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还要走?就在我这睡一晚呗,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苹果已经进入了微醺状态,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
“明天还有点事,这次就不留了,下次吧。”江再云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摸出自己的手机。
“什么事啊?又有工作?”苹果抱怨,“明天不是周日吗,怎么学校还给你派活?斯维利亚人这“work-life balance”的原则到底是怎么贯彻的!”
“不是工作。”江再云为学校“洗刷冤屈”,“我和牧青约好了,明天去帮她修手机。”
“修手机?”苹果先是惊讶,随后调侃笑道:“可以啊你,这么快都混到能看人手机的关系了?”
“什么看手机。”江再云无奈纠正,“她手机屏幕摔裂了,我帮她修一下,换个新的屏。”
苹果一摆手,不以为意,“哎,修手机、看手机,不都差不多嘛,以你的水平,趁修手机的时候偷偷看一眼,还不是小菜一碟。”
江再云笑,“苹果小姐,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这可是偷看顾客**,到时候警察把我抓了,你来警局保释我?”
苹果本来只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看好友这个表现,反倒来了劲,手一撑沙发,坐直身子,贴近好友面前,“这又不是普通顾客,这可是牧青哎,就不说她是夏天的主唱,就单说你暗恋她这么多年,说真的,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她手机里有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江再云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一点其他的情绪。
然而让她失望了,江再云脸上仍然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连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好奇啊。”她语气轻松,“不过我好奇的事情太多了,我还好奇我们院长脑袋一夜回春的背后,到底是假发的作用,还是土国植发神技的功劳呢。”
“你又打马虎眼!”苹果“嘁”了一声,手一松,重新摔回柔软的布艺沙发靠背上。
江再云一口气喝完杯中残余的果汁,站起来拿包,苹果看着她收拾东西,突然想起来,看了眼时间,问:“这都过十二点了,你之前租的票已经过期了吧?你租到新的票了吗?”
江再云点头,“租到了,我在后台开了个小后门,刚有人挂了一张出租车票的单,系统给我发了提示,我就直接拍了。”
“噢!”苹果一拍额头,“也是,我这话问的,担心谁租不到票都担心不到你。”
她站起来,慢悠悠地把江再云送到电梯口,拿着酒杯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我就不送你下去了啊。”
“好。”江再云应了一声,嘱咐:“你快回去吧,这也挺冷的,你穿这么少别冻感冒了,还有,等下回去记得反锁门啊,别又忘了。”
“好了好了,别啰嗦,每次都这几句,你不烦我都烦啦。”苹果心里受用好友的关心,但嘴上还是要抱怨几句,见电梯显示的数字已经到了这层,赶紧推了江再云一把,“电梯来了,赶紧进去吧。”
江再云走进电梯,苹果突然又喊了一句,“明天和女神约会快乐!今晚别太激动啦,春梦了无痕哦~”
话里带着笑意,尾音的波浪线都快翘上天。
她是掐好了时间说的,江再云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电梯门已经合拢了。
电梯缓缓下行,江再云反应过来,低笑一声,无奈吐槽:“这都什么八百年前的烂梗。”
不知是不是苹果这句话应验了,这天晚上,江再云真的做了个好梦。
当然,不是春梦,只是个好梦而已。
她梦见了第一次遇见牧青的那天。
那天,江再云在酒吧里喝醉后差点被人捡尸,是牧青救了她。
彼时,江再云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初恋”。
这是一段在别人眼中看来再匹配不过的爱情,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隔壁班的班长,成绩优异,长相斯文俊秀,还会拉小提琴。
高考结束后,男生主动向江再云告白,真诚地说自己从初中开始就对她有好感,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
江再云没有拒绝。
她早早把自己的人生规划成一张表格,恋爱和婚姻就像考学和工作一样,都是这张表格上的一个空格,而她要做的,只是这些空格上填上尽可能高的分数。
高考结束,是合适的时间;男生与她各方面条件看起来颇为相配,是合适的人,那么试试也无妨。
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大半个月,寻常情侣会做的事都做了个遍,看电影,逛街,吃饭……一切看起来都进行得很顺利。
直到一天晚上,他们看完电影,在路口分别时,大约是晚上看的爱情电影让人荷尔蒙上升,又或是路灯下的氛围实在有些过于温柔暧昧,男生突然俯身想要亲吻江再云。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身上带着干净温暖的肥皂香气,动作轻缓温柔,仔细想来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江再云竟然在对方真的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感到了几欲作呕的恶心。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把男生一把推开。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男生尴尬地向她道歉,说是他唐突,江再云也向他道歉,解释自己还没准备好。
他们状似和谐地分开,但不祥的预感已经如暴雨将至前的乌云,笼罩在江再云心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此之前,他们每次稍有亲密的行为,江再云心中便会感到无法抑制的抵触与厌恶,只是之前她都能强行克制,这次却格外强烈,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克制自己,身体就已经下意识推开了对方。
真的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吗?
