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祭灵台已然被翻修过，从前那些山神窟并没有被推倒，还在附近修了座院落。
院外有处颇大的空地，四根通天的石柱耸立于空地四方，而中间是个石台，石台之上则是祭坛。
院门前把守着十来个护卫，入夜微凉，山林间传来蝉鸣声声，聒噪而催眠，众人困倦难耐，便抱着佩刀、相互依偎在一起打起了盹。
有两人蹑手蹑脚地从旁边进了院子，当中有个少年人抱着食盒，还手欠地戳了戳最近的护卫。
身侧的青年白他一眼，他才悻悻地收回手。
中庭有个小池塘，从曲折的石桥穿过湖心亭，对岸就是灯火通明的主屋。
二人走到石桥上，青年还在没完没了地念叨道：“记住，你要主动，你要是不主动，小螃蟹也不主动，那你俩就完了！若你还死要面子，那就别去了，以免到时候见面尴尬，被他乱棍打出来。”
谢子婴听得耳根发痒，嚷嚷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
殷逸又认真嘱咐道：“主动！”
谢子婴：“是了。”
看他态度如此敷衍，殷逸就不太爽，正好行至湖心亭，他索性停下来了，还就着连亭长凳坐下。
谢子婴疑惑道：“你干嘛？”
殷逸故意道：“我怕被乱棍打出来，你自己去吧，再说你俩的事我掺和什么？”
谢子婴迟疑了一下，又不能勉强他，只好继续往前走。
殷逸看到他这副怂样就很想笑，再次提醒道：“主动啊。”
谢子婴低骂道：“没人性。”
殷逸：“我听得见。”
“……”
四周烛火通透地倾泄在整个房间，显得格外亮堂，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最深处有个宽大的温泉水池。
在阑珊的灯火映照下，他忐忑地靠前了几步，总算看到温泉里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少年人正泡在温泉里，目光呆滞地盯着远处看，听到身后传来动静，竟也没有半分反应。
谢子婴轻唤了一声，“小昱？”
没过一会，像是后知后觉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少年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蓦地侧过身来。
二人目光相对，不禁都愣住了。
温昱面上茫然而又震惊，似乎没想到他会来，抿了两下唇，呆愣地望着他。
令人尴尬的是，温昱没穿衣服。
谢子婴不自在地避开目光，将食盒里的酒菜摆放在池台，又蹲到旁边斟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温和，“你……还好吧？”
温昱闷不做声地望着他。
“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谢子婴有些不知所措，“小昱，对不起。”
温昱的嗓音几近沙哑，他开口道：“这几日我不能随便进食，你拿来没用。”
谢子婴满不在乎道：“他又没看到。”
温昱眉头一紧，清冷地道：“百家祭神是避不开的，你走吧。”
谢子婴抱怨道：“我不，好容易来一趟，你还想赶我走？”
本以为他撒个娇，温昱就会心软。谁曾想温昱却别开眼，还扔下一句，“爱走不走。”
“……”
谢子婴就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烛光映照着温昱的侧脸轮廓，温和而又精致。他的眼角眉梢带有几分浑然天成的邪气，左耳上的银制耳饰正泛着寒光，上方的刻纹诡异而扭曲，像极了外面石柱上的巫人文字。
“看什么？”
温昱的突然开口，打断了谢子婴的神思，他才发现自己盯着温昱入了神，不禁脸色一红，顺手递给他一杯酒，转移话题道：“你能喝酒么？”
温昱并没有拒绝，接过去一口饮尽，又将杯子往池台一搁，话音也冷淡下来，“酒喝了，你可以走了。”
谢子婴人却没动，只“哦”了一声，问道：“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什么？”
“你为什么要在水里泡着？”
温昱蹙眉道：“祭祀前要沐浴焚香！”
“……”
百家祭神前要沐浴焚香，还不能进食，这是习俗。
谢子婴其实是清楚的，可温昱总是表现冷漠，他有些不知所措，脑海一空白，便下意识问出口了。
这下更尴尬了，联想到温昱以前从不会这样冷他，谢小公子不禁感到有些憋屈，便抱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温昱盯着他看了一会，没忍住道：“喝这么多，别到时候醉了回不去。”
“哦。”
谢子婴又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喝光了。
“……”
温昱忍着脾气道：“你就是来这里喝酒的？”
谢子婴明显有了醉意，含含糊糊道：“不是。”
温昱蹙眉道：“下次别来了，来也是换个地方喝酒。”
谢子婴眨了眨眼：“你说我来这一趟，咱俩不聊点别的？”
温昱：“什么别的？”
谢子婴：“呃……比如怎么救你出去？”
温昱毫不留情地泼了他凉水，“不可能！”
谢子婴轻哼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温昱不以为然，“你用不着这样。”
“哪样？”
“……”
