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爱会消失吗？

五条悟用单薄的木匣子收敛了那些“东西”。

腐朽的难闻气味从幽暗寂静的角落里爬出来，只是仍然未至温暖的余晖之下。

他下意识皱眉，打量手中朴素的匣子。

其中有猫猫的部分，也有狗狗的部分。

更是凝结成一片的脏脏毛毯，仿佛那些被五条悟祓除的诅咒，纠缠成了难以形容的一团。

伊与久佑蹲在他身边，仔细地用湿纸巾擦手，从手心擦到淡色的指尖，一点点地清理干净。

脏掉的外套也被收好，放在刚买的布袋子里。

五条悟移开视线，瞧着他灰色的发顶，忍不住小声埋怨:“不要什么东西都去摸。知道吗，佑？”

“嗯嗯。”伊与久佑站起身，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所以才去碰了一下。”

“奇怪？”五条悟嘟囔，“有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它们为什么在那里。”

伊与久佑见过毛茸茸的猫猫被它们的主人疼惜地抱在怀里亲亲揉揉，也见过狗狗的牵引绳拖出一条长长的快乐弧度，后面坠着气喘吁吁的人。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动物。

骨血已经干涸，皮毛粘连到分不开，当然也无法分离遭受磨难的彼此了。

“悟？”

五条悟与伊与久佑的目光相触，居然少见的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只需一眼，他就能看出来曾经发生了什么。

他也知道伊与久佑是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不成文的东西，以及岛国人民称得上麻烦的习以为常的潜规则。

“那个啊。”五条悟慢吞吞地蹲下来，下意识想搔搔脑袋，但是手上捧着东西。他只好和靠在伊与久佑身边，含糊声音地解释:“……只能说，这是一群运气不好的家伙吧，佑。”

诅咒的恶意倒不会令五条悟有丝毫的畏惧之前，但这种直白的属于人类的丑恶一面，才叫人觉得烦躁。

伊与久佑偏过头来看他:“运气不好？”

“大、大概就像是家里的情况突然不允许人能够继续养宠物了一样，只能送走……”

五条悟尽力搜刮词汇，这种安慰兴性质的话实在是太消耗他的脑力了，最终他选择直白地回答:“实际上，因为对于人来说，宠物没有爱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啊。无论是狗还是猫，亦或者其他，都是人类‘创造’的族群。

在失去了人类的宠爱之后，只是流浪在这座城市里都算是一件好事了。东京还有不少的动物收容所——等到在无人愿意收养它们时，自然会有工作人员将它们安乐死。这样一来，就不会对城市造成危害、污染。”

轻易来的爱，也容易消逝。

“在消磨掉了情感，肯定会觉得厌倦之后。”

伊与久佑久久无言，半晌，才说:“好复杂啊，悟。”

他不能理解这点，眼神仍然是未知世的懵懂，那种从未经受过苦难的干净纯洁。

这种无知不会让人讨厌。

五条悟仰起脸，朝伊与久佑笑道:“我倒是觉得很简单，人最易变，也最执着，可能因为初次相遇的一眼爱上对方，也可能因为某种可笑的原因厌恶彼此。你不是也在论坛里看到过吗？虽然看起来很像笑话，可这确实是真实的。”

伊与久佑平静地注视他，点点头:“悟。可在那里，什么看起来都像是故事一样。”

“哈～现实发生的事情，大多比故事还故事。不过，佑不清楚这些也是好事。讨厌、烦闷、厌倦之类的什么负面情绪，可不是能让人愉快的东西……所以，你想不想去动物收容所看一看？那里的话，你大概能明白吧。”

“我……”

伊与久佑犹疑。

此时此刻，说出了很多可靠的话的悟，远比发现了猫狗尸体的事情更令人震惊。

大概是因为往常都是杰负责做拉住他们的缰绳，如今杰没在身边，五条悟居然自然而然的稳重了几分。

伊与久佑的表情居然有些新奇。

——明明佑平时也在为虎作伥的路上跑得飞快!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你那是什么表情？”

“只是觉得悟，今天变得好稳重的样子。”

“就算你夸我也没用，刚才一定是想了糟糕的东西。我可是十分敏锐的哦。”

五条悟站起来，示意伊与久佑去看他手里轻飘飘的木匣:“反正找不出答案的话，我们就去抄别人的好了。何况这个问题，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不了解也没什么的。”

伊与久佑马上反驳:“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夜蛾老师说过，我该去学习。”

即便是不在意自身的异常，他也想要变得更加“人”一点。不仅仅是因为，这样能够离高专的大家近一点。

白发若雪的高大少年正专注地看着他，明澈的蓝色眼睛是无论欣赏多少次都能让伊与久佑觉得惊艳的美丽。五条悟的眼里有疑惑的情绪，也有讶异的情绪，语气是真心实意:“不这样做也是可以的。佑。”

“但我想这样做。”

伊与久佑垂下眼，碰了碰他抱住匣子的双手，“知道我在心里把你比做什么吗？悟。”

“唉？”

五条悟不觉得世上有什么能与他相似，但还是乖乖配合地问:“比做什么？”

