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有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朝着某个方向而去,一高一矮,一青年,一少年。
少年正抱怨道:“都说她同你没有关系,已经过去一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
任清冉瞥他一眼。
常青谊撇嘴道:“我是实话实说,已经一年了,你怎么总想着替那女人负责,穆里卡娜若是愿意,自会跟你走的,用不着你献殷勤。再说她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上赶着装什么好人?”
任清冉思索了一阵,沉吟道:“既然不是穆姑娘,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常青谊张口就要反驳,话到嘴边才恍然道:“当真有人替你解过催情蛊?”
任清冉轻叹一声,道:“或许穆姑娘是唯一知晓的人。”
正说着,两人便瞧见不远处燃起了熊熊烈火,浓烟正不断地从火焰中冒出,直奔幽暗的天际。
二人赶到时,整座院子已经被大火吞噬了,火光将周遭的事物映照得清晰可见,见大门紧锁着,常青谊率先徒手劈掉了锁。
两人正要往院子里冲,又被扑面的热浪和浓烟推了出去,还被呛得直咳嗽。
院里两个并排的房间已经烧了一半,中庭也是一片狼藉,柴、菜叶和鸡蛋等物散落了一地,木架子也倒了一堆。
木架旁有个女人,头枕着胳膊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她浑身都是血和泥污,像是要往大门爬,却因脱力而晕倒了。
常青谊担忧地望着任清冉,“你怎么样?”
任清冉却没理他,正打算冲进去救人,又被常青谊拽了回来,“火势这么大,你是不是想进去送死?”
“里面有人。”任清冉扔下这一句,便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以袖掩面进去了。
他环顾了一遍四周,尽力避开一切可能的危险和地上的杂物,走到了女人身侧。
他推了对方两下,没得到任何回应,便将人抱了起来,常青谊没办法,只得跟进去护着二人出来。
任清冉将女人放下后,两人才算看清了女人的脸,常青谊惊呼道:“怎么会是穆里卡娜!?”
任清冉叫了几声“穆姑娘”,穆里卡娜才闻见动静似的,身子稍微动了动,随后便一阵猛咳嗽,歪头就是一口血。
穆里卡娜的眼前逐渐清晰,人还是极其虚弱的,看见任清冉时,稍微愣了一瞬,又艰难地抓住他的胳膊,借力撑坐起来。
她的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火灼伤过,急促地哀求道:“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任清冉问道:“他在哪里?”
常青谊可不想帮忙,生怕任清冉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便没好气地打断道:“你可知当年替我家大人解催情蛊的人是谁?”
穆里卡娜明显一愣。
任清冉忙瞥常青谊一眼,示意他别多话。
像是猜测到孩子在火海里,任清冉扶穆里卡娜躺下,又想要往火海里冲,却被回神的穆里卡娜拽住了衣袖,她连连摇头道:“不在里面,不在里面。”
任清冉放了心,半蹲下身问道:“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的孩子……”
任清冉温声道:“别着急,慢慢想。”
“我想不起来了……”
穆里卡娜突然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还魔怔地重复着“你救救他,我求你”之类的话,良久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温册!”
任清冉一怔,常青谊也是没想到,便追问道:“你说什么,温册怎么了?”
穆里卡娜抓着任清冉,焦急地哭诉道:“是温册,温册把我孩子带走了,温册会杀了他的!!”
她的话音发颤而尖利,状态看起来就不太对劲,疯疯癫癫地一捂脸,继续没头没尾地哭着道:“他想杀了我的孩子,他不得好死,他会有报应的……”
他突然察觉了什么,眉头一皱,连忙闪身过来挡住了二人,还警惕地盯着暗夜处。
两道人影从夜色里走了出来,漫天的火光将为首中年人的脸清晰地照了出来,他怀里有个襁褓,身侧还跟着个青年。
正是温册和温立泉。
穆里卡娜的瞳孔骤然一缩,一时间竟有了力气,奋力撑起身子,疯了似的冲向温册,歇斯底里道:“还我孩子!”
可她没来得及靠近温册,一把剑便精准地捅入了她的腹部。
温立泉站在她面前,面色冷漠地将剑抽出来,又嫌恶地唾骂道:“郸越狗,人人得而诛之!”
穆里卡娜难以置信地望着二人,眼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她缓缓地倒在了任清冉的肩窝,仿佛忘却了周遭的所有,目光死死地盯着温册怀里的襁褓。
任清冉面色很冷静,但内心已经极度恐惧,以至于话音都是颤抖的,他扬声令道:“青谊!”
常青谊会意,快步上前挡在了二人面前,警惕地盯着温立泉,打算他再动手就跟他干架。
穆里卡娜被血泪糊了满脸,眼底的情绪很快化作了无尽的绝望,拼命地扒拉着任清冉的衣袖,再次竟换作了郸越语,虚弱地道:“有人透露了消息,温近月就找来了。催情蛊没有解药,一旦中蛊就必须与人交合,倘若出了差错,就会死人。”
任清冉安静地听着,穆里卡娜突然急促地吸了口气,接着道:“替你解催情蛊的人是温近月,也是她用内力护住你的心脉,否则你根本活不到现在。她答应嫁给温谨,很可能是内力溃散,受了什么胁迫。”
她的喉咙里像卡了刺,但尽量不让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我把真相告诉你,以后就不欠你的了。”
穆里卡娜没再理会怔愣的任清冉,目光怨毒地看向了温册,改用并不算流利的汉话歇斯底里地骂道:“温册!我诅咒你终将众叛亲离、不得好死、子孙后代也不得善终!天理昭然,你也会有报应的!”
