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就要到了。
她悄悄地离开了。
她不肯相信,顾玖一定不会骗她的。
顾玖是神一样完美的男人,他那么温柔。
她和顾玖之间有太多的回忆无法割舍。
暧昧到了极致,像极了世间最美的情。
她曾经在替顾玖收信时,无意地撇见了地址。她一直牢牢记在心头,她相信顾玖只是太忙了,没来找她。或者有什么意外。或者是他出了什么事?
余柒不敢往下想。既然他不来,那她便去找他好了。
盘缠不算多,也不算少,怕不够花。她一个人,沿路乘车,偶尔徒步,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地来到了最繁华的都城。
热闹非凡地街市迷了她的眼。
“原来顾玖住在这种地方吗?怪不得他总是知道很多的事情,将来我也会和他一起住在这里吗?”
余柒带着美好的幻想,拿着地址一路一路的问。
原来顾玖是大户人家。那她以后可以和顾玖生活在一所大宅子里,有很多的儿女,还会相拥在树下赏月,无忧无虑。
太美好了,真的太美好了。
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露出纯粹又甜美的笑。
她想着,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
她来到了那顾玖宅子前面。
大气庄严,连门前的柱子都雕了花,这在那小镇子上是没有的。这些震慑住了余柒。
顾玖原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她呆呆的想,正要上前一步。
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邸门口。上面轻纱幔帐,环佩叮当,好不奢华。
余柒心里涌上一股自卑,她拢了拢因赶路而乱的头发,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她委屈的咬着唇。糟糕了,她这样会不会太狼狈了些。她要不要找间客栈洗漱一番,干净整洁些再来?
她竟然这么脏的就来见她的顾玖,顾玖那么爱干净,会不会认不出她?
她心里慌张,决定先走。就看见顾玖从马车里出来了。
依旧是那抹柔情如水的笑,依旧是那干净清雅的面庞,依旧是双眸深情。
只是…
余柒肩上的包袱跌落,单纯的笑凝结在脸上,扯得她皮肉生疼。
顾玖伸手,从马车里迁出一个人,她的手纤细白皙,阳光下像玉雕一般,即使不干活的余柒,都没有她这么好看的手。
她从马车里出来,一张惊艳绝伦的小脸,只有巴掌大,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樱桃小嘴,可人得紧。
顾玖揽住了她的腰,眼里的深情都给了她。
“顾玖,她是谁啊?”余柒自言自语,声音干涩。
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手抖得跟筛子一样。两行清泪,润了她干涩的皮肤,刺醒了她。
啊,她的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糙了。摸起来还很疼,很疼呢。
她定定地站着,像块木头。
那个女人,像是感应了什么。她轻轻转身,和余柒对视。
她眼里的温柔和顾玖如出一辙。让人心惊,让人遍体发寒。
余柒身体动不了,血液好像凝固,眼里是朦朦胧胧,耳朵嗡嗡,有人撞了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女人和顾玖说了什么。顾玖看过来,看到她的脸,那抹笑连变都未变。
余柒喉咙很苦,她的顾玖让她好陌生。
那个女人缓缓向她走来,她的嘴边带着善良的笑意。她笑起来跟牡丹花一样,艳丽,雍容华贵。
她牵起余柒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什么,说了一段话,余柒耳朵堵住一般,她什么都听不见,她眼前就要一片黑。
“姑娘。”一声清润嗓音叫出来的姑娘,让她瞬间回神。
“你叫我什么?”余柒艰难地问出这一句话。
“姑娘?”顾玖颇有礼节的问道:“可有不妥?”丝毫不认得她这个人的样子,更不要说欺骗的愧疚,不安。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在他眼里陌生人都不如。