“是傲气十足的猫猫。第一次见到猫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猫这种动物很像你了。尽管老是让大家生气，做各种恼火的事情，得意的样子仿佛翘起尾巴到处奔跑的猫，但是、但是还是很可爱。”

五条悟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虽然他觉得“最帅的最强”之称更适合自己，但心底深处也不免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去过猫咖。

高专并没有养猫，所以什么叫做“翘起尾巴到处奔跑的猫”，简直像是亲眼看见过一样。

“之前我不是说过，看到雪和蓝天的话就会想起悟吗？”

“嗯……”五条悟的思路被打断，他仍然记得曾经被这样夸赞的时候，那控制不住的愉悦与心跳加速，于是什么猫什么翘起尾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脑海里消失掉，目光的焦点也不自觉游移了瞬间。

脸好像有点烫，应该不会红起来？

佑是不是又要发动甜言蜜语的攻势了？

五条悟有些别扭地偏过脸去，却听见伊与久佑说：“现在不只是那些了，还有白色的猫。”

就是这样。

伊与久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柔软又活泼的猫猫，可以趾高气扬地穿梭在走廊里，也可以娇气地躺在主人的怀里里，耍无赖，或者自由地到处奔跑，哪怕因为犯了错被收拾掉，也不该变成脏污的扭曲一团，悄悄地死在无人知晓的垃圾桶里。

“所以，我想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可五条悟不觉得他理解得了那些肮脏的东西:“反正不懂的我都会告诉佑。”

“总有你也不明白的——像现在。”

伊与久佑说：“你明明连视线都不敢和我对上了，却还这么嘴硬。”

“不可能!”五条悟震怒，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嘛——我难得这么温柔，佑一定要说这种话？都说过了，无论是什么，我都能教你!”

在五条悟的再三废话下，伊与久佑最终还是选择屈服，跟着他前往动物收容所。

没有取名的收容所位于神奈川的偏僻区域，甚至往来的车辆都近乎于无。被栅栏和网格围绕的房屋显得格外陈旧，像是被笼了一层灰扑扑的滤镜，看起来格外萧瑟。

在他们进去之时，也有一家三口正在往外走。

女人正拉着蹦蹦跳跳的小孩子，而小孩子正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够男人提着的铁笼。

“狗、狗狗……”

男人笑着又把笼子提高了些:“别着急啊，顺平!”

“别逗他了。等会气哭还不是得你自己去哄。”他的妻子说着，小男孩看起来也是期待又渴望的表情。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可以看狗狗了。”男人失笑，单手把孩子抱起来，“儿子，我们到车上看狗狗去!”

五条悟、伊与久佑与他们匆匆错身而过，走进了并不大的收容所里。

收容所里只有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见到两人便立刻迎上来，生疏地喊:“神子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独特的称呼立刻引起了伊与久佑的注意。

然而五条悟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都说了别这样叫我了——最近怎么样？”

“最近？啊，最、最近的情况还不错。最近流浪动物的数量减少了很多，也有人愿意收养它们。而且，我们这里还新来了一个特别喜欢狗狗的志愿者，光是她自己就已经收养了两只大狗了……”说到这里，收容所所长的表情明显有些微妙，但下一瞬又十分高兴地笑起来，“当然，现在禅院理奈已经成为这里的短期员工了。”

因为并不觉得这位年轻的五条家主会来检查，所以他介绍动物收容所里情况的话难免变得非常莫名其妙。

“禅院？”

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姓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动物收容所的所长大久保快是五条悟一次任务中随手救下的四级咒术师，或者说，咒术界里底层的炮灰，没什么用，但有个不错的学历。

派来这里也只是他随意说的，没想到，居然还留在这里。

虽然五条悟都差点忘记了。

“随夫姓，随夫姓，您不会介意吧？”大抵是他沉默太久，所长沧桑的脸显得惴惴不安。

五条悟茫然:“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自然没有人说否定的话。

五条悟余光瞥见伊与久佑在做口型，辨认了几秒后恍然大悟:“那个天与咒缚体质的家伙的妻子？”

“唉！没错没错，神子大人见过她吗？”

“没有。”

话音刚落，走廊里的一扇门被推开了，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性走出来，见所有人都望着她，不免也有些疑惑:“怎么了？”

禅院理奈的头发瞧着又软又毛扎扎的，仿佛颗被驯化了的黑色海胆。眼睛是常见的墨色，眼角内敛，于是略有几分英气的轮廓线条便显出很是温柔的模样。

这张脸……总觉得看起来很有禅院的风格。也怪不得会变成那家伙的老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五条悟也无意找禅院甚尔老婆的麻烦，毕竟又不是真的禅院老橘子。

而且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

那只收敛了皮毛与骨骸的木匣转交到禅院理奈的手上，最终被焚烧殆尽，只余下一捧灰。

静置的“睡梦盒”房间是酝酿着流浪动物们美梦的最后一夜，在醉醺醺地闭上眼后，就能到达黑暗那边的世界。

如今很是冷清，所以这里的工作人员才能轻松地面对这间空旷的小房间。

毕竟谁也不喜欢看着“睡梦盒”的玻璃，看着挤在玻璃窗前的小动物们希冀迷茫的湿漉漉眼神。

灰洒到了泥土上。

禅院理奈为他们解释道:“等到合适的时候，这里就会开出花，长出植物，或者小小的树苗。”

