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走光后,四周可视物的距离也越来越短,方圆五步外的景物已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谢子婴正琢磨做点什么来打发无聊,又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声声交错而间歇不断,似乎有好几个人正往这边赶来。
谢子婴看向少年们离去的方向——远处有了几簇亮点,几个人影正提着灯笼交错在林间。
待他们靠近了,谢子婴连忙问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带头的盛垣跑得急,一边喘气一边解释道:“来……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洛子规焦急道:“子婴,是陶晋来了,快躲起来!”
谢子婴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们已各自分散开,窜入了林子的矮丛中。
他无处可去,只好爬到树上窝着。
树上的视野比地面宽太多,他大老远便看到一簇火光缓缓向这边靠近,顿时紧张起来。
有个少年蹲在树旁边,也不知在倒弄什么,胳膊正有规律地一动一动,黯淡的月光下,他的白衣被映照得凄惨森森。
陶晋撞见少年诡异的背影,先是不确定地提着灯笼凑前看了看。
待看清少年衣上“血迹”后,陶晋冷硬道:“你是谁,深更半夜装神弄鬼想吓唬谁?”
少年缓缓地站起身来,广袖下的手臂沾满了血,正顺着手指往下滴落。
他徐徐转过身来,再僵硬地抬起染血的双手,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准备扑向陶晋,唇畔还伴随着森冷的微笑。
“……”
陶晋慌忙间想往后退,却被自己的脚绊了一跤,跌坐到了地上,掌心也磕在了满是石子的泥面上。
他四下一打量,又一骨碌爬起来,再将灯笼往前一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少年却是身形一闪,鬼魅般地隐入了黑暗中。
陶晋着急追了过去。
谢子婴正想着陶晋可能不怕,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陶晋追了上去,却无论如何无法靠近少年隐匿的方向。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他其实是在原地打转。
可惜谢子婴没心没肺,压根没注意这个细节,甚至还在以为陶晋是被他们的妆容吓着了。
陶晋本是不信鬼神的,待他发现自己原地打转时,脚步也放缓了许多,还惊慌地张望起四周,他强装镇定地道:“到底是谁,别让老子抓到你,否则一定会杀了你的!”
谢子婴掐准时机,指尖迅速按在对应的笛孔,就势托住笛身往唇边一横,正准备吹奏出记忆中的乐曲,却突然感到重心不稳,身体也朝着空旷之处歪倒。
谢子婴下意识腾手去抓树干,便顾不及手中的东西,笛子就此脱手,掉进了下方的草丛里。
谢子婴心道:完了。
陶晋又被吓住了,蓦地盯向笛子落下的草丛,惊慌道:“谁在那里!?”
笛子是谢文诚给的,谢子婴一直视为最重要的东西,担心它落到陶晋手里,便准备从树上跳下去。
也是这时候,一阵阴森的曲调却突然从草丛里流泄而出。旋律时而尖刻骇人,时而高低音在瞬息间转换,时而又平缓低沉,幽幽地回荡在空旷的林子里,竟凭添了几分诡异。
谢子婴最初听这曲子就有些不适,慢慢地竟还演变成了轻微的眩晕感。
待他察觉出不对时,已经感到头皮发麻,再顾不上捂住双耳了,为缓解那份痛苦,他下意识腾手按住太阳穴,哪知竟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笛声戛然而止,想象中坠地的疼痛也没有出现,他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准确地说,是被人接住了。
对方还抱着他旋转了半圈,才躲到了老树后面。
谢子婴看清对方吓人的妆容时,吓得几乎叫出来,幸而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口。
少年另一手做了个噤声手势,看他吓得连连点头,又将手堵在耳畔,再眨了一下眼睛。
谢子婴明白他的意思,忙抬手捂住耳朵。
少年松开他,又将笛子一横,继续吹奏方才的乐曲。
方才无暇顾及陶晋的状况,如今回头一望,却见陶晋发疯似的在原地打转,口中还念念有词,“到底是谁,出来!出来啊!”
陶晋似乎失了意识,突然神情痛苦地扑向了一处草丛。而诡异的事情也发生了——他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拦住了。
陶晋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竟崩溃地哭了出来,他也听清了陶晋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怎么会是奇门遁甲,你们回来了,你们来找我了。”
奇门遁甲!?
这玩意不是青云派擅长的吗??
