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未黑时,他们才赶进了城。
老翁架着驴子晃晃悠悠地找了处不大不小的客栈。
他下地后微微舒展了身体,便绕到后面要去看看倾白,待他走到那板车正后方时,才发觉那小孩已不见了踪影。
老翁也没太纠结,淡淡地说了句:“吃饱饭吧。”
随后,他便在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的照耀下,隐进了客栈。
虽还在夏日,但对倾白那单薄的身体来说,夜风刮得他骨头缝里都发冷。
倾白躲进一处庙宇里,高大的神像面目慈悲,人们供奉的瓜果高高擂起,熏人的香火气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但是他无路可去。
夜间无人时,倾白拿着那些贡品吃了个饱,而后他就躺在地上,头枕着人们跪拜用的蒲团,在神像眼皮底下沉沉睡去。
晨曦照射进来时,大殿已经恢复了原样,除了盘子里的贡品,不过没人发现,因为这处庙宇香火极盛,来上供的人简直络绎不绝。
倾白盘腿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人们手上拿着的东西,看着他们如何诚心祈求,最后只看着透过殿门漏出来的半截神像影子。
他心里几乎是怨恨地想:“还有人吃不饱,他们竟然就让食物在这里落灰腐烂。”
“你怎么能这样盯着神仙呢!大不敬!”清脆的童声在倾白耳边炸开。
倾白皱着眉看过去,一个布衣小男孩正站在不远处歪头对他说。
倾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很轻,但能让那男孩听到:“我又不信这些。”
“不信?不信你来这庙里干什么?”男孩问他。
倾白不说话了。
他们隔得远远的听见了喊叫声。
男孩摆摆手,“我娘唤我了,总之你不要对神仙那么凶,让他们生气了就不好了。”
倾白看着那男孩轻快地跑向母亲。
和蔼的女人微微嗔骂了几句,男孩晃了晃女人的衣摆,俏皮地说了什么,女人就笑了,她们牵着手离开。
“神仙,你真要在,不如来杀了我吧。”
倾白低着头,愤恨道。
夜月高挂,倾白靠在墙根下,等待着困意。
院墙里的高树哗哗啦啦地动了几下,倾白借着月光和树间的缝隙看清了上面的人影,是白天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显然也看到了他。
“你不回家吗?怎么待在这里!”颇为兴奋的语气。
倾白不理他,也不再看他。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倾白一抬头,那男孩已经趴在了墙头上。
还真是敏捷。
倾白在心里默默地想。
“你怎么不理人。”男孩的语气并没有责怪,只是这么说着。
“要是被我娘发现我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指定要狠狠骂我一顿呢。”男孩下巴托在自己的交叠的双臂上,嘟囔着说。
“那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在院子里你娘就不会骂你了?”倾白问他。
“我睡不着,我太高兴了!我再过几日就要去做陪读了。”他边说着,边晃了晃脑袋,喜色溢于言表。
倾白在心里默默咂味着这个陪读是什么意思。
陪人读书吗,还是陪人去学堂,这也需要陪吗。
“可是我要离开娘和爹很长的时间了,不过娘说了,能跟着那位公子可是很了不得的,我见过那位公子,虽然不能走路,但是人长得真真好看,又很温柔……”
离开爹娘,这有什么好的。
倾白有些嫌弃,他没法儿理解男孩为何那么兴奋。
“公子那里会不会有很多糕点吃呢,我喜欢吃莲花酥,但是只有过节的时候爹才会给我买。”
倾白听他说着,抬头问他:“莲花酥是什么?”
他更精神了:“莲花酥!很好吃的,它长得像莲花一样,外边儿有很多瓣,中间是莲蓉馅的,又甜又酥。”
他向倾白描绘了好一会儿,翻来覆去地讲着“好吃”“甜”,倾白没吃过,这下确实被馋到了。
莲花酥啊……
夜已经很深了,再怎么情绪激昂,也该歇歇了。
倾白整个人大咧咧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上无穷的黑,这时才想到日后该怎么过活。
他初入这繁世什么也不知道,毫无思绪,只怕是要去四处流浪乞讨为生了,倘若哪处招人的活计肯要他,他一定会好好干,只要能吃饱,怎样都行。
倾白就这么想着,缓缓合上了眼。
眼皮睁开时,入目不是宽阔的天空,而是有些陈旧的房顶。
白饭的香气扑鼻,让倾白肚子叫个不停。
他坐起来后捂着肚子,看着周遭一阵儿一阵儿地发愣。
女人推开门,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进来,放在了桌上。
女人眼里含笑,看着倾白像只小狗一样瞪圆了双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走近床榻,倾白认出这就是那日在庙宇里看到的小孩儿的娘。
“起吧,要吃饭了。”
柔声细语,倾白如坠梦境。
他脑袋晕晕地任由这女人带他穿衣洗漱,在被触碰时瑟缩了几下。
女人轻轻地笑了笑,说:“怎么不回家呢?”
