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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言

有人说,爱回忆是不敢期待未来的表现。吴思恬却不这么认为,有回忆至少证明曾经精彩过,不管是悲是喜,是好是坏。在这众多可回忆的年份里,2008年绝对是她所有精彩的开始。那一年,吴思恬大三。学医。在外叛逆在家乖,典型的两面派,而这种性格的成因多是影视作品中惯用的缘由,比如爷爷严苛的家教,比如父母突然的离异,再比如医术精湛的二叔愤然离家……当然,那时的叛逆多有刻意外化的成分,比如故意逃课又在考试中拿高分,再比如拒绝了未来医学精英的男同学却执迷地喜欢一个三里屯的驻场歌手。

故事始于一场流言。开始只是吴思恬所在的班级,后来是整个学院。版本一致:吴思恬怀孕了。即使是在民风虚假开化的大学,即使是对人群理性的医学院,这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种流言。心再大,也不能说无关痛痒,吴思恬愤怒了。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非但没有怀孕,而且还是个处女。可能已经被贴上种种交际广泛的标签,大家对此都深信不疑。新闻刚刚曝出的那天,室友都关切地让她安心养胎,而且纷纷拿出自己刚学的粗浅医学知识。男同学有的失意,有的叹惋,有的庆幸。之后又是院长私下谈话,先是说奥运志愿者的名单里没有她了,后又让她自己平息流言。

“您不会也相信那些传言吧,我……我没有……”面对师长,她假叛逆的外表瞬间卸下。

“我当然不信!要是真有,我怎么跟吴老师交代!”

口中的吴老师是吴思恬的爷爷,医学专家,业内尊者。凡是长辈成就太高,总会给后辈留下巨大的阴影,这个阴影能让你乘凉,也能让你不见天日。吴老爷子的阴影一直覆盖到了吴思恬这一辈。于是每每想起自己的人生道路,吴思恬总是感慨,被安排被规划可能是她生活的常态了。闺蜜加死党艾薇总是看不惯她这种矫情的感慨。通常艾薇会操着浓重的京腔数念吴思恬:“你丫能不能不要装叉,你爷爷传你手艺,你爸爸给你钱花,你丫各种二代,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吴思恬努力地揉揉眼睛,看看这个长得精致无比的老外,深深觉得北京这个地方真的是毁了无数美女。艾薇是美国姑娘,父母在大使馆工作,自小混迹在三里屯一带,外表精致,内心别致。

关于流言的两条规律:第一,凡有流言必有造谣者;第二,流言使人出名。至于那句经典的“流言止于智者”也不过是当事人力不从心的自我安慰。若要平息流言,要么主动找出造谣者,是非恩怨当面谈清,要么静静等待新的关于他人的流言将其翻盖。当吴思恬正无力反抗地接受生活的□□时,艾薇正惯例地为她策划生日派对,地点是吴思恬男友驻唱的酒吧。思恬紧紧跟在忙碌摆设的艾薇的身后,抱怨着在学校的不顺。艾薇以绝迹红尘笑傲江湖的口吻回她:“宝贝,这算什么,还有人说我坐过台呢。”然后,妖娆地将大波浪卷发捋到左肩,继续忙碌。这会儿,思恬是真的怀疑这妖孽坐过台了。

看过艾薇之后,吴思恬打车直接去了爸爸为他订的生日宴席。进入包房,却是爷爷先到了。老爷子向来不喜欢直接表露欢喜之情,早到,便已经表示是极大的欢喜了。之后爸爸匆匆赶来,席间还不停接打生意电话。而妈妈的电话信箱一直是六个字:手术中,请留言。

结束了沉闷的前半场生日夜,吴思恬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喧闹的下半场生日夜。听到艾薇在手机里传来的那段狂躁音乐裹挟下近乎破音的呼叫,吴思恬知道那边已经提前进入了狂欢。推门而入,音浪、烟酒、以及在音浪和烟酒作用下像羊癫疯发作一样舞动的人群,统统以燃烧的姿态自我庆祝。艾薇拉着吴思恬走过每一个卡座,张哥李姐地介绍着,一圈下来吴思恬已经是半醉。

“弄得跟咱俩结婚似的,这一圈儿一圈儿地敬酒。”

“我要是男的,才不娶你这样无趣又平胸的女人,赶紧给你男人打电话,怎么还不到,说好的献歌一曲呢?真情告白呢?”

打闹间,吴思恬男友的电话打了过来,手机屏幕了出现的是“音乐诗人”,艾薇看吴思恬接起电话,带着打趣性质地翻了个白眼。吴思恬穿过舞池,躲进厕所才终于听清了“音乐诗人”的质问:“你是不是怀孕了?谁的?”

“我没有”三个字被恰如其缝地淹没在厕所冲马桶声中。挂断的忙音后再打,就是重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音乐诗人遭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手机恰好在这一刻摔碎了。本来人无大碍,双方私了即可。偏偏遇上诗人心情不好,竟然跟对方吵了起来。事故责任非常清晰,诗人骑摩托车逆行,还一边打电话,撞上了正常行驶的黑色奔驰。奔驰本来不想太过追究,可对方理亏还不依不饶,这便吵起来了。一来二去还动起了手。最后还是围观群众报了警,最终闹到了公安局。

吴思恬在酒吧左顾右盼一个多小时等来了民警的电话,留下艾薇组织她的生日大局,自己跑到局子里捞人。这是她第二次进公安局接人,第一次是接自杀未遂的二叔。

“你是他什么人?”

“女朋友”

“那他的亲属呢?”

“他外地人,在北京没有亲属。”

“那行,跟你说也行,他这个呀,行政拘留15天。无证驾驶、逆行、撞人车、还给人打伤了,而且,到现在连个基本的道歉也没有,这叫什么事儿!”

“警察叔叔,您别生气,我来处理,我来道歉。”

“误工费、医疗费、车损你们该怎么赔怎么赔,关键是要达成和解,被害人车后面坐的可是一美国人。”

吴思恬顺着民警的示意看过去,被害美国人是一姑娘,侧身站着,黑直齐肩短发正好挡住了脸。吴思恬以代人赎罪的姿态走过去,同时快速将自己的语言系统调成美式英语。刚刚走近,对方恰把脸转向她。

“你真好看”吴思恬差点脱口而出。“我疯了吧”这是她的第二句内心对白。这样诡异的场合,这样诡异的内心活动,吴思恬急忙在心里狠狠地踩了刹车。但是,由于刹车所引起的停顿让气氛一度尴尬。从旁人的角度看,更像是吴思恬在瞪着对方。好在对方还算正常,且冷静。

“你好,我看这个事情我们就走法律程序吧,本来是小事情的,只是你那个朋友态度实在恶劣,所以除了该有的赔偿,还必须要向司机道歉。”

“哎,你不是美国人吗?长得也不像,美籍华人吧?普通话说得还挺好,就是有点台湾口音。”吴思恬操着自以为是普通话的京片子,答非所问。

“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解决一下吧!”美籍华人有点不耐烦了。

吴思恬这才反应过来,先是因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后是替男朋友向对方道歉,然后像宫女伺候皇上似的把受害人请出公安局,送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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