余柒想大笑大哭,想尖叫,想竭嘶底里。可这一切都压在了在那女人浅浅地笑和两人双手相握的样子里。
“呵呵”余柒嘲讽地笑了。
她昏了过去,倒下时,他看到了顾玖眼里的冷漠和无情。更看到了顾玖将身边的人搂紧。
一时气急攻心,唇边溢出一抹血。
那女人像是被吓到了,说道:“九郎,这人好可怜啊,快,来人。带回府里。”
“慢着。”顾玖吩咐扶起余柒的人说道:“带去客栈吧。”
梨儿问:“为何?她看起来受了伤呢。”
“梨儿,你还是心软得让我担心。”顾玖捏了捏她的小脸,说:“如今你我快成亲了。还往家里带女人,莫让你家里人多想了。再加上她要是醒来,赖着不走,可有你伤心的。”
那名唤梨儿的女子不忍心的皱起眉头。
他搂紧梨儿,说:“乖,听话。我的院子,从今往后出了下人,只能有你一个女人。”
“嗯”梨儿低头,娇羞。
余柒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被人抬走之前,她朦胧里看到了顾玖回头看的那一眼,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
那个眼神,太冷了。
余柒醒了。她手扶上胸口,心很疼,撕裂一般的痛感持续了很久,接着是一段很空的感受,空得像破了大洞。碎得无法弥补。
她收拾起自己破旧的衣服,脏污的首饰,离开了这个繁华得让她觉得恐怖的地方。
她没有回头,没有留恋,没有挣扎。
她的盘缠花完了,她的首饰当了,她离家还有很远。
她哭了,嚎啕大哭,在无人的路边,诡异宁静又空旷的路边。连山鸟都不愿意在她身边叫唤。
她沿路乞讨,回到了霜花镇。
犹如破布一般被丢弃的她,她彻彻底底的成了个笑话。她回家了,没有温暖。余父余母心中很伤,不愿意多看她两眼。
余柒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活着如此的难。
和王叁的婚事没退,只是推迟了。
王叁暗地里咬牙咒骂,等这个女人过门,一定要使尽手段玩腻了再丢。
余柒不在乎这些了,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房中默默的绣着她的喜服。喜服上的凤凰一点一点成型。她依旧不言不语,眼眶深邃了,两颊凹陷。不见阳光,皮肤白得血管都透明了。
偶尔她母亲送饭进来,看到这样的她出去时都要哭上一夜。
她的父母亲也不愿意出门听那些闲言碎语。原本一个温馨的家,如今冷得和冰窟一样。
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
敲锣打鼓的人鼓足了劲。
镇上的笑话出嫁了,多少人来看这份热闹。
可惜那出了名的新娘子已经盖上了盖头上了花轿。
不少人眼里是惋惜的。
王叁的第四次成婚比以往的三次加起来都要热闹,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余柒被媒婆迁出来,苍白无血的手瘦得像根干柴,即使穿了厚重喜服的她,也掩盖不住身形的干瘦虚弱。仿佛风吹她就会倒。
“咦惹。”人群里发出唏嘘,“这么瘦,不会再外面染了什么病了吧。”
“哇,花柳病吗?”
人群哗然,议论纷纷。
余柒抓着衣袖的手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凤冠压得她要倒下,眼睛干涩得她没有办法流出眼泪。
她好累,她真的好疲惫,她很想两眼一闭,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在牵制她的精神,让她不要倒下。
嗡嗡,闹闹,叫叫,吵吵。
她好烦啊,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
出神之际她已经坐在了婚床上,等待她的新婚郎君。
她瞪大了眼睛,干干等了一夜,都没等到。
等她再出去时。门外已经挂上了白布。
她的夫君昨夜醉酒猝死了,而她第二天正午才知道。
没人管她,没人理她。可笑。
——
她为这个没见过几次的男人守了一年的寡,被她那张牙舞爪地婆婆打得不成人形,她也不曾反抗。
反正她活着也没什么盼头了。就这么行尸走肉的活着,什么时候死了就什么时候算了。
她守寡的第二年,她父母亲去世了。
这是这两年,她第二次哭了,整整哭了三天。哭得昏过去,又醒来,再哭再昏过去。
“可笑,太可笑了!”
