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台。
少女抱着孩子穿过露天的祭坛的,缓步进了院子,把守在门口的护卫想进去禀报,又被她拦下了。
她一步步靠近了房间,却发现里面竟透出了红色的微光,亦或说是红色的雾。
红雾本就不正常,微弱地散开来,透着无尽的诡异。
巫厌察觉不对劲,步履不禁放慢了。
房间里突然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惨叫,巫厌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了说话声,还是个老头的声音:“现下该怎么办?”
没人回答,他又道了一句,“倘若放任这东西扩散,后果将不堪设想,巫觋大人难道就没有解决之法?”
“……”
还是没人理他。
老头自说自话上瘾了,接着道:“当初说过不会有问题,为何温册那老东西会有对抗阴兵之法?巫觋大人,你不打算同陛下解释?”
巫厌表情还有些古怪,又像是心虚,转身就想走。
房间内却传出了一道沧桑而又沉重的嗓音,“这是巫族禁术,作复仇之用,只能转嫁于人,没有办法根除。”
陶政从鼻间哼出一声,问道:“你打算转嫁给谁?”
巫觋缓缓道:“你让人去找一个孩子,越早出生的越好。”
方殊岩好奇地问:“为何是孩子?”
巫觋的语气恭敬了许多,“回陛下,阴符令意念自古需要寄宿之主,且更易被新生婴儿接纳。”
巫厌惊慌地眨了下眼,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有个护卫想叫住她,却见她抬起眼眸,双瞳漆黑无比,像是有念力在控制,护卫没来得及开始,身躯就僵硬了,却还保持张口的动作。
巫厌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轻了,谁知道房间里又传出一道青年嗓音:“陛下,外面有人。”
巫厌当即加快了脚步,却还是听见陶政大喝一声:“拿下她!”
下一刻,院内院外的护卫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在了石桥。
巫厌转身看向他们,抬眸与巫觋一对视,随后忽然闭上了眼。
一众护卫没明白她怎么了,却突然感觉桥下有什么动静,他们低头一看,竟看到水塘里的水急促地翻腾起来。
下一刻,无数道水刺急促破水而出,眨眼之间刺向所有的护卫。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被刺中时,却听见巫觋温温沉沉地唤了一声,“厌厌。”
水刺顷刻间溃散,又重重地摔回水面,巫厌睁开眼时,巫觋已来到近前,“厌厌,你回来了?”
巫厌转身就想跑,却被巫觋一把拽住了胳膊,小崽子开始哼唧起来,巫厌难免害怕,便警告道:“你放开!”
巫觋却温声道:“厌厌,把孩子给我。”
小崽哭闹得狠了,巫厌挣扎不得,便哀求道:“换别人行不行?”
巫觋却道:“厌厌,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把这孩子给我么?”
“才不是!”
小崽又“哇”了几嗓子,巫厌忙着看顾孩子,没法一心应对巫觋,就在分心的空档,巫觋便一手刀打在了她颈侧。
巫觋一手搂住巫厌的腰,顺手抱过孩子递给离得最近的方殊岩,然后将巫厌抱起来,朝另一个房间走去。
方殊岩瞥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转给了孩子,还“啧啧”感叹道:“这孩子真丑。”
陶政笑起来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方殊岩可能是看不得孩子哭闹,竟还好心哄起了孩子。
巫觋回来后,就看见方殊岩在哄孩子,没多在意,又领着两人进了房间。
走到门口时,见方殊岩有意跟进去,巫觋又劝说道:“还请陛下止步,血雾危险。”
方殊岩就很听劝,就势将孩子递给他,同陶政候在了门外。
红雾的聚集程度从内到外逐渐变淡,扩散到房间外已是微红色,内心却红得近乎发黑。发黑的部分还包裹着一只铜盘,正剧烈地震颤。
房间的地面上还堆满了尸体,准确地说是一摊又一摊人形的脓血,因此,方殊岩和陶政没敢靠太近。
巫觋抱着孩子走上前,腾手用匕首划破手指,滴了一滴到铜盘上,又抹了一点在孩子眉心,随后将铜盘放在了孩子的胸口处。
周遭的红雾似有所察觉,竟飞速席卷而来,眨眼之间,便将孩子包裹成了一团,紧接着孩子像是受到了刺激,竟哭得愈发撕心裂肺。
……
巫厌醒来时,方殊岩等人已经离开了。
她眸光极为涣散,缓了良久,直到巫觋来查看她的状况,她总算想起很久没听到孩子哭了,便一把将他掀开,朝房间奔去。
房间内的红雾已然消失,小崽的哭声早已戛然而止。他的双眼紧紧阖上,铁青的脸色泛着沉沉死气,一动不动地僵在桌上,就仿佛已经没气了。
巫厌显得有些无措,人怔愣了良久,才抬手探向孩子鼻间。
她的手僵在那里许久,始终感受不到一丝温热,可能是怕吓着孩子,便小声道:“我不吓你了,你哭一声好不好?”
