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唯一可说就是谢流玉成亲了。
那天从黄昏到寒夜降临,谢子婴除了凑热闹和等吃等喝,什么也没做,搞得谢流玉没完没了地抱怨。
后来林柚被送回房了,谢流玉四处敬酒,而谢子婴担心被他逮着挡酒,趁他同亲朋敬酒之际,找个由头跑了。
前院很热闹,后院却安静得不行。
回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俩红灯笼,在大雪纷飞的寒夜里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将灰茫茫的雪地映出一片暗红来。
谢子婴裹着披风站在回廊看了会儿雪,不时有雪花落进脖颈中,冰冰凉凉的,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寒冷,始终呆呆地看着远处。
他的思绪飞出了谢府,有人一掌按在了他肩上,随后整个人往他身上靠,来人另一只手还抓着酒坛,故意语气森然地问:“在这干什么?”
一身的酒气全往鼻间冲,谢子婴第一反应是抖开他,可转念一想今日是他的昏礼,摔着他又不好。
谢子婴双手拢在袖下,懒得偏首看他,人任由他靠着,以免他醉倒在雪地里,自己还得拖他回去,“喝这么多,我可不送你回去。”
谢流玉轻哼出一声,“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谢子婴也道:“要你管,去找你的林姑娘吧。”
谢流玉不理会他的调侃,半醉半醒间想了想,随后问道:“三个月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关于余真的身世什么也查不到,你确定他是温氏遗孤?”
殷逸办事出错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应该很小,谢子婴便道:“应该是,不着急,慢慢查。”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
谢流玉鄙夷道:“就我的记忆里,温氏门中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实在不行,我在从别的地方查查看。”
谢子婴也白眼道:“行了,你成亲的日子说这些总归不太好。”
“总得大家都好过吧,我也不管了。”
谢子婴“嗯”了一声,没回话了。
“你在想谁?”
“不用你管。”
“行,我也管不了你。”谢流玉抱怨完,又看向了暗夜深处。
期间谢子婴也不说话,默默地看着纷纷扬扬的雪。
谢流玉忍不住道:“你若是想他了,就去长安找他吧。”
谢子婴被调侃就很不好意思,道:“谁说我想他了?”
“我又没说他是谁。”
“……”
谢子婴懂了,谢流玉是存心找抽来的,就仗着今日是他成亲的日子,谢子婴不会动他。
谢流玉还补了一句,“你要是真不想他,那我也没办法了。”
谢子婴不吭声。
谢流玉松开了他,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就着婚袍的衣袖胡乱擦嘴,便转身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嘱咐道:“天冷,早点回去休息。”
谢子婴道:“管好你自己吧。”
谢流玉离开后,他也准备回房了。
却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嘎吱”声响,似乎有人踩着雪正往这边走来。
后院哪来的人?
谢子婴疑惑地回过身,一眼就看见温昱站在雪地里。
玄色的披风在泛着红光的雪地里很是扎眼,温昱正沉着脸望着他。
温昱没再犹豫,快步走上前来拥抱住了他。
谢子婴那一瞬间也是有种说不出的惊喜和茫然。
温昱抱了有一会儿,谢子婴看他迟迟不肯松手,谢子婴有些受宠若惊,便小声问:“怎么突然来了?”
温昱话音里似乎有气,“你说呢?”
谢子婴就很想笑,“生气了?”
