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大人和长老大人们只是想讨个好彩头而已，还请……还请悟大人不要再生气了。”
可对方充耳不闻，只是淡淡地提高声调，疑惑问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绘有单枝淡色樱花的雪白瓷器干脆落了地，破碎的声音在无下限的碾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你是新来的？告诉我，他们去哪了？”
侍女不敢抬头，恐惧于六眼之威名与五条悟冰冷刺人的性情，于是只能低头凝视小孩子踩着木屐的双脚，看着五条悟的脚慢悠悠地走到她眼前。
同时拥有「无下限术式」与六眼的五条悟，是五条家几百年以来一直奢求的神子。他的出现使得有了没落趋势的五条家几近重回咒术界巅峰。
侍女竭力平稳情绪，尽量语气自然，攥住袖角的手指却下意识抖了一下。
“在下……在下没有资格过问大人们的去向。悟大人，您是否可以先去更换此次参加盛典的衣装了？”
小孩子的声音还显得十分稚嫩，甚至使用了因为年龄而变得有些滑稽的自称：“害怕就不要说这些话烦我（o re）了，真是无聊，这到底算什么盛典。浪费时间。”
尽管谁也没想到，这个自称会延续到五条悟上高专时才会收敛起来。
而独自面对他的侍女也不会因此放松。
“悟、悟大人。再过半个小时，家主大人他们就会回来带您前往神田神社，参加最后一次七五三节，以后就不用去了。”
“神田？为什么不是根津神社？”
侍女自然无法为他解答，再次沉默了下来。
五条悟才懒得折腾她，他厌烦这些人可怜发抖的模样，轻飘飘瞄了一眼呈上来的衣物，说：“把衣服留下，你可以走了。”
“......是。”
她埋头站起身，垂头弯着腰退了出去，将拉门关上。
好烦。
什么时候才可以把那些老家伙打一顿？
天天就知道指挥这指挥那。
哪怕就是现在的那位五条家主，五条悟也不将之放在眼里。
他讨厌他们，讨厌一切不自由的东西和虚假。
六眼所见到的咒力流动痕迹将世界的模样描绘得光怪陆离，有时甚至会让人有些作呕。
五条悟的适应能力很强，可六眼获取到无穷无尽的信息量也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接受的，他不免用能剖析分解一切的冰冷目光俯视众生。
五条悟百无聊赖，走回花瓶碎渣旁边，漠然地盯那些需那些堆叠整齐的和服，尽管动作慢吞吞的，却还是乖乖穿上了。
主体灰黑的纹付羽织袴与他上一次的着装看起来是差不多的，顶多就是大了一些。
他才不在乎什么七五三节儿童节，要去祈福，要去神社，只在乎五岁时所见到的那个幽魂，或者是妖怪之类的存在。
六眼确认过，不是过咒怨灵。
应该是幽魂吧，也可能是妖怪。
说不定是妖怪幽魂？
五条悟听说过熊本县八原的阴阳师所设立结界，其下是妖怪、幽魂与阴阳师的世界，也是没有诅咒的地域。
像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脆弱又可怜的模样，站在无数流动的咒力痕迹中心，却干净得让尚且年幼的五条悟无法形容，似纯白无垢的新雪，又若洁白无瑕的软云，轻柔又美丽，且只有他能看见。
在六眼的世界里，妖怪幽魂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简单地看着对方，就让五条悟心情愉悦。
传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见大人们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他才能看见妖怪幽魂吗？
五条悟本来还想捕获他，然后饲养他。
虽然不知道如何饲养一只妖怪幽魂，但他觉得只要自己想去做，肯定就能办到。