江再云不愿意深想。
接下来,他们又不尴不尬地相处了一段时间,由于之前发生过的事,男生很有教养地把握了和她接触的分寸,再也没有做出过任何过分的亲密行为,但江再云心中对他的抗拒却与日俱增。
她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
既然对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能是自己。
以江再云的智商,在揭下这层自己蒙上的障目之叶后,她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抗拒的真正来源。
她无法和男性亲密接触,也不会对男性的身体有任何**,她根本就不喜欢男性。
她是一个同性恋。
江再云看过很多书,受过很好的教育,她看过的书和受过的教育都告诉她同性恋是正常的,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同性,这不是精神疾病,更不是变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再云知道,她的父亲绝不可能接受女儿是个同性恋。
江父一位朋友家有个女儿,人很优秀,政法大学毕业后,在江城做法官,也是江再云从小学习的“别人家榜样”之一。
惟一的“美中不足”是年过三十仍未结婚,引得许多人私下议论。
后来,也不知是从哪里起的头,突然传出流言,说这个姐姐其实是个同性恋。
江再云原本并不相信这样的谣言,直到她一次无意中偷听到父母的谈话。
当时江再云考上市一中,江父的这个朋友封了大红包,江妈妈询问丈夫关于回礼的事情,提议在对方女儿结婚时还礼。
江父却让妻子“等过年送礼就尽快还上”。
“他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婚,你不要到他们夫妻面前去提这个话。”江父的口吻是习惯性的命令式。
江母先顺从地应了,然后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江父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沉默了半晌,才在妻子的又一次询问后开口:“你记得之前听说的那个事情吧?就是他女中意女仔的事?”
房间里沉默了一瞬,大概是江母点了头,或是给了什么其他的肯定答复,江父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既惋惜又厌恶,“好好的女仔,只可惜是个变态”。
政法大学,体面的工作,最后全都化为了一句“可惜是个变态”。
“前车之鉴”如此残酷,因此说来很可笑,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江再云一开始甚至试图强迫自己继续和男生交往。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做得很好,她本以为这次也一样。
然而终究不行,她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与男生接近,牵手、拥抱、甚至接吻。
但每次亲密接触后,她都会难以控制地去反复洗手漱口,甚至因为刷牙次数太多太狠,导致了口腔出血。
一次牵手后,她又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洗手,被同来洗手间的男生无意中撞见,虽然对方并没察觉到什么,但江再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穿帮。
更何况这原本只是她自己的错,男生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因为她的原因受到伤害。
在事情走到会让两个人都难堪的那一步之前,江再云和男生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她目前还想专心学业,不想花时间在谈恋爱上。
对方很惊讶,但在尝试挽回却无果后,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扯淡的理由,表示尊重她的选择。
这段还未真正开始的恋爱就这样平静而得体地结束。
那天晚上,江再云人生中第一次踏入了酒吧。
她以前从没去过酒吧,因为江父向来认为这是“只有不三不四的人才会去的下流地方”。
虽然很滑稽,但既然他是个连女孩穿露腰短袖都会觉得“伤风败俗”的人,会这样想也就不难理解。
江再云一向不会做任何违逆江父意思的事情,不是不敢,也不是不好奇,只是没有必要。
她一直用江父对她的每一句教导规范自己,她要做的比别人更好,比那个父亲原本可以拥有,却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永远“失去”的男性后裔更好,所以她不能有一点行差踏错。
但在那一天,她突然不想再这样做了——去酒吧算什么呢,她都已经是“同性恋”了。
她用了十六年,终于在祖父母口中从“早晚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赔钱货”变成“放在古代就是进士老爷啊”。
终于在父亲眼中从“妻子的不足”变成“妻子为江家做的贡献”。
但这一切现在都失去了意义。
“好好的女仔,只可惜是个变态。”
自从发现自己的性向后,这句话就开始梦魇般缠绕在江再云的心上,每每想起,便如同有一根针扎入骨髓,天长日久,鲜血淋漓。
巨大而绝望的痛苦几乎要把她击垮。
她在酒吧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很快成功把自己喝得烂醉,仅剩的一丝理智支撑着她给堂姐打了电话,但江再雨还没来得及赶到,心怀不轨的男人先盯上了江再云,想要把她带走。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人拦住了男人。
女人清润的声音中带着寒意,“你要做什么?”
“你谁啊?管得着吗你?”
女人紧紧握住江再云的手腕,“这是我妹妹,你想带她去哪儿?”
男人本以为江再云孤身一人,却没想到当场撞上了“亲友”,立时支支吾吾起来。
女人在酒吧驻唱,算是自己人,有她出面,酒吧的工作人员和乐队的人都凑了过来,男人见势不妙,迅速溜了。
江再云被女人拉到酒吧外的马路牙子上坐下,南方夏夜燥热的风卷着空气里尘土和芒果花混合的气味,把江再云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一些。
清醒过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女人道歉:“谢谢,对不起,麻烦你了。”
女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问她:“你是怎么了?高考考砸了?还是失恋了?”
江再云看着前方霓虹灯闪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世界依然在高速运转着,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停下一分一秒。
大概是今晚已经做了足够多不该做的错事,她突然想把这个原本想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说出来,告诉这个陌生人。
或许,这也是她唯一能告诉,唯一会告诉这个秘密的人。
“都不是。”江再云的嗓音因为喝多了酒而有点嘶哑,“我……我犯了一个大错。”
女人问:“什么大错?”
江再云喉咙动了动,“我是个同性恋。”
熬夜更新一章,困了困了,大家晚安
(or早安)
修改后加注:这一章反复修改了好多次,感兴趣的话可以在下一章更新之后,把两章连起来重新再看一下。
下一章什么时候更新呢?
快了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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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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