温昱憋得没话说，顿时感到很气愤，索性回身闭目养神，不肯再搭理他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谢子婴依旧在没话找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温昱愣是忍住一句没回，仿佛没听到一样，又或是当他不存在。
哪怕醉酒让脸皮更厚了，也架不住温昱总这样冷他，他感到很尴尬，而后想了一想，还是不愿讨温昱嫌，便放下酒壶，直起身准备离开，还搁下一句，“我会再来的。”
然而他本就站在池台边上，由于蹲得太久，腿脚一阵发麻，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头脑晕晕沉沉的。只见他身形晃了晃，还踉跄了一步，紧接着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掉进了温泉里。
温昱险些被他砸中，一时又急又气，便脱口道：“你故意的？”
“不是……”谢子婴见他生气了，就想狡辩两句，奈何解释的话刚冒出喉头，又被水憋了回去。
他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又呛了好几口水后，才算勉强站稳了。他抹掉一脸水渍，温昱的脸就清晰在眼前了。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就那样跟温昱对视了一会，视线也下意识落到了温昱唇上。
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带着某种诱惑力，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温昱蹙眉道：“谢子婴！你别在我这里撒酒疯！”
谢子婴惊回神来，心却跳得更快了，他慌忙别开目光，转身背对着温昱，就准备上岸离开。
可能是醉意来袭，谢子婴的脑海放得很空，又冒出了“主动”二字，以至于走出一步他就反悔了，还不管不顾地转回身去。
温昱没料到他会回身，满眼的慌乱迫使往后躲，然而背后就是池壁，根本退无可退，很快便感觉唇上一软。
他慌乱中还想挣扎，又被谢子婴按住了肩膀。
然而这小子就会嘴唇相贴，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温昱被他勾起了燥热感，奋力掀开他，没好气道：“什么都不会你还撩人？”
“我……”谢子婴双颊通红至极，茫然地望着他。
温昱却没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上手剥他衣服。
而此时湖心亭的殷逸腿搭到了石凳上，口中还叼着一根草，正背靠着石柱玩手指头。
没过片刻，他倏地坐了起来。
原本就没坐相，动作还相当激动，当场从长凳上摔了下去。
想想就痛。
他迟疑片刻，最终决定去煞个风景。
只见他慢悠悠踱步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再连敲几下门后，飞快地退回了湖心亭。
“……”
他这波操作相当厚道，成功惊扰了里面的两人。
谢子婴的衣袍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几乎就剩下中衣挂在肩上，再扯肯定要掉了。他俩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对方，兀自隔开一段距离喘息。
待缓过神来，温昱警惕地看向门外，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外面那位不敢吱声。
谢子婴连忙道：“不是别人，是殷逸。”
温昱眉头皱得很紧，似是没想到对方是谁。
谢子婴轻哼一声，“他定是故意的，看我回头不揍他一顿。”
温昱没接话茬，却是眉目一凝，准备上岸找殷逸麻烦。
谢子婴见着了，当即奔上前去抱住他的腰。
谢子婴将脸贴在他胸前，低声道：“你别走，我来跟你道歉，若你还不肯原谅我，我就不走了。”
他已经做好被推开的准备，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温昱竟反手抱住了他，双臂在他腰间越箍越紧。
温昱极度隐忍着情绪，话音中还带有些许气愤，他沉声问道：“谢子婴，你把我当什么了？”
谢子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辜负温昱的一幕幕，心中悔恨交加，便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昱愣了愣，没再说什么。
但他俩相拥了一会，温昱终究还是将他推开了。
他这动作有些猝不及防，谢子婴还眷恋着他身上的温热，一时间茫然无措起来，“怎么了？”
温昱淡漠道：“你若不是真心的，别来消遣我。”
谢子婴一怔，没接话。
温昱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更不许找别人！”
“啊？”谢子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反正他俩是继续不下去了，谢子婴思绪万千、乱成一团，便默默扒开他，爬到池台坐下歇息。
