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乐和她都不免有些沉重，总不能真看着于庆杰一直这么猖狂下去吧，就算他还没对邹之卿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每天的语言羞辱，邹之卿扛得住吗？
林初妧头痛欲裂，强烈的正义感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可是……曾经那种深切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这种纠结持续了近两个星期，她闷闷不乐，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邹之卿身上。
这天，于庆杰吊儿郎当地走到邹之卿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话，邹之卿站了起来，顺从地跟在于庆杰身后，走出了教室。
他低着头，手紧紧地揪着衣角，林初妧看着他们进了厕所，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并不认为邹之卿会这么频繁地去厕所，更何况，厕所门口还守着人。
这一层的人早都对于庆杰不满，他派人看着厕所门，除了他，不让别人进去，换谁受得了？
但他们都敢怒不敢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于庆杰的名声越来越大，大多都说他家有钱到不行，校长都管不了，自然没人敢去惹他。
林初妧咬着唇，死死盯着厕所那扇紧闭的门，那种纠结的痛苦裹挟着她，最后，她自暴自弃般想：行！我就是爱犯贱！这个人，我还就非要帮！
她猛地站起来，对着康乐乐说：“走！”
康乐乐两眼放光，坚定地点点头，她们怒气冲冲地冲出去，正好撞上陈敬，他扶住林初妧：“你要去哪？”
这一撞，把林初妧撞清醒了，她恢复了点理智，就算不说她们两个去男厕所不合适，单凭两个人，估计也没本事把邹之卿救出来。
她认真思考起来，现在能充帮手的，除了陈敬，还有谁呢？
“江绎！”
她们同时想到他，林初妧赶紧抓住陈敬：“快快快，你现在快把江绎叫上来。”
陈敬不明所以，只是拼命跑，林初妧看起来很着急，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没几分钟，江绎跟着陈敬跑了上来。
他严肃地抿着唇，一团黑影逐渐笼罩住林初妧，她咽了下口水，简略地说了些过程，不过说了几句话，江绎就已经目视前方：“在哪？”
林初妧赶紧带路，她觉得，如果江绎现在有特效的话，身后一定是簇簇黑色的火焰。
陈敬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他脚步加快，暗暗把林初妧往身后挡。
门口竟然只有一个放风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江绎吓到，他既没拦他们，也没冲进去报信。
陈敬一脚踹开门，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角落里围着一群人，个个狞笑着，不时向中心蜷缩着的人踹两脚，阴暗潮湿的厕所充斥着笑声和小声的抽泣。
那声巨响吸引了他们，江绎插着口袋站在门口，他逆着光，只显出一个高大的轮廓，给人无声的压迫。
他向前一步，彻底迈入黑暗之中，于庆杰看清了他的脸，平心而论，那是一张很冷酷到刻薄的脸，几乎等于刻着四个大字“靠近者死”。
那群人愣在原地，江绎接着逼近，走到邹之卿身边，俯下身子，向颤抖着的邹之卿伸出手：“别怕，先起来。”
邹之卿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直勾勾地看着江绎，毫无反应。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来救他呢？
邹之卿下意识藏起那被污水和鞋印染脏的手，江绎却敏锐地发现他的举动，不由分说地牵住。
那双手干燥温暖，邹之卿瞪大双眼，不敢再动。
他被小心翼翼地送到林初妧身边，目光却还是牢牢钉在江绎身上，他看见，江绎重新转向于庆杰，冷冷道：“这么没本事，只敢欺负打不过你的？”
林初妧手忙脚乱地想拿纸，陈敬赶紧递过去，她缓缓擦拭着邹之卿颤抖的手，很快，一张纸就布满了脏污。
康乐乐和她眼眶开始泛红，她们愈发沉默，只是埋头擦拭。
于庆杰不屑的声音传来：“不是吧哥们，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他说着就要去勾江绎的肩，被狠狠甩了下去，他也没生气，讨好的对江绎说：“哥们，你真要帮他？”
他上下打量了下邹之卿：“他指不定已经看上你了呢～”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江绎面色如常，邹之卿却浑身发冷，抖得更厉害了。
江绎嘴笨，林初妧没指望他能吵架，她递给康乐乐一个眼神，挤到江绎前面：“那又怎样？”
