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婴吸了吸鼻子,想抹掉眼泪,却腾不出手,谢文诚察觉了,便凭着近距离替他抹掉。
谢子婴强忍住情绪,道:“你说过会亲自给我加冠,别说话不算话。”
谢文诚低笑了一声,有些无可奈何,便趁着还有力气,温声道:“古有十五弱冠的说法,从我给你取字那天起,你就算及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谢子婴笑不出来。
谢文诚忽然问道:“子婴,他是什么人?”
“谁?”
“温昱。”
谢子婴终于想起他方才好像不管不顾地当着很多人的面亲了温昱,其实他当时就只是想救谢文诚而已。
谢子婴忙解释道:“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只是……”
他有点说不出口,还好谢文诚低笑一声,替他接了话,“不必遮掩,若他对你很好,我自是希望你们好好的,可若他对你不好,你也要有所考量,日后你受了委屈,我就没法帮你了。”
谢子婴还是坚定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他是阴符令寄主,他拥有超越凡俗的力量……”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他察觉到温昱正轻手轻脚地跟在旁边,已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一时心虚,慌忙别开了目光。
谢文诚却道:“就算你动了心思,也不用担心我和你娘会怎么想,你且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只要你长乐安康。”
谢子婴“嗯嗯”两声点头应着。
谢文诚的话音突然认真了些许:“还有,爱是相互的,切莫辜负了真心待你的人。”
谢子婴还想解释两句,可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明月下,自己曾对温昱说过的一番话,便鬼使神差地默认了。
他不再反驳解释,而是轻声应和道:“好。”
谢文诚叹口气,又温声问:“我从前是不是对你太严了?”
“您也知道?”谢子婴破涕为笑了,“对余真那样好,我还以为我是我娘从护城河里捡来的。”
谢文诚气笑了,骂道:“胡说八道。”
谢子婴也跟着笑了,但笑着笑着,又没忍住哭了。
谢文诚没再骂他,低声道:“‘国’字当中是一个‘玉’字,‘玉不琢,不成器’,我希望你成为这块玉,自然不能放任你不管,你要学会明辨是非,才能够好好地保护身边的人。”
谢子婴轻哼道:“我知道。”
谢文诚忽然沉默了一阵,谢子婴不免有些害怕,便咳嗽一声,提高音量道:“您别睡,就快到医馆了。”
谢文诚话音微弱得不像话,“我从前跟你说的那个人,你记得去找他。”
谢子婴附和问:“他是谁?”
“你的叔父,任清冉。”
“啊!?”谢子婴有些震惊,遂又吸吸鼻子,好奇道:“你们不是不来往了么?”
谢文诚有气无力地道:“以后,我就把你们交给他了,你要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再意气用事了。”
“好。”
温昱给那点力量很快就消耗光了,谢文诚的声气愈发微弱,若非靠得近,是绝对听不见他说话的,他又轻声嘱咐道:“保护好你娘和弟弟。”
谢子婴怔愣了一下,“好。”
“万事当前,你的安全为先。”
“记住了,”谢子婴用力眨了两下眼,听谢文诚叫了他一声,他胡乱地应着,又听谢文诚道:“子婴,以后你要好好的……”
谢子婴试探地唤了他一声,却再没得到任何回应,谢子婴这回没忍住哭腔,“我知道了……”
谢子婴的脑海里再次响起嘈杂之声,遂又被一个词占据:将死之人。
可惜还没来得及求人,那家伙似乎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终于开口了,语气中还夹杂着叹息,“子婴,他做不了寄主。”
谢子婴近乎平静地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
“那你有什么用!?”谢子婴声嘶力竭地打断,遂又泣不成声道:“救不了我爹,我留你有什么用!?”
温昱蹙眉看向他,不明就里。
他情绪有些失控,一时没稳住身子,竟往旁侧歪倒了。
谢余真和温昱同时出手护住二人。
温昱力量枯竭,体力也所剩无几,一时没能搂稳谢子婴,就跟随他一起跌坐在地。
谢余真扶稳了谢文诚,温昱则环住谢子婴肩膀。
谢文诚已然合上眼,谢子婴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竟一动不动地任由温昱扶着他。
温昱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子婴理智早已抛却脑后,无意间瞥见远处有把刀,就突然生了个念头,便一把掀开温昱,倏地直起身去捡起了刀,还目标明确地走向洛子规。
温昱担心他乱来,连忙追了过去。
眼见谢子婴面无表情地来到近前,洛子规无端被他吓了一跳,不免有些畏惧,磕磕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子婴……”
阿崇则反应及时地挡在洛子规面前,遂警惕地盯着二人。
周遭的郸越兵见此,纷纷跟了过来,还拿出誓死保护洛子规的气势。
洛子规却拉开了阿崇,又责令那些郸越兵让开,还往前了一步,直直地面对谢子婴,“子婴,你动手吧,我来还谢伯父一命。”
谢子婴被仇恨冲昏了头,“理智”这玩意早就荡然无存,然而当他举起刀,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倒不是他思绪理清了,又或是面对洛子规下不去手,而是温昱挡在了洛子规面前。
谢子婴眸光很复杂,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也要拦我?”
