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退了吗？”他淡淡地问。
望着他走向桌边的背影，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陶祉多少有些不适应，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
“恩，吃完你让酒店送的早餐，我又量了遍体温，已经退了。”
见他坐下时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峰会上的事也很顺利。
她放下昨天装衣服的购物袋，双手撑在桌边，“我听说郑总那边也很顺利，我看这些衣服还挺贵重的，既然用不上了，还是还给你吧，正好我也没穿过，你拿去退掉也可以。”
“陶祉。”
不知怎么他就笑意尽收，眼皮一掀，扬起脸不悦地看着她。
“我像是那种送出去的东西还会要回来的人，是吗？”
“啊？”她没明白，“我只是觉得太贵了，想还给你而已。”
用不上的奢侈品衣服，对她来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呀。
但卢钧惟显然是不想继续纠缠在这点小事上，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在键盘上飞快按了两下。
“衣服你拿回去，明天晚上我约好了和郑总见面，你准备一下。”
“我准备？”
不是原先说好，只在峰会上充当他的助理，怎么后面还有她的事？
“作为公司的研发人员，由你来向合作伙伴讲解产品特色和市场优势，不是更合理吗？”
他说话时抬眸的神情立马生出一种傲慢，让她因为生病受到照顾而产生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她怎么讲解啊，她顶多知道几款卢之荣点心的配方，郑总会感兴趣听一个小职员，当面教他怎么烘焙吗？
就算他愿意听，她也觉得不合理。
“你为什么不让舒总监跟郑总讲，明明她比我更了解这些东西。”
这份疑惑在她心里很平常，但听进卢钧惟的耳朵里，还以为是她不高兴时，说的气话。
瞬间态度又软了下来，敲键盘的手一顿，指腹不自觉地摸着某个按键。
“她……”
说着移动鼠标，调出一个新的界面，朝着陶祉挪动屏幕方向，让她能看到正面。
“Luara和我意见相悖，她一直都主张饥饿营销，打造精品限量的概念，但这并不符合卢之荣点心的初衷。作为朋友兼商业伙伴，我们都决定在今年项目结束之后，结束合作关系。”
她边听边弯着腰浏览了个大概，里面写明了各季度的市场份额、销售报表还有各种数据等等，虽然不能全看明白，但也能从最后的策划总结中看出报告人的态度。
也是从他亲口说出来，她才能知道，公司私底下的那些小道传说，也许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合作得很好。”
陶祉隐隐也有些愧疚，一方面是以前对他们两人关系的各种揣测，另一方面，是觉得自己也许也没有能力为他分忧。
“也没什么，Luara心有鸿鹄，当初还是我靠人情说服她回国帮我的，没想到最后还成了掣肘，说到底还是卢之荣点心太小了。”
“可是上次，我看舒总监说拿下了什么项目，你也很满意啊，怎么会是掣肘？”
她想起忘记回卢钧惟消息那次，明明他也很惊讶，后来还放话让舒总监专心去做。
“那是她私下抢回来的项目，对公司也并无坏处，我当然也很满意。”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复杂，望着远处的目光遐远晦涩，是陶祉不能理解的意味。
“为了争取这个宴会的甜点承办名额，她可能没少作过努力。如果结果能对她有用，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他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奏响，连呼吸的节奏都能清晰感受得到，陶祉这个弯着腰的姿势，从远处来看还十分暧昧，甚至一扭头就能贴近他的脸庞，一时不免脸红心跳起来。
忙不迭直起身，说回正经事上。
“那，可是现在我怎么办，我也不了解你说的那么多。”
她是真的为此担忧，可卢钧惟望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心，竟然还能轻声笑出来。
“卢之荣的招牌和长期以来卖得最好、最久的产品是什么？”
“老式拿破仑和奶油水果挞。”陶祉不确定地弱弱回答。
他点点头继续问：“它们之所以受欢迎的特点和其他竞品相比，区别是什么？”
“恩……”她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量大料足，一口满足？”
现在市面上的甜品要么做得精致小巧，整个塞进嘴里就能消灭，吃完就觉得自己像吃人参果一样草率。
还有一些甜品，说是甜品却要打着少糖健康的旗号，从根本上忽略了糖油化合物的存在意义，而且少糖少油的部分甜品配方，吃起来也不够香甜。
但这番回答并没得到赞赏，还换来卢钧惟的无情直视。
“回去我就把你调到宣传部门想广告词去。”
虽言语间冷冷的，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陶祉早就习惯了他说话的风格，甚至不知怎么，渐渐都不会再往心里去了，反而学会接着把他的话说下去。
“要是再让我做代言人就更好了，还有吃不完的点心。”
没想到他眉眼一动，似是惊异，倒情不自禁地笑了。
“就这点出息？”
“那怎么了嘛？企业形象的代言人诶，有什么不好的？”
仰头望着她的面颊和眼眸，神采奕奕，充满了活力。
他见过太多太多优秀的人，各行各业，男人女人，却极少有陶祉这样像泥土一样能够自我滋养且干净顽强的灵魂，她像是野生的驯鹿，温顺却倔强，有无限令他向往的魔力。
“我脸上怎么了？有东西吗？”
被他盯了许久，一时间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脸，疑惑问他。
“咳，你还当不了代言人。”
为了挽回形象，卢钧惟不得不继续说些违心的话，但在她听起来，并不算严苛。
“说的也是啊，我还是适合做甜品师，看到别人吃到满意的甜品，我会发自内心地替他们感到幸福。”
“那你做的甜品在港城当地，有什么优势吗？”
