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不过是个年纪不过十四五的孩子,虽说这世道不难见到死在街角的乞丐,但是与在这银月楼活生生目视,还是万般不同的。
一见便不经事,谢灵知将人往后拨了拨,沉声道:“还不快去把你家掌柜的喊出来。”
小二闻言一拍脑袋,慌慌忙忙又冲进了里面。
青青挡住谢灵知往后退了一步,勉强拉开了距离,这也让谢灵知更好看清了地上这乞丐。
她微侧着脑袋,双眼眯着,常在夜中看书,难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谢灵知总怀疑自己近视了,但这儿也没有能让她配副眼镜的地方。
“大人,可要我上前查看情况?”
仔细看,那乞丐爬到了地方就好似死了一般无知无觉,身上的起伏都看不见,像极了已经被冻死了。
“不可。”
青青警惕起来,不再动了。
银月楼是个人群汇聚的地方,贵胄往来,文人行走,不可谓不在乎形象。
谢灵知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越大,冬天死的人也越多。
真是难办。
掌柜很快出来,身旁还跟着刚刚那个既好奇又害怕的小二,现在待在掌柜后边,明显胆子更大了点儿。
“这是怎么个回事?”
“今年这场雪,大得能砸死人啊!”一看客留下不明不白一句话,抓了把瓜子就走了。
谢灵知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乞丐身上。
掌柜蹲在乞丐面前,想要试探对方是否还有鼻息,但乞丐的脸却被完完全全覆在地上,掌柜只能转了个方向,碰到他的皮肤还是温热的,当下心中一动。
他挥手示意后边两个身形较壮的中年男子上前,耳语之后就转身朝众人道:“当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乞丐扰了各位爷的兴致,我现在就让人送走,各位爷继续听书、继续听书。”
天寒,乞丐要是往哪个街角一扔,当下就算没死也得冻僵。
有人许是不忍心了,大声说:“好歹是一条人命啊,掌柜的您不如留他在楼里当个免费劳力也好,省得出去了也会死在哪儿。”
既然人能从外头爬进来,可见心性毅力之不一般,倒不如给条命活。
掌柜却不那么好说话,心知道有些事情万万不能开先河,脸上还笑着:“这位客人您说笑了,我这银月楼庙小,总不能进来一个收留一个吧?唯几碗厚粥、几件厚衣能给出,仰赖上天恩德。”
谢灵知无声地在心中啐了一口,要是上天真有劳什子的恩德,何苦年年死那么多人。不满归不满,她对这乞丐只能说理智盖过了怜惜。
天子脚下,亦是飘零万千。
非她一人之力所能为,又何必事事都管。
大概是为了证明掌柜的承诺,两位汉子拖人的方向是朝着里边的。
掌柜正单独在与谢灵知和青青二人赔罪,两位一看装束不是大富大贵也多少有些来头,加之这乞丐贸贸然也是出现在她们那儿。
“这位贵客,着实是不好意思,今儿您这桌就免费了,待会儿我再给您送盘零嘴过来如何?”
谢灵知当然无不可,神情微微放松,正要答应下来,突觉衣摆一重。
乞丐的手骨节突出极其眼中,黑乎乎的还有深色的血迹,那层可以直接揪起来的皮像是搭在骨头上的一样,不像活人。
谢灵知猛然一震,目光缓缓往前移。
乞丐整张脸有些地方突得骇人,团团泥或尘盖着,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直直穿透人心。一双瘦如枯枝的手赫然抓上了谢灵知的裙摆,紧紧地揪着。
看见这一幕,掌柜蓦然睁大了双眼,急急忙忙让人把乞丐拖走。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乞丐愣是没有被两个大汉拖动,他的双眼诡异地瞪着前方,喉咙里传来沙哑难听的音调,像悬崖滚动的巨石。
不像个活人。
青青忙去扯开谢灵知的裙摆。
这番变故,总有些人会怀疑是否这位乞丐与谢灵知有何等干系。
但出乎众人意料,谢灵知全程没有移动半分,更没有因为衣裙后摆被扯着,而转身过去留下几个眼神。
掌柜怕再等下去又会产生不好的议论,连忙亲自上手将人拽开了,来不及与谢灵知道歉就带着人离开了。
青青朝乞丐的背影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扶着谢灵知坐下。
场面平静,台上的说书先生继续刚刚未讲完的故事,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移开。
青青拍了拍裙摆,担心地问:“大人,可要我去查刚刚那人的身份呢。”
谢灵知清润的眉眼慢慢凝结出了一层雾气,飘渺缱绻,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
她的声音又冷又沉:“不必,他自会告知于我。”
青青手上剥壳的动作一顿,小声问道:“您是说,他还会来见您?”
