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一封信。
霍由写道:“捡了一只受伤的雏鸟，以米饭喂食，如今翅膀已好，可以飞了。”
李信棠回信道:“说到鸟儿，前些日子我的侄儿想要树上的黄莺，哭闹不休。我便遣人上街买了只鹦鹉与他，可算是哄住了。”
霍由写道:“军中比武，我又得了第一。可惜你看不见我怎么把人打趴下。你若见了，定拍手叫好。”
李信棠回信道:“我的琴技精进了，昨儿个弹一曲《秋思》，爹爹说我的琴声是‘雨漱窗前竹，涧流冰上泉。‘可惜你听不见，不然我练琴也多一分趣味。”
又告诫道:“虽然得了第一，与人相处还是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才好。不要与普通人两样了。”
第二封信。
李信棠写道:“近日读词，得‘踏花归去马蹄香’句，甚美之。”
霍由回信道:“沧兰州有一道特色小吃，名曰灰豆子。豆如黑珍珠，味甜，冬夏皆可食。冬天热了吃，夏天则可凉着吃。我想你定会喜欢的，便盛了一瓦罐，随信寄回。”
第三封信。
霍由写信道:“军中有一人，甚可恨。先是借我五十铜钱，按时还了，我道他是个诚信的人。第二次问我借五两银，我便借给他了。不想从此见了我绕道走，不肯再还了。”
李信棠回道:“只当花钱买个教训，又看清一个人便是了。不要太过自责，也不要把这等小人放在心上。”
又回道:“灰豆子已经吃了，味甚美。投桃报李，寄送你一袋饴糖。”
霍由写道:“沧兰州匈奴猖獗，曾斩杀沧兰州太守，近日更是掳掠一千百姓，北上为奴。他们来去如风，我军追之不及。我欲直捣匈奴王庭，一雪大周之耻。你愿意等我吗？”
最后一句写了两遍。第一遍涂抹掉了，又写了第二遍。
李信棠回道:“随信寄了一些银两，他日归来还我。记得有我在燕京，等你回来还钱。
战场刀枪无眼，望君平安。”
霍由自秋日考取武状元，便被派遣去沧兰州，授从七品校尉一职。好在有官职在身，可以借用大周的驿站传递家书或私人物品。
一场新雨过后，更觉秋气寒凉。
琢玉郡主邀人至五柳园菊花楼赏菊，特意在信函中叮嘱李信棠一定要来。
李信棠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如约而至。
此行共十二人，除了琢玉郡主，崔觉、秦鸾亦在列。
一行人在园中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满园菊花郁金黄色，中间夹杂着红的粉的白的颜色，惹人注目。
侍奉园中的小婢见李信棠盯着一丛粉色的菊花看，便剪下来一支赠予她。
忽然听的秦鸾一声娇呼，原来是她在菊花丛边拾得一颗夜明珠。
众女纷纷围上去，惊叹不已。
夜明珠自古至今，不过百来颗。
一少女对秦鸾道:“你不说，我都不认得这是夜明珠。”
“这么珍贵的珠子，会是谁掉的呢？”
有男客欲卖弄见识，道:“这颗夜明珠有一寸来宽，极为罕见，拿去典当，起码值五千两。”
他一句话，引起在场人的抽气声。
五千两，即使对官宦家庭，也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这珠子美丽明亮，寻常不可见。
礼部侍郎之子李复，见崔觉对夜明珠不感兴趣，也便没有上前观赏。巡视一圈，只见另有一人远离咋咋呼呼地看珠子的人群，只顾着赏花。这人恰便是李信棠。
他不由随口赞道:“李姑娘视明珠如瓦砾，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
秦鸾恰好听见他的话，心中不悦。
这颗夜明珠最后交给琢玉郡主保管，等失主寻来。
一行人赏完菊花，便进菊花楼吃菊花宴。