温昱冷哼道:“没有。”
谢子婴顺手推了推他,“好了,别在这里冻着。”
周遭被暗红的雪雾包裹着,温昱左耳上的银钉突然划过一道寒芒。
谢子婴总算留意到银钉回来了,而他眉心的印记也消失了。
他没记错的话,当时在幻境里,温昱左耳上全是血,这个东西当时并不在,所以眉心才会出现那个印记。
谢子婴上手摸了摸,嘀咕道:“我记得这个丢了。”
温昱皱了下眉,道:“殷逸还我了。”
谢子婴手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温昱道:“两个月前。”
谢子婴着急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温昱摇摇头,“他当时扔在桌上就离开了。”
谢子婴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音未落,他又瞥见温昱身后竟有一处白团,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若非隔得近,定是看不见的。
任思齐裹得比温昱厚,傻乎乎地站在远处看他们,似乎没想到他俩会这样,人都惊呆了。
温昱察觉了,小心松开他,回头看了一眼任思齐,闷声解释道:“他非要跟过来,我没有办法。”
任思齐隔得不远,能听到他的话,连忙解释道:“我爹担心兄长出事,让我一路跟过来的……”
温昱道:“烦。”
任思齐则红着脸道:“我方才什么也没看见!”
好家伙,这句话分明就是承认看见了。
温昱闷声拉过谢子婴就要走,任思齐当即跟上来,“兄长,你要去哪?”
温昱继续沉着脸不吭声。
谢子婴便问任思齐:“傻站着不动,你冷不冷?”
任思齐茫然地点点头,“冷。”
谢子婴道:“那就过来,带你去休息。”
任思齐这才眉开眼笑道:“好!”
从前任思齐就在谢府住过,这里有他的房间,谢子婴便顺道将他送回去了。
安排完任思齐,谢子婴才想起温昱没有房间,得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可他担心临时收拾不周到,想了一想,还是将温昱带去了他的房间,想着他去客房凑合也行。
谢子婴将温昱安排好,打算嘱咐几句,自己就去客房,转眼却见温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有些不自在,便避开目光,嘱咐道:“天冷,睡吧,我走了。”
温昱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谢子婴眉目一凝:“你又闹什么?”
温昱道:“夜里冷。”
谢子婴:“思齐身子弱,也没见他叫冷。”
温昱道:“那我不管,就冷。”
“……”
“我再给你添床被褥……”说着想起被褥太多会压得人难受,又摇摇头,“不行,闷着你怎么办,你还是冻着吧。”
说罢将他按回被子里,又替他掖好被角,确认不会冻着他,抬脚又想走开,然迈出一步,衣袖又被抓住了。
谢子婴侧身瞧着他,他却不再吭声了。
“……”
谢子婴只好道:“我去熄烛火。”
温昱这回松手了,还道了个“好”字。
……
温昱睡着时,眉眼间有种岁月静好的温和,谢子婴情不自禁抚了两下他的脸颊,无声地笑了笑,随后给他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
现在的时辰未至辰时,天色依旧很暗,往日总是接近巳时,周遭才会恢复白茫茫的雪色。
他点了一盏灯笼,小心将房门合上,又转身下了台阶,却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周遭很暗,对方又一身玄色,与无尽的墨蓝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到人。
谢子婴将灯笼凑近了些,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他的模样,顿时吓得手一抖,灯笼险些掉到地上去。
他很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殷逸冻得嘴唇青紫,身上落了不少雪,许是站的时间太长,衣物已被雪水浸透了。
奇了怪了,温昱来找他从未走过正门,几乎都是翻墙进来的,偶尔才从正门走出去。殷逸可能有点抽,也没走正门,否则不可能没有侍者来通传。
他与殷逸有什么话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他最终只是解下身上的狐裘,上前披到殷逸身上。
殷逸却一动不动,无言地看着他。
谢子婴则琢磨在长安时殷逸都没伤温昱,想来在这里也不会,便选择相信他,没再防备,也不觉得再次见面尴尬,错身离开了。
谢子婴孤身走进冰天雪地里,殷逸才转过身来,却没跟上他,而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的光也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无悔的。
谢子婴本打算整理好衣物直接去书房的,没想到中途出了殷逸这个意外,毕竟殷逸再厉害也还寄住在人体内,浑身湿透在雪地里冻着,不病是不大可能了。
他拐道去嘱咐侍者给殷逸烧了水暖身,又让人去请了医师,便回到书房不再管了,接下来殷逸愿意就愿意,不愿意也不勉强。
毕竟管得多了,或是他亲自出面,反而有一种故意讨好的意味。
他嘱咐好一切,就去了书房,点了一盏灯翻看前些天整理出来的书。
约摸一刻钟后,一只头上堆了雪的鸽子飞到了窗沿,扑腾着翅膀抖雪,他伸手抓了过来,从鸽子腿上取下一张纸条。
落款处写了“陆致宇”三个字,他看后没什么反应,随手搁在桌上,又开始翻看桌案上那些典籍。
没一会儿,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外面的人试探地唤了一声,“哥,你在么?”