只不过想法萌生没多久，甚至还没实施，妖怪幽魂就消失了。
他们只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
妖怪幽魂说可以叫他佑。
五条悟后来还去过一次，仍然没找到。
但果然还是很想去看看，为什么会不见了呢？
因为他长大了一岁？
又或者是因为他寻找的方式不对吗？
难道要去问那些阴阳师？
五条悟心里有很多疑惑，但并不想被那些无聊的老家伙拉着问东问西，他钻进偏僻的小院子里，找到一个正在扫地的旁系子嗣。
五条家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怕他，所以五条悟也轻易地成功指挥旁系的人带着他去了根津神社。
位于东京都文京区的根津神社，主祭三神，相殿两位。而神社供奉的其中一位相殿便是日本四大怨灵之一的菅原道真，也是五条家的先祖。
根津神社不大，略显萧条，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而此次五条家选择的神田神社相较而言更为广阔，“豪华”。
五条悟丢下带他来的人，独自进了根津神社里。
他只来过几次，即便不熟悉神社里的道路，也很容易在绕了几圈后，找到回忆里的地方。
周边的游客越来越少，鸟鸣也变得小声，一切的喧嚣都渐渐远去。
一排排歪歪扭扭的红色鸟居落在狭窄的石板路上，居然有几分可爱，一侧是半人高的绿植，一侧是被球形绿植围绕，也被石头围栏挡住的碧波河水。
鸟居形成一个鲜色又灰暗的通道，引领着看见它的人随之前往。
五条悟沿着这条小路走了好一会，往复来回地走动，倒着走也试过了，但就是不见周围出现什么，更何况他心心念念的幽魂。
他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不在意心思浮动的跟随者身影消失不见。
上次见面时对方似乎胸有成竹，镇定自若，只是静静立在河边的粗石上，深幽的绿叶丛与鸟居之间。
此次却宛如自然里突然诞生的妖魅，虚幻的身影近乎融化地蜷缩在水面上，而没有落入水里。
发间点着的花苞使他身上的妖异感更甚。
五条悟看见佑泛红下垂的眼尾，水色如晶莹剔透的露珠缀在他的眼睫上，可怜兮兮的，欲掉不掉。
......这家伙哭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居然这么容易掉眼泪。
可对上佑的视线后，五条悟所有的话都卡在喉间。
那种眼神并不像是看初次见面的人，五条悟曾怀疑这个幽魂见过他的父母，又或是收集过关于他的资料。
但再多的想法和怀疑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单薄起来，而现在，五条悟心中只有好奇。
“佑，你究竟透过我在看谁？”
上次见面，幽魂就告诉过五条悟他的姓名。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就曾言名字是最短的咒语。通过得知对方的名讳，五条悟也渐渐察觉到一种隐隐的联系，很是微妙，但，也很让人心动。
因为妖怪幽魂比五条悟家的所有人都更有趣。
他很想捉住他。
最好，也能让他养着。
佑的神情却还有些恍惚，他从水面上站起，一步一步来到了岸边，抬手放在五条悟头上虚虚比了比。
幽魂的目光落在小孩子身上，答非所问:“悟变小了好多。还矮了。”
“？”
五条悟僵住，觉得是被幽魂嘲笑了，面无表情地仰视他，说:“我长高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高。而以后，我还能长得更高。”
“即便你说我们以后是朋友，但也不能这么冒犯我？明白吗，佑？”
佑并不怕五条悟的冷脸，而是直接伸出手去捏小孩子软乎乎的脸蛋。
“悟以后当然能长得很高。”
“不准碰我!”