倾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些想逃。
外头传来了很爽朗的笑声,高大结实的男人怀里抱着昨夜那男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们瞧见倾白,男孩从男人怀中跳了下来,噔噔蹬跑过来说:“你醒啦。”
饭桌上其乐融融。
倾白捏着筷子只敢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但他碗里菜并不少,都是那对夫妇夹给他的。
“你想留下来吗?”女人问他。
“可不给吃白饭,你得跟着我做活计。”男人笑笑说。
男孩咬着筷子,等着倾白应话。
倾白绞尽脑汁,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待他这么好,他不想死,就有人给他活路,他没有去处,就有人不问他的来路,给他热饭,收留他。
眼泪像豆子一样一颗一颗地从眼眶滚出,男人慌了神,忙用手去擦:“你要不想干,偷懒也是可以的,哭什么。”
倾白在离开家时想着,一定要坚强,再也不要哭了,可是这才多少时日,他就被催得泪如雨下。
倾白用袖子擦干净了脸,这时才点头很坚定地说:“我想。”
他还太小,没法伪装出平静的声线,嗓音里全是哭意,眼眶也被他自己暴力地擦得通红,还吸溜着鼻涕。
叫女人看得又心疼又有些想笑。
她抬手温柔地捏了捏倾白的脸颊,“快吃饭吧。”
“你再不吃,我可要吃光光啦!”男孩站起身拍拍倾白的头,像个小大人。
这是天上人间。
倾白想。
蝉鸣声越来越大,像是要趁着天还未凉,释放自己的一切。
倾白扛着一小节木头,盯着眼前爬在树上的一只蝉。
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扎着童髻,下巴尖尖的,眼睛圆圆的,很是讨喜。
“阿白,看什么呢。”男人走过来喊道。
那只蝉扑棱一下,飞走了。
倾白仰头,笑道:“叔父,有只蝉在叫。”
程钱一两只大手覆在了倾白肩上,带着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程钱一拿过他手里的木头,说道:“今日要带小元去到他陪读的公子府上去了,你想不想跟着去看看?”
“可以吗?”倾白问。
“当然可以。”女人擦着手领着程宝元进来。
“叔母。”倾白乖乖地唤了一声。
程王氏“诶”地笑了。
“玩儿去吧,我们给小元收拾收拾东西。”程王氏说。
程宝元得令后便拉着倾白的手腕,飞快地跑出去了。
“这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公子的眼。”程钱一说。
“阿白可讨人喜欢着呢,懂事听话,能跟着公子最好,就算公子不想要他,咱们不也在嘛。”程王氏抚着丈夫的肩,轻轻柔柔地说道。
虽已是午后,但太阳炙烤了大半日的地面,烘得人心底都热。
倾白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跑这一趟了,他现在浑身是汗,晚上又得麻烦叔母给他洗澡了。
程钱一一手牵一个,俩小孩儿都乖乖地走着。
他心里不禁感叹,阿白来了后,带着小元都不那么闹腾了。
圆日西斜,街上逐渐热络了起来,摊贩也有了叫卖的力气。
倾白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直至一座府邸前。
此处并不僻静,但青砖黛瓦垒得很高,朱红的大门紧闭,让倾白心里生出几分畏惧来。
程钱一领着他俩走上台阶,拉着门环叩了几下。
很快,大门被打开了。
来人莫约是这府上的下人,听程钱一自报了家门,让他们稍待片刻,前去请示了。
倾白站在门外向里看着,丛丛草木铺设在石路两边,星星花瓣点缀其中,大道宽阔,通向未知的深处。
他们没有等多久,那人很快前来,躬了躬身说:“请随我来。”
他们走过了弯弯绕绕,倾白眼花缭乱,他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奇花草木,且它们修剪得齐齐整整,赏心悦目。
程宝元倒是一直没怎么抬头,自顾自地走着。
他们被领进了一处湖心亭上,下人轻声说道:“各位稍待,我家主人很快就来。”
程钱一点头。
他显然不太适应这种风雅的地方,他的脚踩惯了崎岖的山路和黑黄色的泥土。
他们没有坐在亭内的石凳上,只是静静站着等候。
这里很舒爽,也许是因为在湖面上。
倾白想。
车轮滚动的轱辘声传来。
一老者在不远方说着:“公子再添件外衣吧,天色要暗了。”
倾白抬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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