她这番切换,就好像她知道任清冉能听懂郸越语,而温册听不懂一样。
这几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再难忍住喉咙气血翻涌,又歪头呕了口血,便了无声息了。
温册怀里的小崽发出了微弱的哭声,总算唤醒了任清冉的思绪。
见温册缓步走上前来,任清冉便小心翼翼地放下穆里卡娜,随后倏地直起身,伸手就要抢温册手中的襁褓。
在常青谊和温立泉看来,他就是在找死。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温册竟就势将襁褓递给了他。
任清冉抢孩子心切,没察觉对方是故意给他的,将小崽紧紧搂在怀里后,又警惕地后退了几步。
好在温立泉没跟过来,目光复杂地瞥他一眼后,回到了温册身边。
温册再次走上前来,沉着脸色将任清冉打量了一阵,眸光随之温和了不少,下意识朝他伸出手。
任清冉从容不迫地面对他,却有意抱紧了怀里的小崽。
温册尴尬地收回了手,开口时竟还有些缓和,“当年之事是阿谨对不住你,现今还你一命算是天意,老夫不怪你。”
任清冉戒心未消。
温册又道:“一码归一码。可你对不住我女儿,又该怎么还?”
任清冉皱眉看他,一时茫然无措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温册打断道。
任清冉低垂着头,没再吭声了。
温册一指穆里卡娜,一字一句道:“若非这个郸越女人,你与近月早已成亲,又何至于此!如今你却还想着庇护她!”
温册怒气上头,扬手就想要给他一巴掌。
任清冉镇定自若地望着他,看样子没打算躲开。
温册的手僵在半空,最终一掌拍在了他肩头,下手稍微有点重,拍得他晃了个趔趄。
温册悻悻地收回手,又放缓了语气,“既然这孩子有你的血脉,就当完成月儿的遗愿,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但若你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老夫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任清冉却怔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温册却懒得解释,拉上温立泉就要离开,任清冉连忙追问道:“温掌门的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真相对他来说有伤面子,温册不情愿解释太多,温立泉便站出来道:“师妹与温谨师兄没有夫妻之实,小近思是你和师妹的孩子,她临走前留下一封信,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任清冉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
温立泉好声好气道:“青云派恐将有大劫,庙堂那边非要小近思的性命不可,谢大哥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现在看来只有你能保他一命,你快带他走吧。”
温立泉看了看他,略微叹了口气,就想转身走了,没想他蓦地回神了,又追问道:“那穆姑娘的孩子呢?”
温立泉刚要回答,温册的火气又上头了,抢先道:“死了!”
任清冉愣住了。
温册没好气道:“你来晚了,那小畜生已经没气了!”
任清冉正待说话,又被温册抢先道:“那小畜生的命是命,你孩子的命就不是了?你又将我女儿置于何地!?”
任清冉闻言,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温立泉叹息一声,道:“掌门,咱们走吧。”
温册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扔下二人离开了。
怀里的小崽眨巴着眼睛,眼里充满了好奇,伸出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扒拉他的衣袖,由于没什么力气,只能抓出一点皱褶,没法让他回神。
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一晚接踵而来的糟心事,每一件对他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以至于温册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院子坍塌,激起一地沙尘,浓烟更为呛人,常青谊没再让他待下去,拉上他离远了些。
这一过程中,任清冉仿佛木偶一般,被常青谊拖拽着走,偏生怀里的小崽又被他保护得好好的。
常青谊看他一直发呆,没忍心怼人,还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披风披到他身上,“当心别着凉了,染上风寒我可不管你。”
任清冉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常青谊。
常青谊有些心虚,轻哼道:“温册那老东西已经走了!”
任清冉极低地应了一声,腾手解下披风将还在扒拉他衣袖的小崽裹成一团,随后抱给常青谊,又领着他回去将穆里卡娜安葬了。
周遭的墨色逐渐变得幽蓝,天际出现了一线白光,他们才收拾好一地狼藉,准备回去。
小崽窝在任清冉怀里,虽然乖巧,但也因为饿了,不时发出“嘤”的一声。
常青谊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世宝贝,兴奋地围着任清冉转,巴不得从他手里抢过小崽。
任清冉很是无奈,只好递给了他。
临走前,任清冉又望向满是灰烬里的残院,目光中掺杂了很多情绪。
常青谊正在逗孩子,下意识瞄了他一眼,见他又发呆,便提醒道:“我们回家吧,小近思饿了。”
任清冉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跟着他往前走,“你方才说他叫什么?”
常青谊皱了下眉,道:“温册说他叫近思,全名应该就是温近思了。”
任清冉抬眼望向天际的一线微光,没有应声。
常青谊自顾自地问道:“他们说青云派恐将有大劫是什么意思?”
任清冉平静地看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他没说。”
常青谊猜测道:“不会是得罪江湖上哪个大门派了吧?”
任清冉道:“别乱说。”
常青谊“哦”了一声,又道:“你要不要给小近思改个名字?”
任清冉不解地看向他。
常青谊忙解释道:“温册说过你能保下他,又是趁夜送来的,恐怕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他送出来吧,那叫原名就不合适咯。”
任清冉这回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任思齐。”
“啊?”常青谊见他加快了脚步,连忙跟上去,“有什么寓意?”
“有,”任清冉回答道:“同近思寓意相近。”
“除了都有个‘思’字,哪里相近了?意思都不一样。”常青谊就不甘心地追问道。
任清冉却淡声道:“没有区别。”
“是么,我没读过书,你别忽悠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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