她对着老天爷大喊:“为什么!为什么给我这样的命运,这么厌恶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她父母下葬以后,她在坟边长跪了几天。
“父亲,母亲,这辈子,女儿没有尽孝,下辈子……下辈子定百倍奉还。”
她没有再回王叁家,而是回了原来的家。她婆婆也不理她,余柒这种女人,走了比待在她家要好些。
父母亲走后,余柒自暴自弃的疯过,闹过,哭过,又规规矩矩的活过,笑过。又安安分分的呆过,痴过。
像是中了邪,一时间镇上的人,无人再敢说她什么,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经过。
——
冬至那天,下了大雪。
余柒穿上家中最美的衣服,在艳阳高照的正午,沐浴着阳光,脸上带着曾经年少时温暖的笑。
那时她清秀佳人,笑起来是一道风景,灵动得让人喜爱。如今的她是憔悴如鬼,扯着嘴角的样子渗人。
街上的人绕着她走。一言不发。
她漫步走向河边,吟着幼时母亲教她的歌谣,跳进了结了薄冰的河里。
冷水刺骨,一点点侵占她的身体,占有她的意识。冷到了灵魂里。她带着浅笑,没有挣扎的意识。
她好像睡在梦里一样轻盈,自在。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如此愉悦的感受了。
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咳咳!”胸腔被咳得要吐出血的感觉。
余柒一边咳一边流泪。
“哈哈哈”她大笑,不停地大笑,放声大笑。
她连死都死不成。老天爷是多想让她这么让人反胃的活着!
她笑了很久很久,笑得全身都在发疼,发寒。笑得眼泪流干。
后来,她才知道,她顺着水流飘到隔着一镇的双桥镇。这里没人知道她是谁,她曾经有过什么。她死不成,只能重新生活。
她当了身上的东西,租了个最偏僻的小院。买起了书画,替人抄起了书。规规矩矩的活。
活了一段像人的日子。
只是不知从哪里起的风言风语,霜花镇那活疯子,余寡妇来了他们双桥镇。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觉得那女人中邪了,会威胁到双桥镇。就要合钱请道士除妖抓怪的时候。有人指出来躲在角落里苟活的余柒就是那疯了的守寡的女人。
人们像手里粘了沾了鸡屎的麦芽糖一样,迫不及待的丢掉了从余柒那里买的东西。
议论纷纷的几天,倒也没请成道士来捉妖,也没有对余柒做什么,毕竟她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有意识的疏离,生怕余柒发起疯来,对他们做什么。
双桥镇的人比霜花镇的人收敛。余柒一开始还不知道,只是渐渐的从人们眼神里的嫌弃,下意识地躲避和只言片语里知道了是什么回事。
知道所有一切的那天,她茫然地看了一圈街上的人。所有人的脸上是畏惧又嫌恶的神色。
她低下头,垂着眼,长睫微颤。呆到了下午,她早早的收了摊,把书画整理得妥妥当当。
她买了卷薄纱布。
回家把书画放在了角落,做起了蒙面的轻纱。她也睡不着连夜赶工,做了四五张简单朴素,可以挂在发上的面纱。
那日以后,买书的人都清高,看不起她笔下的字,渐渐的最廉价都卖不出去了。她的书画堆积在角落。
她只能学些其他的东西。
后来,双桥镇的角落里出了一个,蒙着脸,不爱说话,整日躲在院子里编篮子的女人。
好在篮子卖给农妇,她们不介意,也不知道这些。
——
如此过了两年。她习惯了躲在面纱下的生活,习惯了窝在院子里看着四方天空的生活,她习惯了空得让人心慌的一个人的生活。
“呼”她喘息着。
把那个竹林里的黑衣男子扛回了家。好在这些年扛竹子练了些力气。
她低着眼帘俯看这个男人,心软是她禁忌。
这个男人在发高烧,身上有伤。
她抹了抹头上的汗,家里没有备着药,她拿了攒了两年的银子,出门了。
她命很苦,却也很硬。没生过什么大病,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花了两年的银子,买了半个月的药。太贵了,贵得让余柒心疼,但是救了他,便救到底吧。
——
沈宸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的伤已经被包好了。包得很丑,却看得出来用心。他嘴里苦涩,有些药味。
他撑起身子。看了看这屋子。十分简陋。
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满地的篮子,再多余的也没有了。
他拿起床边搭着的衣服,他穿上。抚着墙出去。
门外。是一个小院子,地面上铺满了竹屑,厚厚的一层。余柒没有扫过,因为她觉得踩在竹屑上的咔嚓声很悦耳,软软绵绵的,是她唯一的快乐了。