于庆杰一愣，林初妧乘胜追击：“像你这样的肯定不用担心，喜欢男人也不是有恋丑癖，看上江绎又怎样？喜欢江绎的不少，我觉得多一个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是吧，江绎？”
江绎点点头。
林初妧接着说：“倒是你，听说恐同大概率是深柜呢～该不会，你对邹之卿爱而不得吧～”
于庆杰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就想往林初妧脸上砸，她头都没偏，一股劲风从耳边掠过，于庆杰用尽全力的一拳被轻飘飘拦住。
陈敬紧扼住他的手腕，使他动弹不得，于庆杰拼命挣扎，却死活抽不出去，陈敬稍稍使力，他就忍不住痛呼。
林初妧双手抱臂，缓缓上前，直视着他：“就你，还想打我？”
她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于庆杰的膝盖上，他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林初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就会欺负老实人？家里这么穷吗？连个镜子都买不起？长成什么样心里没数？整天瞧不起这瞧不起那，难道别人瞧得起你吗？你中考成绩没过线吧，怎么进来的不用我说了吧？一没成绩二没身高三没脸，不知道你从哪来的自信，不会，是靠你这些‘兄弟’吧～”
林初妧指了指墙角缩着的一团人，于庆杰还在挣扎，朝身后大喊：“还不上？！”
林初妧环视四周，瞄见墙角有根拖把，随手扔给江绎：“以暴制暴。”
那群人却瑟缩着不上前，反而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于哥，那人，那身板，我们不行吧……”
“就是就是。”
“散了吧散了吧……”
“快上课了……”
林初妧笑得灿烂：“呀～这就是你的‘好兄弟’啊？”
于庆杰气到发抖，向前扑去：“我操，你这个婊……”
“啪！”
林初妧毫不含糊，一巴掌扇过去，于庆杰半边脸瞬间红肿。
她皱着眉头：“嘴巴放干净点。”
陈敬死死钳住他的胳膊，林初妧嫌弃地擦了擦手，低下头：“现在，向邹之卿道歉。”
就算被钳住，于庆杰嘴巴还是不干净，接二连三的脏话听得林初妧心烦，她的眉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差。
陈敬有些担心，不自觉松了些力道。
于庆杰趁此机会再次扑过来，林初妧不耐烦地抬手——
“砰！”
熟悉的踹门声。
周旭背着手走进来，林初妧瞬间反应过来，作势向下倒，被陈敬堪堪扶住。
她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打我？！”
于庆杰：“？”
林初妧虚弱地扶额：“周老师。”
周旭点了下头，林初妧瞟了眼门口，险些装不下去。
门口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目光所及全是他们班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非常有秩序的没发出一点声音，以至于林初妧完全没察觉到有人偷听。
最外层的人还在不停打手势疏散别的班的人，离门最近的是刚刚放风的男生，他对上于庆杰愤怒的眼神，心虚地低下头。
周旭缓缓踱步到于庆杰面前：“要干什么？！嗯？！你以为这是哪？！”
于庆杰不说话，倔强地昂着头，周旭指着那一群人：“你们全都给我滚去办公室！”
他们灰溜溜地走了，周旭把门关上，冲外面喊道：“都给我滚回去！下节课上自习！”
随着上课铃打响，外面趋于平静，周旭才慢悠悠地走到陈敬面前：“你们两位，不是我们班的吧……”
陈敬摸了摸鼻子：“我们是八班的。”
两道怀疑的目光从他的镜片后射出：“那你们怎么会参与这件事呢？”
林初妧和康乐乐争先恐后地说：“我叫的！”
周旭不动声色，林初妧心里发慌，站得笔直，静候发落。
半晌，才听见周旭开口：“为什么叫？”
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瞟了眼平静下的邹之卿：“就是……于庆杰……他老是在班里针对邹之卿，我们今天看见他叫邹之卿去厕所，还……还叫人在门口看着就觉得有问题，邹之卿看起来很害怕，我们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了，就……想来帮忙，但是我觉得两个人不太行，所以……”
林初妧瞄了下周旭，他面无表情，林初妧终于收尾：“叫了他们……”
周旭用很奇怪的眼神扫视一圈，最后停在还拿着拖把的江绎身上：“行，我知道了，这两位同学先回去吧。”
他又对林初妧招招手：“你们三个，跟我过来。”
已经上课了，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周旭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这不是去办公室的路，林初妧不禁好奇：他会带我们去哪？