五条悟怀疑这人根本没听他的话，有些炸毛。
“好吧。”佑失落地收回手，蹲下来，与他对视，“悟变得好冷漠啊。”
五条悟不太适应和别人靠得这么近，更何况没有人喜欢与他对上视线。
但妖怪幽魂又不算是人，他也就没拒绝。
“你什么意思。”
佑说：“因为悟以后会变成一个非常热心的人。”
“虽然你自称是我未来的朋友，但你也不能造谣。太奇怪了。”五条悟严肃地表示拒绝，注意到他表情垮下来，忍不住又补充一句，“但未来的事情，我也说不准。”
这句话像是在打自己脸，他说出来就立刻闭了嘴。
算了。
就当是为了骗走佑，说几句违心的话也没什么。
至于未来的朋友什么的，五条悟才不在意。
比起虚无缥缈的未来，他更想现在就抓住佑。
五条悟原本想仰仗未来的朋友这个说法，来留下佑，但佑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我留在这里，悟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五条悟不理解他的意思，可也有被打击到。
居然敢拒绝他——！
五条悟震怒，抓着妖怪幽魂的小手都用力了许多。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人拒绝得了五条悟——！
他很想生气，可他又明确的知道。
佑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五条悟足够强，不仅家里的那些老家伙也嚣张不起来，这只可恶的幽魂大概也逃不走。
“我想和悟永远在一起，所以要先离开一段时间。”大概是为了安抚他，佑又缓慢地抱住他：“除了我，悟以后还会有其他的朋友。”
灰色的发丝顺着少年幽魂的肩膀落下来，一股水汽与淡淡幽香的气息钻到五条悟的鼻子里。
五条悟碰不到他，却能感受到被他拥抱着的感觉。
不够温柔，却满含热情。
和五条家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就连瞧不起一切、睥睨所有的六眼，也为佑留下了一抹独特的色彩。
让六眼的主人，只要见到佑，就不能移开目光。
“那你和我定下束缚。”
五条悟皱眉，不高兴地瞪他：“你这是什么眼神？”
“那些大人都是一样的狡猾、可恶，自作聪明，你不会也在此列之中吧，佑？未免你欺骗我，当然要定下束缚。”
“啊。这个也可以定下束缚吗？”
佑并不经常使用束缚，所以也不太了解这方面。
“你说过你是我未来的朋友。那在未来，我们还会再见面。这就是束缚，你一定会找我，一定会成为属于我的朋友。”
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但五条悟不明白为什么束缚的代价会是这个。
“真是奇怪。算了，反正我忘记现在的一切，按照束缚的规则，佑以后必须要来找我，不守信的人——”
“要吞一千根针？”
五条悟撇了撇嘴，“你是把我当做小孩子吗？”
你现在这幅样子，不就是小孩子么。
佑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
小小的悟一定会瞪大蓝眼睛，气到白茸茸的头发都炸起来。
说不定还会直接调头就走。
“没有哦。悟。”
五条悟哼了一声：“如果你敢失约，我会想起现在一切。”
然后，佑就变成他的所属物。
“我不介意拥有你，饲养你哦，佑。”
就像养一只最喜欢的妖怪幽魂那样。
“这样啊。”佑并不慌张，而是说，“但成为咒术师之后会很忙的，悟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怎样，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就好了啊。反正我很有钱，五条家都是我的。”
五条悟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
小孩子的思维跳跃就是快，快到让佑一点也追不上。
“反正我又不会失约。”
佑并不懂他这是什么想法。
五条悟还想再三声明，但幽魂已转身离去。
“以后再见啦，悟。”
佑飘忽的身影消失在层层鸟居之后，但五条悟却有了一种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
刚刚约定完，对方就直接跑路。
这让五条悟怀疑自己被骗了。
未来——未来，谁知道那个未来是多久以后的未来啊？！
说是朋友，连多聊天一会都不愿意！
气鼓鼓地离开根津神社后，五条悟又倒霉地撞上了来抓他的五条家的人。
威严的五条家主也跟着赶来，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至少也不该一个人独自出来，应该带着些人保护自己。
“我闲着没事做散步不行吗？！”
五条悟恼怒至极的表情着实生动，也很少见，以至于五条家主都噤了声。
或许心气太过不顺，他竟然指着五条家主，又说：“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让你滚下来。”
五条家主听到五条悟的话也无所谓，毕竟这个位置以后本来就是他的——只要五条悟能力配得上，随时家主之位都能换人。
但五条悟的话却不只这个意思。
他忘记了自己所来根津神社的原因，心里只有被管束着必须前去神田神社的烦躁。
尽管天资卓越，但要变成所有人都无法违抗的强大，还需要时光的磨砺。
五条悟会竭力压缩所需的时间。
那些所有让他不爽过的人，他全都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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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番外·神子的七五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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