巫觋走过来,却正好看到她握紧了小崽的手,微弱的光自她掌心流泻而出,化作无数的淡色星点与长线,迅速从孩子手腕攀附上了胳膊。
掌心流光汇入孩子体内,孩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而她的头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变白。
巫觋下不去了,一把拉开了她,“厌厌,你会没命的。”
巫厌没搭理他,又抓过小崽的手,魔怔地呢喃道:“姐姐,对不起……”
巫觋劝说道:“厌厌,这孩子已经没了!”
巫厌没理。
巫觋又道:“阴符令意念需要承受的反噬已经转嫁给了他,他的意念已然消散,哪怕你散尽力量将他救回来,他长大后也必定是个痴儿!”
巫厌冷笑了一声,“与你无关。”
巫觋接着道:“你不是让他生,而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活。厌厌,他长大后定会受尽人世欺辱与嘲笑,至死方休。若你保护不了他一辈子,就放手吧!”
巫厌歪头一想,似乎觉得他说得对,竟还跟着点了个头,“那我便保护他一辈子,至死方休!”
巫觋无奈道:“厌厌,若不是及时将反噬转嫁于他,你就见不到我了。”
“我宁可没来见你,”巫厌又冰冷地质问道:“你为何总喜欢一次次剥夺别人生的权力?!”
巫觋凑近了些,似乎想安抚地碰一碰她的头发,巫厌却嫌恶地躲开了,他并未在意,默默地收回手,道:“厌厌,孩子已经没了,别白费力气了。”
巫厌格外冷漠道:“骗子,我不叫巫厌!”
巫觋一怔,随后认真地问:“谁告诉你的?”
巫厌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回道:“我……我想起了很多事。”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一年前。”
“你都想起什么了?”
巫厌犹豫了片刻,可能是觉得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便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一字一顿道:“我叫陆颜,不叫巫厌!是你灭了我陆家满门,还让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巫觋忽然问道:“关于阴符令的对抗之法,是不是你告诉温册的?”
巫厌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巫觋却不答反问:“你为何要告诉他们?是不是因为温近月?”
巫厌心里憋着气,就道:“我若不告诉他,你手上又会多几千条无辜性命!”
巫觋却道:“可最后他们也没能活下来。”
巫厌怔愣了,遂低声说道:“我教他们躲避阴兵,可他们非要誓死留守青云山,我只好将阴兵形成的条件告诉他,没想到他会同意死后化作阴兵,可我知道他的目的不是为你所用,而是为了找你复仇。”
“他这个算盘打得好啊,可我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巫觋又道:“你看,你若是没告诉他们,这孩子就不会有事。”
巫厌抬眼看看他,又迅速低下了头,可能是觉得他的话没问题,喃喃道:“你说得对,都怪我。”
巫厌的掌心再次抵在了小崽的心口,巫觋却眼疾手快地拉开了她,话音里隐约有了怒意,“这孩子的意念抵不住千数怨念,早已消散了,哪怕你把命丢了也救不回他。若你真的想救他,有一个办法,你想不想听?”
巫厌这回眼里有了喜色,“什么办法?”