说起青云派被灭门这件事相当古怪,并非是江湖门派间的恩怨,而是当朝太尉带人一把火烧光了青云山。
有人说,当年两国交战中青云派功不可没,却也害文帝死于郸越世子之手,新帝登基后不久,便以功高震主、意欲谋反、害死先帝等等罪名屠了青云满门。
曾有朝臣上书青云派是冤枉的,要求彻查此事,谁知这些人不久后都出了各种意外。
十六年过去了,因害怕触怒龙颜,除了老人们私下里会谈论一嘴,再也没人敢提当年青云派灭门一事。
听陶晋这意思,他是看出自己身陷奇门阵法中了??
他还以为陶晋胆儿这么小,会真的被他们吓到!
可是哪里来的奇门遁甲??
由于他那很不靠谱的上妆技术,虽说每个人妆容都不一样,但他清楚地记得没给谁画过这样的妆容。
毕竟这少年的妆容可堪比霜儿的手法了。
而下一刻,借着灯笼那微弱的光,他竟恍惚中看见无数鬼气森森的人影齐整地站在陶晋身后,他们穿着一致的玄色衣袍,满身满是致命伤和血污,面容却从容得可怕,正双眼无神地盯着陶晋看。
谢子婴吓得不轻,以为自己看错,连忙眨了眨眼,而他们竟然也跟着消失了。
谢子婴正欲上前看个仔细,笛声再次戛然而止了,似在提醒他别乱跑。
笛声再次悠悠地响了起来,旋律逐渐被引向**,谢子婴眼前一晃,又看见了方才的那些鬼气森森的人——然而维持了一瞬后,再次消失不见了。
谢子婴吓得差点咬了舌头。
他抬手在陶晋眼前晃了晃,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陶晋却近乎崩溃的模样,像是看不到他,依旧捂着脸哭诉道:“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陶晋又突然捂着太阳穴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奔向了林子深处,这回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他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谢子婴才有追上去的想法,又被少年拦了去路。
谢子婴借机问道:“他说这是奇门遁甲,你怎么会这个?你是谁!?”
也不对,方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奇门遁甲,也不该出现幻象。
难道是他看错了!?
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阵法与奇门遁甲有出入,他充其量算了解过一点,却说不清这个出入是什么。
“曲子名叫《攻心》,”少年说道:“对其他人影响不大,陶晋心里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自然受曲子影响深,他醒来后会忘记所看到的一切幻象。”
谢子婴已经确定此人并非他们这一行中任何人。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看来本就想隐藏身份,却还是透着一丝熟悉感,只是他暂时还想不到是谁。
他下意识瞥了少年一眼,竟一眼捕捉到他左耳上有枚银制的耳饰。
他俩靠得很近,能清晰地看到银饰上复杂又诡异的刻纹。
少年忽然开口道:“还记不记得方才的曲调?”
“记得,”谢子婴吓了一跳,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话音一顿,眼眸深处有光芒一闪而过,他接着道:“不过有些地方还记不太清。”
少年没有接话,指尖熟练地按在笛孔上,诡异森然的乐曲再次从笛孔流转而出,幽幽地回荡在小树林。
他这一次的曲调与方才的一模一样,曲意却少了七分肃杀,多了三分柔和,哪怕谢子婴不刻意去堵住耳朵,也不再感到任何不适。
谢子婴强压下心里的悸动,故意说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少年眼眸一凝,谢子婴忙道:“你别说话,否则就断了,我跟你说就行。”
少年没在意,谢子婴便道:“我谢家祖籍在幽州广阳,那儿有个山神窟,每年清明节百家祭神时,大家祭完祖都会去祭拜一次那儿的山神。”
“有一年我们回广阳祭完祖,也顺道去过那里。那时我爹跟守山的姐姐有话要说,我感到无聊就走下了山,随后在山脚下遇到了他。”
“他叫温近思,与我同龄,我还跟他约好了,若来日有机会,我定会带他来长安玩。可后来他看到我爹来找我,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我爹听说后,却说青云派少主温谨的独子也叫温近思,且很小便死在了青云派灭门的那场大火中。后来,我跟我爹也试图找过他很多次,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少年眼眸深处划过一抹异样的光,谢子婴当作没看到,又继续道:“青云派是个很大的门派,最是擅长奇门遁甲,若当年有人保下温近思,那他可能也懂得奇门阵法。”
谢子婴神情不禁严肃起来,认真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不记得孔铭弟子里谁会奇门遁甲?”
诡异的笛曲再次戛然而止,少年偏过头来看他,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温昱。”
“你的名字?”
“嗯。”
真好,姓温,还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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