话锋一转，突然又被他引导回来。
“优势？”陶祉双手用力一拍，声音都兴奋地高了一个度，“我知道了。”
“港城当地的人都吃惯了那几样，突然来点新鲜的，肯定需要了解是从哪里来的，有多好吃，和之前吃过的那些有什么不同，然后才有可能去尝试。”
他瞥了一眼电脑上弹出来的消息，缓缓点头，“还不算太笨。”
得到他的肯定，陶祉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他叫住。
“干嘛去？”
“回去准备啊。”
“会写策划案吗？”
“还要准备那个？口头描述不行吗？”
她堆着笑容慢慢回头，企图商量。
“你就在这儿准备，正好用我电脑看一看策划案怎么写的，有问题可以问我。”
看他手指向桌对面的位置，虽然低头看着电脑，但语气里都是不容商量的坚定。
见无可转圜，只好磨磨蹭蹭搬过来一张椅子，坐到他对面，接过递来的电脑，终于让她体验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一对一辅导，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电脑里能进入公司内网，海量文件资源，应有尽有。
猛地朝她迎面冲击过来，还有些晕头转向，看不过来。
不过虽然面对面，但卢钧惟似乎还有别的工作要忙，一直埋头写写画画，几乎不怎么看她。
好不容易熬到很晚，也不见他有要放她回去的意思，终于在某个消息弹出来的时刻找到理由，迫不及待地把电脑还给他，起身就跑。
手都还没摸到门把呢，又被魔鬼辅导要求明天准时再来。
这次他仍然写写画画，但偶尔会时不时抬头，却又保持安静不说话，陶祉用余光感受到视线的压力，饶是空调温度调得再低，也感觉后背有汗往下淌。
“中午想吃什么？”
他看着手机里的外卖软件，声音平淡沉静，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日常对话，但陶祉还想挣扎一下，却被瞬间看穿。
“你就在这儿和我一起吃，效率不高还想回去偷懒。”
“我效率不高？你还说我，我都快写完了，是你一上午都在走神。”
她起身的姿势还没站直，就被他一句话定在那里，此刻面对自己的辛苦被质疑，立马不忿地反驳回去。
“那正好，你点你想吃的，我检查检查。”
手底下的笔记本电脑瞬间被抽走，转回卢钧惟手里。
他一手托着电脑，另一只手在屏幕上轻轻划了划，一目十行。
快到她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完，不会是想随便挑两处无关紧要的错处，故意为难她把。
趁此空隙，她也无心安慰饿着的肚子，扭着脖子踮脚看他写的什么。
忍不住大声发出惊叹：“啊？你没在工作啊？”
卢钧惟面前的是白纸一张，但从左到右，整齐地写着好几行数学公式，还有个别她看不懂的符号。
“你一上午都在做数学题？”
这太离谱了，她上学的时候都不爱做数学题，没见过有人不上学还在做数学题，一时间竟然还恍惚以为自己真的要上一对一的数学辅导班。
他面对这巨大的惊讶，先是淡定地看完了手里那份产品上新策划书，才转过头看她。
“做数学是我放松的休息方式，而且，我早就忙完了，只是在等你而已。”
放松？休息方式？做数学？
这是陶祉第一次最真实、最直接地感受到卢钧惟的恐怖，以前只听说过他学历很强，工作很严格，对自己要求也很高。
可真到亲眼看见的时候，她才感到震撼。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肉眼看不出来的。
吃过午饭都没休息片刻，陶祉就在他的严格要求下，逐一修改了策划书，还要在他面前模拟讲解的思路，最令她头疼的还有他抛出的问题。
美其名曰是锻炼她的临场发挥能力，实际上，她怀疑他就是在想些刁钻问题难为她，还要说是防患于未然。
“差不多了，你准备得很好，待会儿如果紧张断片的就把话题抛给我，我帮你说。”
“算你有良心。”她闷着头小声嘟囔，只觉得心里咚咚响得像打鼓一样。
“你说什么？”
明明背对着她收拾公文包时依稀听见了，还是在检查没有遗漏后，突然回头故意逗她。
小姑娘却紧张得连反驳呛声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被她一副被抓住后脖颈的模样逗笑，还是忍不住想再安慰两句。
“你穿这身裙子总得长点儿昂贵的底气吧，别太担心，Ada比咱们早半个小时过去，有什么额外要注意的细节，她会发给我。”
可当到达约定好的餐厅时，等待他们的却是一间空包间。
除了餐厅陈设和闪烁耀眼的水晶灯，空无一人。
没有郑总，也没有Ada。
“会不会是恰好都去洗手间了，或者郑总还没到，Ada去接他了。”她猜测。
但随机抓住路过的服务生才知道，这间包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进来。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一种没来由的预感笼罩下来。
如果郑总不来，他们这两天所做的努力全都要付之一炬，卢钧惟要求的效率也随之成为笑话。
在败局面前，一切过程都虚弱的可笑。
陶祉偷偷凝视着他眼里闪烁的情绪，良久不敢说话。
他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是Ada。
“喂，卢总，我正在郑总下榻的酒店门口，刚打听到他正在见一家内地火锅品牌的项目经理，从我这里打车过去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好，我明白了，地址发给我。”
他说完拔腿就跑，没跑两步又转身折回来，将她手中的文件飞速抽走。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哎。”
根本不等她反应，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卢钧惟三步并作两步跑开的背影，和他翻飞的西装衣角。
跟了两步，陶祉也意识到徒劳。
那是她企及不到的速度。
不止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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