巫觋定定地望着她,“你先答应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再告诉你。”
“好,”巫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快说什么办法!”
巫觋欣慰一笑,掏出了布满裂纹的司阴递给她,道:“这块阴符令的意念还残存了一缕。我曾教过你将阴符令意念引渡到活死人身上,还记得么?”
“不行!”巫厌果断拒绝道:“这样跟直接抹杀他有什么区别!?”
巫觋耐心道:“这孩子的意念已经消散了,你以命换命也救不回来的,何不如让阴符令残存的意念与躯体相互将养。”
巫厌情绪又压不住,哽咽道:“什么相互将养,你分明是拿他当寄主来养阴符令的意念!”
巫觋却面色不改,“若你不肯答应,这孩子就算长大也是个痴儿,你想好了。”
巫厌这回沉默了。
直到巫觋站起身想要离开,她才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巫觋的回答听起来很坦然:“不是。”
巫厌自嘲地笑出一声。
巫觋忽然一时兴起,抬手抚上了巫厌半白的头发,后者没躲开,他便抚摸了两下,而后轻声道:“动手吧,趁阴符令的意念还未完全消散。”
巫厌接过巫觋手上的铜盘,上面的裂纹处还有一点细碎的白光,她的指尖有规律地点过上方的符纹,白光便一点点汇聚于她的指尖处,而后化成了小小的一团、更耀眼的光芒。
光团的中心有一点似有若无的红,巫厌没在意,她指尖再次抵在孩子眉心,光团似乎也急于寻求一个躯体,便飞快地融了进去。
然而随着白光消散,若隐若现的那点红竟迅速在孩子眉心凝聚成一个类似符文的、红色的诡异印记。
巫厌吓得缩回了手,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是什么东西?”
她将指尖抵在孩子眉心,想将那玩意引出来,却发现无论怎么费力,那道印记就像生在了眉心,怎么也擦不去。
巫厌又气又急,质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巫觋答道:“禁术反噬。”
巫厌慌了,“什么禁术反噬?”
巫觋无奈道:“这块阴符令力量太微弱,而青云派弟子皆是江湖高手,倘若化作阴兵,定比普通阴兵要强。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我替他人为造一队更强大的阴兵!”
很有病。
巫厌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巫觋叹息道:“若你只是告诉温册我的目的,没有说出对抗阴兵之法,就不会有反噬,这孩子也不会受累,既然是反噬,必定会伴随阴符令意念,哪怕找到寄主。”
巫厌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东西有什么影响!?”
“说不好,我还未见过这种情况。”巫觋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颈侧。
巫厌不明所以地低下头,遂想起了什么,便将孩子放在一边,腾手从脖颈取下了一条五彩编织的、银制长命缕。
巫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阻止。
巫厌将长命缕系到了孩子的脖颈上,约摸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长命缕银刻符纹处有了一点光,而孩子眉心的印记也一点点地消失了。
巫觋道:“你把这个东西给他,相当于把命给了他,他是什么人,竟值得你这样做?”
“与你无关。”
巫觋只好问道:“跟我回家好不好?”
巫厌看他一眼,毫不在意道:“要走自己走。”
巫觋又一阵沉默,最后倒也没再为难她,而是目光一扫周遭,道:“不跟我走也行,这里还算安静,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巫厌不想说话,就当默认了。
巫觋又道:“待这孩子长大,你让他来长安一趟。”
“干什么?”
巫觋站起身来,温声道:“我与陶政只是合作,关于阴符令的事要给他个交代,好令他宽心。不用这孩子做什么别的,在太尉府当个质子即可。”
巫厌忍不住道:“那老东西成日想着喝童子血长生,你把小午月给他,是想给他送血奴!?”
巫觋道:“我会找人保护他,绝不让陶政动他一根手指头。”
“我若不同意呢?”
“你若不同意,他再出现什么你解决不了的意外,我不会管他的死活。”
巫厌气得不轻,只得道:“好,若那老东西敢对他动歪心思,我就烧了你和他的府邸,再把他剁碎了喂狗!”
巫觋无奈地笑出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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