李信棠好似菊花能做成什么美食。听说有菊花酥饼，菊花鸡汤和炸菊花。仅这道上听来的三样，便是李信棠没有吃过的，因而分外期待。
大厅里，案几排成回字型，中间空地，铺着绣花地毯，供表演节目所用。
一张案几可坐两人，琢玉公主被人拥簇着，李信棠自以为在座诸人，除了琢玉公主，自己只与崔觉相熟，便坐到了崔觉旁边。与崔觉共用一张长方食案。
等待上菜的当，崔觉从华容手里接过一卷书，用来打发时间。
李信棠探头问道:“什么书？”
崔觉便展开书册，合上书页给她看——《世说新语》。
秦鸾见了，越发不快。
便出言讥讽李信棠道:“《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说管宁、华歆一起在园中锄地种菜，见到地上有一片金子，管宁照样挥锄头，把金子看得如同瓦砾一般，华歆却捡起金子扔掉。二人又曾同席读书，有官员乘坐车马从门外经过，管宁照样读书，华歆却丢下书跑去看。管宁于是割断席子和华歆分开坐，说:‘你我不是同道中人！’
今天李姑娘不为夜明珠所动，却抢先坐在崔世子身侧，岂非正如华歆一般？”
秦鸾这是讥讽李信棠装清高。
李信棠回道:“不然。华歆捉金丢去，说明在他心里，金子与瓦砾并不相同，否则他干嘛不去丢瓦砾呢？而在管宁眼里，官员的车马也与普通车马不同，华歆若是看的是老农拉牛，管宁还会生气吗？
所以，在我看来。华歆与管宁并无不同。
我与你也并无不同。”
崔觉抬头看李信棠一眼，唇边挂着笑。
李复在一旁道:“李姑娘很有想法。”
六个婢女为各座奉上菊花酒，大厅中间依次上节目——胡旋舞，杂耍，相扑。其中那杂耍倒是叫人眼前一亮——不仅有双手丢三个橘子，三个盘子的，还有双手丢三把火炬的。
等节目上完了，李复又提议道:“今儿个有花，便行飞花令如何？”
秦鸾有意比下李信棠，便道:“不如提高些难度，每句诗都提菊花如何？”
李复道:“好。每人说一句诗，诗中含菊花。说过的不可再说，说不出者罚酒一杯。”
琢玉郡主嘀咕道:“看来我是非罚酒不可的了。”
李复道:“那便请琢玉郡主先来。”
琢玉高兴道:“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
李复:“我花开后百花杀。”
秦鸾:“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
这样一圈**个轮下来，李信棠熟悉的描写菊花的诗句早已被众人背完，她正准备苦着脸自罚一杯，便见崔觉手指沾了酒水，在案几上写给她看:
“人比黄花瘦。”
李信棠念道。而后一旁的崔觉罚酒一杯。
“槛菊愁烟兰泣露。”
“有黄花不负秋。”
“菊花须插满头归。”
几轮飞花令，崔觉次次罚酒一杯，想出来的诗句都留给了李信棠用。待到第十轮，众人已是搜肠刮肚，罚酒者已是十之五六。
轮到李信棠，不见崔觉沾酒写字，连忙扯扯他袖子求助。不想崔觉已醉，一扯之下，身姿如玉山之倾，靠在了李信棠肩上。
李信棠不会喝酒，见帮手已经靠不住，揽着崔觉的手还没放下，便蹙眉苦思起来。
秦鸾讥嘲道:“看来这杯酒，李姑娘不得不自己喝了。”
“有了！”
李信棠目光落在案几角上的那支菊花上，顿时雀呼一声。
只见她撷来菊花簪在崔觉发间，当场编了一句:
“醉里插花君莫笑。”
“妙啊！”李复当即抚掌大笑。
余人亦啧啧陈赞。
李信棠这杯酒便算是躲过去了。
崔觉睁开醉眼看李信棠，李信棠以袖掩笑，看他簪花的模样。
崔觉已醉，飞花令便作罢。
诸人酒足饭饱后，也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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