而在动物收容所的后院里，已经有了不少这样的盆栽，又或者是其他矮小的绿植。

落日的辉光往绿锈的铁栏杆上涂了一层鲜明的金橙色，也往院里慢悠悠浇水的人们洒下不灿烂的灿烂。

五条悟乖乖浇了一半的植物，又拉走凑到禅院理奈身边的伊与久佑说悄悄话。

“没有影响到你吧，佑？”

什么影响？

五条悟看出了他眼里疑惑，忍不住问:“匣子里的那些……那个啊……865的术式没发挥作用？”

“那个？好像没有。”

比起那个，倒是在“睡梦盒”前的时候，伊与久佑看见了好多的眼睛。因为看得到它们化为灰烬的结局，所以这些动物眼里的期待似乎有了更多种解读。

闪回的记忆碎片承载的居然是“睡梦盒”的哀伤。

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更像是匣子的房间，居然也会忧郁。

房间抱着的生命们瑟瑟发抖，挣扎，贴着窗户嚎叫，最后无力地缩成一团，睡过去……只能这样说，它们睡过去了。

“好可怜。”伊与久佑的情绪不免更低，闷闷不乐。

五条悟问:“那么，你想做什么呢？佑。”

“我不知道。”伊与久佑回答，“就像是里香一样……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照顾好它们，甚至现在也没有收养它们的勇气。”

“唉？”

五条悟还记得他之前对夜蛾正道说想要收养祈本里香时信誓旦旦的表情，现在就连收养猫猫狗狗都不敢了？

“你好像变得胆小了。需要我给予你勇气吗？”

五条悟抓住了伊与久佑提着水壶的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手完全覆盖。

“勇气？”

也对，悟什么不敢做？

“无论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我们都可以去尝试——”

然而有其他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打断了五条悟的跃跃欲试。

“那不是胆小，是负责。这本来就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禅院理奈提着洒水壶走过来，加入他们的对话，“就像是成群结队流浪的犬最终都会变成城市里游荡的狼群，最终去捕猎、撕咬人类。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每年都有不少流浪狗被扑杀。”

但这是人类造成的后果。

“它们中相当一部分是被直接抛弃，没有名贵血统的更是如此。而除此外，还有原主人无法继续饲养的宠物被送来这里，我们也无权拒绝。也有一些因为主人去世而被送来的宠物，总之，等到确认没有人愿意收养的时候，它们都会被进行安乐死。”

五条悟突兀联想到咒术界的御三家，不由得发出一丝嗤笑:“血统论。”

没错，在这个国家里，高贵的血统论甚至能牵扯到饲养的猫狗上。普通的宠物总是收养后又被抛弃——但如果只看见一面，那就不对了。

伊与久佑认真地听着，表情有些茫然。

他原本想问为什么，可是又后知后觉根本不需要他问。

就像是悟说的那样，无非是，不想要了，不喜欢了。

人类的爱意，总是这样轻易消失掉吗？

伊与久佑无言地抬头，却发现五条悟也在看着他，神色明显有些担忧。

......但这种表情真的很不适合悟，还是笑得龇牙咧嘴的样子更正常。

禅院理奈并不打扰两人的眉目传情，而是当做没看见地歪歪头，作出回想的模样:“以前管理这家收容所的老前辈曾经告诉我:‘为人而生的宠物们，一旦被赶出人类社会，那它的生命就终结了’。”

她晃晃手指勾着的洒水壶，只有隐约的晃荡声响。

“‘最忙碌的日子里，天天都要说着今天杀掉了多少的猫和多少的狗这样的话。明明是兽医，学的也是如何拯救动物，压根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嘛’。”

“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从满心激情到麻木漠然，只用了一个多月，唯一能使得前辈他感到安慰的，莫过于死亡没有痛苦，在睡梦里离去。毕竟，他只是个薪水不高的普通人，还要养家，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然后呢？”

“然后？”

伊与久佑问:“还有然后吧？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不对自己选择的生命负责，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五条悟也跟着点点头:“说点好听的吧。”

他不喜欢听这些让他觉得人类就是垃圾的话。

即便是随心所欲地做咒术师，任性妄为，但听这些糟糕的东西，难免也会让五条悟觉得——天天救一群人渣什么的，真是恶心啊。

“……没错。这周的流浪动物难得的领养大成功。”禅院理奈揉揉有些僵硬的脸颊，终于让脸上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比了个大拇指:“没有一只猫、一只狗去房间里‘睡觉’了哦!”

但面前的两个dk都没有配合地鼓掌大笑，而是一同冷静地看着她。

禅院理奈笑道:“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啦。至少……至少现在是放入麻醉气体的设施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安乐死了。”

“也有居民捉来流浪动物绝育什么的，还算是有好事。”说到这里，她委婉地提了一句:“不过，之后我也准备去尝试其他的新工作了，如果你们认识收容所的管理者的话，该让这里的人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