邹之卿低着头，死死抠住掌心，他没指望周旭帮他撑腰，这样的事之前也遇到过不少，每一次都是息事宁人，他早已不再期望别人的拯救。
但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绎闯进来的那一刻，他是茫然的，直到那个人伸出手，他才意识到那场殴打结束了，他不由自主收回手，却被一把拉起，身旁的两个女孩抖着手把他擦干净，他看见她们先红了眼眶。
就算是现在，他仍然脚步虚浮，像在做梦一样。
他借着刘海的遮蔽，看向这两个女孩，他能明显感觉到她们的紧张，但她们依旧那样小心地在他耳边低声安慰。
他总觉得，这次老师一定也会不一样。
周旭掏出一大把钥匙，叮铃咣啷地找，林初妧好奇地探头看去，看见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数学组备课室”
现在是上课时间，并没有老师在这里备课。
周旭摆弄了半天，门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桌，旁边零散地放着椅子。
周旭从柜子里拿出个杯子，去饮水机接水，弯着腰：“坐，坐，自己找位子。”
林初妧扶着邹之卿坐下，康乐乐低声对她说：“不会怎么样吧……”
“管他呢，打都打了。”
“也是……”
“你刚刚有点太帅了。”
“那不当——”
周旭接好水，转过来，林初妧立马闭嘴，规规矩矩地坐好，还捂着脸，一脸脆弱，泫然欲泣。
周旭坐下来，打开保温杯吹了吹：“这里没监控，你们知道吗？”
他们茫然地摇头。
“林初妧，别装了啊，我知道你没被打。”
林初妧的手端放在两腿上，她有些尴尬，勉强扯起一个微笑：“老师……”
周旭没理她，喝了口水：“厕所没监控你们知道吧。”
三人点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没人能证明是他霸凌你了。”
邹之卿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原来还是一样的……
林初妧和康乐乐面面相觑，康乐乐急了：“不是的老师，我们可——”
周旭比了个“嘘”的手势，接着说：“同样，没人能证明不是他。”
“啊？！”
周旭一本正经地喝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无视了他们的惊讶：“所以，林初妧，你在面对他对同学的恶行后忍无可忍，挺身而出，拉上康乐乐想救出邹之卿，却没想到于庆杰异常嚣张，也打了你，直到我赶来，才制止了他即将对你们做出的霸凌行为。全程没有八班的事，记住了吗？”
林初妧的嘴就没合上过，她试探性开口：“老师……”
周旭瞥了她一眼：“不要反驳，不要质疑，你只需要告诉我，记住了吗？”
林初妧默默点头。
周旭放下水杯，对邹之卿说：“别害怕，不会有人想帮他作证的，但如果你想，会有很多人帮你。”
邹之卿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周旭打量着他，发现了不对劲：“衣服掀起来。”
邹之卿涨红了脸，周旭严肃地又说了一遍：“掀起来。”
他慢慢掀开衣服，林初妧眼疾手快，一手捂自己一手捂康乐乐，但好奇心战胜了康乐乐，她扒着林初妧的手，悄悄看起来。
“啊！”康乐乐没忍住，叫出了声。
林初妧一下松开了手，刚一睁开眼，就受到极大冲击——
邹之卿肋骨附近新伤叠旧伤，全是密密麻麻的淤青的刺眼的伤口。
康乐乐死盯着那些伤痕，看着看着，眼泪就滑了下来。
林初妧紧紧皱着眉头，她没想到事情已经这么严重，她很快背过身去，悄悄抹着眼泪。
周旭仔细查看，思考良久，说：“放下来吧。”
“需要报警吗？
报警。
如果取证成功，于庆杰能进监狱，他一辈子就完了。
多好的结果。
可邹之卿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
那天于庆杰的威胁还萦绕着他，他不敢激怒于庆杰，他真的怕了，怕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怕同学们嫌弃的眼神，值得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不敢冒险。
周旭拍拍他的肩：“那么，一万字检讨加全校通报批评公开道歉，记大过和停课一个月，这个处理结果，你满意吗？”
邹之卿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他扶着桌子，艰难地站起来，向周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真的，很谢谢。”
泪珠“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格外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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