她一个人实在孤单的时候,就会踩竹屑玩。
院子里还有一颗茂盛的玉兰花树。开了花,散了满院清香。闻着余柒的眉眼都放松了许多。
她正坐在阳光之下,仔细的编着小篮子。快速,手指翻飞,额头上有一层细汗。脸上的面纱没有挂好,垂在一边。她一个人在这院子里的时候倒不爱挂这面纱,太闷得慌了。
这些年留下的痕迹,也有些明显了。到底是底子还不错,眉眼清秀,幽若如兰,满身沧桑,又淡然于世间。
阳光下,皮肤透明得可怕。
一朵兰花落在她的肩头。她停下手动的动作,轻轻拿起,放在旁边的篮子里。
那篮子已经挤满了一蓝。
余柒一个人太久了。如今忘了有人在。
她摸了摸掉下那朵玉兰花,再抬头看到了沈宸正在门边看她。
沈宸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不爱笑,眼里都是愁苦。他比较喜欢爱笑的女人,灿烂如阳,让人心情愉悦。
“你…”她刚想说话,发觉面纱没带上。她手忙脚乱的带上。才开口说话:“你什么时候醒的?”
沈宸有些不解。这人不丑,为什么如此慌乱的带上面纱。但是这人应该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是点了头。说:“刚刚。”
“嗯,感觉怎么样?”余柒的声音很冷。冷得很哑。她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话了。就要忘记说话的感觉了。
“还不错,多谢姑娘。”沈宸道。
这个女人是他目前遇见过最奇怪的女人。又冷,又漠然一切,没有温度,还让人心生不起欢喜。
“不用。”余柒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她道:“你若是好了想走,穿好衣服,从后门出去。你要是没好,我这里还有一些药,你可以用完再走。”
沈宸摸了摸腹部的伤,问:“姑娘,我可否再叨扰几日。”
“嗯”余柒头也不抬,淡淡地鼻音。
沈宸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比玉兰花的香气还有冷的气息。
“多谢”沈宸。
余柒没有再回答。
——
院子里两三间房。主卧,杂物,厨房。两人只能睡一间。
余柒铺了个凉席,在地上打了地铺。这个时节打地铺还能抗住。
沈宸拒绝过几次,可余柒淡淡的一句,“我命硬,不碍事。你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吧。好了就可以离开了。”
沈宸就没办法拒绝了。毕竟久待在人家家里,也不合适。
余柒夜里都是背对着沈宸睡的,每次看到这个男人她都会想到当年的愚蠢。
如果当年她不把顾玖捡回来,不贪图顾玖的温柔,那一切的事就不会发生。她也会活得比现在好一点吧。
她不知道,因为没有如果。
心软是她的禁忌,她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宸睡不着,他侧着脸看着地上侧卧的人。
满地的篮子围着她,她依旧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卷着薄薄的被子。过于纤细的背影,瘦小得让人看着可怜。
一张竹席不大不小,却硬生生地被她蜷缩着只占了三分之一,她面颊旁边贴着不少的竹篮。
沈宸睡不着的坐起身。他摸着下巴,拧眉思索。
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有完全脱离少年的稚气,再严肃的脸也没有经历沧桑的沉稳。反而有些少年隐隐透露出来的张狂和不羁。
是个刚毅的小青年。
他对着她的背影,沉思了片刻。决定把身上的被子和她的换一换。
他下了床。手刚触到余柒,余柒便抖了一下,猛的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她近乎阴冷地看着他的手。
“我…”沈宸被她看得有些背脊发凉,他说:“我只是看你的被子太薄了。换一换。”
“不用”余柒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说:“我盖习惯了,以后你别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好吧”沈宸撇了撇嘴爬上床。他只是好心,怎么搞得他跟什么图谋不轨的人似的。
终究是年轻,一点事就心里不痛。他翻身背对着余柒睡觉了。
余柒揪着被子松了口气。她太害怕与人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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