温昱蹙眉道:“我不想你后悔。”
谢子婴却不以为意,冷声道:“滚开!”
温昱却执着地护着洛子规,他的身体现在有些虚弱,情不自禁地咳出两声,又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道:“子婴,你看清楚了,他是洛子规,是你很好的朋友,若你执意杀了他,会后悔终生的!”
谢子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笑起来,而后眸光一冷,又沉声道:“谁敢拦我,我便杀谁!你让不让开?!”
洛子规欲言又止,还是温昱拉了他一把,还压低声音道:“还不快走,他此刻情绪不稳,若是真做了什么,你想让他悔恨终生么!?”
“我没这样想过……”洛子规犹疑了片刻,可能是觉得温昱的话有理,只好跟随阿崇他们离开了。
谢子婴当然不甘心,又想追不去,却又被温昱拦住了。
谢子婴愣了愣,几乎想落刀了,可看着他那张脸,又下不去手,一时又气又急,竟泣不成声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作对?上次是这样,这一次你又要逼我!?”
温昱可能是觉得他说得对,终还是没接什么话。
这时,远处伴随着数十道火光,忽然传来了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似有一队官兵正往这边赶来。
谢子婴的视线短暂地被官兵吸引了,温昱瞅准时机,眼疾手快地打掉他的刀,又上前扶住他胳膊。
谢子婴魔怔了,就没推开他。
谢余真颓然地跌坐在地,而温昱是强弩之末,一行人想躲也躲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将他们一行人围了起来。
混乱的打斗很快被他们制止了,有部分人还四处寻着什么人,他们面前的一排官兵则给巫觋让了条道。
巫觋身边的护卫一看见温昱,便毫不犹豫地横刀架在了温昱面前。
巫觋道:“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温昱咬牙道:“我没说反悔!”
巫觋却不疾不徐地道:“再不跟我走,你就危险了。”
温昱没接话,还满眼担忧地看向谢子婴。
谢子婴眼眸里的光慢慢地凝聚到一起,还没有醒过神来,眼前突然晃了个人影,随后就被谁抱了个满怀。
温昱极度隐忍着什么,乃至于话音都是颤抖的,他低声道:“子婴,你听好了,我说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
谢子婴下意识僵了一下,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感觉到周遭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他现在神情恍惚,联想到方才温昱拦他,难免怒气上头,便一把推开了他,还冰冷地道出两个字:“滚开!”
温昱本就虚弱得不像话,被这么一推,竟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几乎要栽倒了,幸而被护卫扶了一把。
温昱似乎早已料到结果,眼眶有些发红,眸底深处则是无尽的绝望。
他忽然古怪地低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角后,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跟着护卫离去了。
谢余真总算从方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也察觉到谢子婴状态不太对劲。
眼见巫觋走到近前了,他内心突然生出了一腔孤勇,便小心翼翼地放下谢文诚,张开手臂挡在了谢子婴面前。
迎着巫觋的目光,谢余真惊慌地喊了一声,“你答应过会救我爹娘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巫觋耐心道:“你答应我的事不曾做到。”
谢余真都快急哭了,没好气地骂道:“骗子!去你娘的!”
巫觋倒是很平静,和缓地下了令,“谢家乃是逆贼,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说罢便转身走去,官兵们纷纷上前准备扣押他们,也是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还伴随一声掷地有声的呵止,“住手!”
听这个声音,是任清冉。
任清冉从容不迫地翻身下马,手中竟握着一道诏令,他缓步走上前来,官兵们有所忌惮,便纷纷给他让了道。
任清冉扫了一眼狼狈的众人,来不及问候,只提高了音量,道:“先帝遗诏在此,所有人,跪!”
众人依次跪了一地,谢余真也拉着发愣的谢子婴跪下了,而巫觋再不愿,也不得已单膝跪下了。
任清冉飞快地念道:“奉先帝遗诏:两朝贤相谢文诚,奉吾命于危难之际,乃齐方难觅之忠良,其在位二十年内,必将为齐方隳肝沥胆,后世帝王皆不得以任何缘由动摇其相国之位,特此留遗诏令!”
这道诏遗诏念完,谢子婴却突然笑出了声。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却只见他状似癫狂地笑出了泪,始终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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