤怒,凡是手边的东西被砸了个细碎,公公宫女没一个敢往前走。
薛迟春的脸涨得通红,手中握着瓷瓶的碎片,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用力。
他愤怒的呼喊声交杂着破碎声在殿内回荡,直至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摊在龙椅旁,看上去平静了下来,可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眼中尚存的火。
“薛轶......”
“我真该死!”
继而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笼上心头,攥的他要喘不过气来。
薛迟春跌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巴用力地呼吸,眼睛死死的瞪着。
泛出来的难过的、不甘的、愤怒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淌,成了一条小河,最后积在地上。
杂乱不堪的不只是没了样子的殿内,连带着全天下身份最尊贵的那位也是。
路边长着的野草只有被人随手掐断的结局,却有人会细心爱护着,薛轶步步为营,为的却是他薛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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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到天气转暖的讯号,北风吹的呼啸,自夜里强劲的吹,到白日仍是不减。
薛迟春这些日子见了很多习通天之法的人。
祭司的确有些手段,薛轶也自己足够狠心。
他到现在仍未找到破解之法,拿别人的命来活算什么?他薛迟春就算是死了又能怎么样?
本就是贱命一条。
皇库里收藏了许多不愧传于世的书籍,薛迟春打算去碰碰运气。
整理好着装,他照着镜子将乌发盘起,却从镜子里看到了薛轶。
眼花了?
薛轶身后是紧着步子赶的梁公公。
“王爷,王爷......”
“这不合礼数。”
梁公公险些要跪下。
自从上次一别,已是半月未见。
薛迟春未转过头来,从镜子里看那迷糊的人影,仍是着一身漆黑的衣裳,唯有的色彩不过是尾处垢上的金丝。
明明模样没变,却总感觉不同了。
瘦了,憔悴了。
“为何不上前来?”薛迟春仍看着他。
他无法从镜子里得知薛轶是否在看他,心里却很清楚。
“陛下为何不回头看我?”
薛轶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一步步走上前来,走到薛迟春边上,直到镜子里薛迟春能看清他的眉眼。
桌上的木梳被他拿起,“臣替您梳发。”
那双手已是许久未感知到,莫在他的发上,像是抚摸着珍宝一般。
薛轶平日里不喜欢让人近身,贴身的活儿习惯了自己做。
镜子里薛迟春垂着眼皮,一副恹恹的样子,他再不看他,却不抗拒他的触摸。
像是鲜活的人逐渐失去了生命的热忱,开始觉得世间无趣、时间漫长,一切都没有意义。
“薛轶,我不想活了。”
对于他的话,薛轶停下梳发的手,将木梳怼到他嘴边上:“咬着。”
薛迟春仰着脖子看他,看他冷的要掉冰碴子的脸,乖乖咬住了。
薛轶拿起簪子替他束发,不是平日里的那种手法,而是在脑后挽成发髻,把发簪从发髻一侧插入,穿过发髻,从另一侧穿出。
他变戏法一样拿出个没见过的发簪,扇面状的,中央镶了一颗红宝石。
是女子常束发的样式。
“那便死在我后头,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起码给我送终。”
“漂亮吗?”
薛迟春双手无意识的搓着衣角,“哥......”
病在榻上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苏景烁也只是偶尔来一趟,绝大多数日子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想些乱七八糟的时间就变多了。
越是见不到,他越要想薛迟春,想小的时候总招惹他,想自己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也想明白了,原来自己怀着的是这般的龌龊心思。
他不见薛迟春,并不全然是因为过了病气,他害怕薛迟春知道自己原来是喜欢他。
若是纯粹的想要他活下来,把薛迟春看作自己的弟弟,那薛轶不怕他知道真相。
反而是像现在一样,后知后觉的感情添了大麻烦,若是薛迟春知道了,若是自己死了,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要挟。
毕竟自己的名声向来都烂透了。
他不想被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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