“如无意外,今日此遭,便是那人有意为之。”
青青心中惊讶,还要再问,谢灵知一只手压在她的手腕上面,其中意思明显。青青聪明,果然不再出声,只认真听书。
不多久,还是那个年纪小的小二上来送了壶清酒与一盘零嘴。
谢灵知朝人点头致谢,并不多话。
小二却像是有目的而来,开口问道:“二位客官,你们觉得咱们楼里这说书咋样?”
青青是南方人,在湖水边长大,眼睛也像小小的湖泊,看向谢灵知。
“京城数一数二。”谢灵知淡笑着答道,笑话,她才来京城多久。
不过,好话嘛,谁都爱听。
果不其然,小二的表情明显舒展了许多,顺势继续道:“那既然如此,不知道二位是哪里人,听着口音不像京城的?”
这个打听的心思,连一向好脾气的青青都察觉到了冒犯,但毕竟谢灵知在身侧,她不方便越过人去。
谢灵知饶有兴致地盯着说书先生的方向,回道:“远方来的,许是官话练得好,听不出来家乡口音。”
青青在旁笑了声,不愧是大人。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小二没有气馁,接着说:我家掌柜说是刚刚那事是咱们银月楼没管制好,让贵客受惊了。要不让这位公子您的外衣脱下来,让掌柜找人清洗。”
“家中自有仆婢,今日得了免费的茶水与听书,已是天大的好事,还望替在下向掌柜表谢。”谢灵知面不改色地说完这一切,头微微朝小二的方向晃了下。
青青立马会意,从荷包中掏出一粒碎银子,借由身形的遮挡,极快地递到小二手心里。
她们这样的做派,饶是见多识广的小二,当下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了。
想要钱,但任务还没完成。
进退两难。
谢灵知的面容平静到近乎柔婉,微微仰头,恰如飘缭的仙子衣袖,让人从中获取安宁,她唇瓣翕动:“但说无妨。”
晋朝的正统文人,最喜文风雅隽,日常用语,亦有讲究。
小二恍然意识到呼吸错乱,缓了半晌,才继续问道:“掌柜的意思大概是想问问您是哪儿人,那乞丐与您有何干系。”
“是我冒犯了贵人,我真该死!”小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但他就是这么说了。
“我从岭南那边过来,此前从未见到那人,贵店大可放心。”
谢灵知丝毫不意外这个结果,一个眼神给到旁边的人,青青愠色喝人离开。
小二一走,谢灵知拍拍手也起身。
外头还是大雪,狂风乱作,空中隐隐能见到纯白物体,打在脸上又湿又硬。
风一吹,谢灵知忍不住又咳了好几下,一手搭在车辕上,俯身缓气。
“大人,我们现在去医馆吗?”
陈年旧疾,冷风一吹,谢灵知又清醒了,搭着青青的手臂直起身,“我没事。”
两人坐上车厢,谢灵知朝前面吩咐道:“在下一个街口停。”
车夫应声开始驾车。
见谢灵知没有解释的打算,青青也不多问,只是往她手中塞了个更烫的手炉。
“不愧是青青,还是你贴心。”
青青睨她一眼,嗔道:“您要是少吹些风,我便也不必劳心劳力的。”
路上有雪,马车行速不快,但一会儿也到了谢灵知说的地方。
两人下了车,谢灵知一言不发朝建筑的后方绕去。别看外表建得金木雕砌,后边一顺儿的窄路,还因着是后厨的方向,时不时能看到散发着难闻臭味的垃圾。
青青忍不住蹙眉,侧眼一看,谢灵知的表情冷漠无情,仿若完全脱离了平时那个温和的大人。
她忍不住一下心颤。
谢灵知脚步生风,发丝也被很妥帖地吹像后方,疾步向前之时,颇有为人臣子荣登大殿之感。
但细看她的表情,又觉得完全不同。
像是内心压抑了一只野兽,脸上藏得好好的,但时不时掌控一下身体,控制行为。
青青在后边努力思索,不觉得大人会计划来这种地方,那就应该是临时起意,于此就只能有一个解释了。
莫非大人真认识那个乞丐?
青青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也没有过于纠结,因为很快她就能知道答案了。
侧身过了一处半墙,面前豁然开朗,墙边半靠着的不就是刚刚在银月楼的那个乞丐吗?
给我一点点浇灌液好不好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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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遇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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