是谢余真。
谢子婴应了一声,“进来。”
谢余真看他案前有一堆古籍杂史,忍不住问道:“哥,你在做什么?”
谢子婴揉着太阳穴,不咸不淡地反问:“什么事?”
谢余真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耐,深知他还没有原谅自己,便撇嘴道:“哥,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嗯?”
谢余真道:“其实在爹的丧礼结束前,我就知道你我并非血亲了。”
谢子婴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抬起头看着头,眉头微微拧在一起,等待着他的下文。
要说当初,就是因为谢余真曾将任思齐推下过护城河,谢子婴便有些记恨他了。
而谢余真素来是个性子桀骜的人,很少会向别人低头,包括他这个哥哥,加上两人观念不合,所以他俩从小到大关系都不太好。
当初他太过讨厌谢余真,倒是没注意幻境里谢余真的态度突然转变。
他本以为谢余真是因谢文诚之死而悔悟,现下想来,更可能是深知谢文诚替自己而死,而自己又并非亲生,所以算是感到愧疚吧。
不过问题来了,谢余真是怎么知道自己并非谢家人的?
谢余真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们那届孔铭弟子中,有个人叫陆致宇对吧,哥,你们的关系如何?”
谢子婴眉目一凝:“点头之交,怎么了?”
谢余真道:“他前些日子是不是给你传过信件?”
作为同门弟子,他与陆致宇有来往并不算多么稀罕的事。他俩在孔铭的三年里几乎没有来往,顶多碰上了点个头以示礼貌,来往倒是几乎没有的。
但若说完全没有交集,那也不可能。因为当初经过陶晋事件后,很多孔铭弟子也曾参与其中,陆致宇还帮过他的忙。
要说他们关系多好,那不至于,但也不算太过疏远。
谢余真却斟酌着词句道:“你离开长安之前,他曾来吊唁过,当时你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是娘亲替你回绝了来所有来看你的孔铭弟子,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来过。哥,你可知他对我说了什么?”
谢子婴问道:“什么意思?”
谢余真神情认真起来,“他对我说,我姓温,不姓谢!我那时还不愿相信,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可是后来从幻境出来,我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谢子婴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帛书,若有所思地盯着上面的内容看。
“本来这件事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可看你总在忧虑那个任昱的事,就没来得及告知你,直到昨日听府吏说陆致宇跟你有来往,就想起来了这事。”
谢子婴听完了他的话,并没有任何神情异样,他淡声道:“我知道了。”
谢余真欲言又止,又听谢子婴道:“还有,他叫温昱!”
“啊?”谢余真有点没想到。姓温和姓任有区别吗?不都是温氏遗孤?
看谢子婴似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谢余真实在担心,又忍不住道:“我是担心他有什么目的,你们分明毫无交集,我同他更是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跟我说这个?”
谢子婴依旧没在意,只道:“我这些天让流玉查过你的身世。”
“我知道,是不是什么也没查到?”
“嗯。”
“那陆致宇是怎么知晓的?”
谢子婴陷入沉思,没再回话了。
谢余真突然回想起幻境中谢子婴冷漠的态度,突然有些想不开,又说道:“哥,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样唤你,可是……你若是不想听,我以后不这么唤了。”
谢子婴一怔,随后放缓了语气,“无碍,我还是你兄长,我已经不怪你了。”
谢余真一时没忍住那份喜悦,“谢谢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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