温昱烦躁地扔下一句，“早点回去吧。”
谢子婴将中衣拉好，又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温昱面无表情道：“快滚。”
“……”
谢子婴感到面上无光，酒也不是白喝的，就道：“我都这么主动了，你怎么还这样？”
温昱别开目光，继续高贵冷艳。
“好吧，那我这就走了。”谢子婴只得起身走开。
但他走出一步，又忍不住回过身，一脸讨好地笑问：“有衣服么，你看我这个都湿透了……”
剩下的散在了温泉里，方才忘了捡，现在更不好意思下去捡，更何况都湿透了，怎么能就这样穿着回去。
温昱无奈地一指床侧木柜。
碍于温昱还在生气，谢子婴不好翻箱倒柜，就随便拿了身衣服披上，又找了身中衣过去给温昱。
好在温昱没拒绝，上池台后穿好衣服，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床那边走，还不咸不淡地道：“百家祭神是躲不掉的，十九年了，他心里有数。”
谢子婴紧随其后，“不试试怎么知道？”
温昱气笑了：“你有完没完？”
谢子婴丝毫没被他的语气吓着，还反问道：“我要走了，要不要最后抱一下？”
温昱就扔了俩字：“滚吧。”
谢子婴感觉到很没面子，看窗台的月光恣意地倾洒进来，一时心血来潮，又故意道：“天色不早了，回不去了。”
温昱欲言又止。
谢子婴撇嘴道：“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温昱想都没想，“不好”二字就扔他脸上了。
谢子婴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我就要住这里，外面那么冷，你忍心看我冻出风寒？”
温昱顺口接话道：“冷就滚回去。”
谢子婴道：“就不。”
温昱没料到他会耍无赖，黑着脸不吭声了。
他俩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温昱瞥他一眼，闷声问：“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谢子婴却无比认真地望着他，分外真诚道：“我是来救你的，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不回去了，若你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独善其身。”
温昱感到无言以对，便扔下一句，“好，你睡地上。”
谢子婴：“……”
有一说一，让他睡地上真的有点过分。
温昱没再搭理他，眨了两下眼睛后，走到桌边想倒杯茶喝，奈何什么也没倒出来，尴尬得他又眨了下眼。
谢子婴故意道：“没了。”
温昱就不太想看他得意，便冷哼一声，扔开茶壶，径直回到床上背对他侧躺下，随后被子一拉、爱搭不理了。
再后来察觉谢子婴还在，温昱又皱眉问：“你干什么？”
谢子婴：“没什么。”
“你这句话明明就是有什么。”
谢子婴噎了一下，“小昱。”
温昱脸更黑了，“说人话。”
谢子婴接话道：“地上凉，把你床分我一半好不好？”
温昱：“做梦。”
“我管你！”谢子婴早就料到了，果断道：“就做梦了！”
然后真的上床跟他抢地盘。
其实他已经想好了，倘若温昱真的不愿看到他，他便不会坚持。
好在温昱豆腐心肠，口上说着冷漠的话，人还是往里面凑了凑。
谢子婴躺下后，默默地瞄温昱一眼。温昱也是下意识侧过身来，二人的目光便是一对。
谢子婴只感觉眼前晃了个影，紧接着就被温昱压在了身下。
温昱的脸跟他凑得很近，他感觉呼吸凝滞了，心口起伏不定，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温昱抬手抚上他的脸，闷声问道：“你这次来，是想好了么？”
谢子婴生怕他误会什么，慌忙点点头。
温昱依旧与他目光相对，“我可能活不过百家祭神，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谢子婴却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所以我来救你了。”
温昱还是不敢相信：“你……认真的？”
谢子婴抱怨道：“你曾说过喜欢我不是一时兴起的唔……”
他还没说完，温昱已俯身吻在了他唇上。
又来。
可能是醉意褪去，意识清醒了不少，谢子婴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然而温昱最终并没有接着往下做，没过一会就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次躺回他身侧，还温声道：“早点歇息吧。”
谢子婴：“噢。”
“噢”完他又嘀咕了一句，“你身上好好闻。”
温昱动了动，“说什么鬼话？”
谢子婴轻声道：“是檀木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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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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