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屋中光线昏晦,轻烟一样的帐幔垂下来,又滤过一层光源,越发显得榻上这一角天地朦胧而静谧。
盛欢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谢沉靠坐在他身边,长发未束,衣襟松松系着,隐约露出大片结实胸膛。他垂着眼,一手捞起盛欢散落榻上的雪发,看发丝如水一般慢慢流失手中,神色难辨。
那目光太像险梦潮中、向卓纪下令“放行”的谢沉,盛欢怔怔望着,一时竟恍惚失神。
但下一刻,身上泛起的酸痛便将他带回现实,盛欢面色一变,终于记起了昏睡之前的事。
什么时候,换到了榻上……竟然过了一个白日。
他蹙起眉,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想坐起来。谢沉手上一顿,注意到他已醒来,先一步起了身,灵力一引,一杯温热的茶水便落到手中。
“醒了,先喝水罢。”他淡淡道。
现在体贴又是想装什么。盛欢冷冷看他,张口欲言,这才发觉声音也哑得说不出话。谢沉看他不动,对上他眼神,面色也淡下来,忽而一口饮了杯中的茶水。
他将瓷杯向帐外一扔,嘭地一声闷响,柔软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高大的剑者俯下身,盛欢察觉他意图,挥手去挡,被他强硬地摁住。
他一手托着他后颈,双唇贴上来,撬开齿关,温热茶水被不容抗拒地渡过来。
盛欢被半吻半渡地饮了水,不会换气,分开时面上都染上殷红。他一把推开谢沉,抬手狠狠擦去唇边水渍,怒道:“无耻!”声音还是无力的喑哑。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谢沉道,垂眼看他,魔纹落在帐幔阴影中,隐隐猩红。“对你做的事,不过是一直以来都想做之事。”
他咬重字音,牵起更多半日之前的纠缠画面,蚀骨的欢愉与痛楚一同自记忆浮现。盛欢面上阵红阵白,没注意到谢沉已伸出手,微微拨开他披在身上的单衣,结着厚厚剑茧的修长手指,轻揉了揉那上面斑驳的红痕。
“我即谢沉。”他淡淡道,“谢沉爱你,我所行之事,就是他心中所欲。”
这样阴暗的**,盛欢,你真的了解他么?
他低下头,彼此挨得极近,乌发与雪丝在榻上缠绕,仿佛再亲密不过的爱侣。
温热呼吸扑在面上,盛欢从未见过这副面庞如此模样,失神一瞬,很快又清醒过来,挥开剑者的手:“但谢沉绝不会强迫我。”
“这就是你和他的区别。”他冷冷道。
闻言,剑者面色也冷下来。“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他漠然道,忽而抓过盛欢手腕,强硬地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隔着一层单衣,稳定的心跳伴着温热体温,一同毋庸置疑地传递过来。
“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来杀我。”他淡淡地说,看着盛欢苍白的面庞,“但你舍不得杀,因为这张脸。”
“那就恨我罢。反正你本来就恨我,恨我替代了他。”
*
轰然一声,剑气破空而去,劈在高台之上,演武台台面登时留下一道深深刻痕,烟尘四起。
折尽烽衣角被削去一道,飘悠着落到地上。他偏头看了一眼,挑起眉峰:“还继续么?”
那边谢沉已然收起长剑。白衣的剑者面沉如水,摇了摇头,也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他本就面容清峻,此刻神色沉冷,更显得凛冽逼人,方才酣畅淋漓的一战也未稍稍散去这霜冷之意。踏过月门时,驻守的侍卫都被这威压所慑,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折尽烽唇角微微勾着,看谢沉身影消失在石径之上,倏然面色一变,抬手捂住胸口,身形猛地踉跄了两步。
洛寻已抢上前来,掌中翻出一粒药丸,推入他口中,又转到身后,手掌抵住后心,缓缓渡气过去。
灵力化开药丸,药气流转在肺腑之中,折尽烽静坐调息,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在瞬息之间消弭过去。
洛寻收回手,看男人站起身来,皱眉道:“本来马上就要好了,谢沉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以灵力对决。”
“剑意霸道,剑息凝沉,他心情不好,就要找个人来对阵。”折尽烽道。
“心情不好……”洛寻回想起剑者今日前来时,独自一人的身影,若有所悟,“他和盛欢的矛盾爆发了?”
折尽烽拍了拍衣角,沉吟不语,半晌忽问:“昊泽神宫休整之后的人马,出发了么?”
之前谢沉闯入神宫驻地,挫伤众人,掳走盛欢之后,昊泽神宫原定的先遣人马便紧急停步下来,未再继续前进。这段时间,神宫重新调拨人手,调集物资,比先遣人马更为精锐庞大的队伍迅速建立了起来。
“今早刚收到的消息,正式出发了。”洛寻道,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他们要到达天容城还需几天,谢沉今日一战虽然拖延了伤势痊愈,但等神宫抵达时,也应好了。”
话虽如此,少年模样的副手面上却仍有些疑惑——西岭兵力俱在,以眼前人之能,即便尚未痊愈,要对付那些神宫精锐也不在话下。折尽烽的思虑,似乎还在他未想到的另一处。
男人沉思片刻,只道:“有些太快了。”
他只抛下这一句,没头没尾,不知何意,却也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地提起刀,转身进了屋中。
*
谢沉踏着石径上的落英,回到客院之时,盛欢正独立廊下,抬眼向天际望去。
昨日又是一夜荒唐,今早晨起时,盛欢却已披衣起身,在窗边软榻上打坐调息。灵穴被封,又落入如此劣势,他却不见几分懊丧惊惶之色,更没有贸然以自伤为代价去尝试突破被封住的武穴,只是每日梳理灵息,保证身体的状态。
哪怕被他折辱至此,到了锦帐之外,那些失态、恍神、眼尾滚落的泪珠,也都如水一般从他身上流逝,没有留下一丝印记。
天光从窗外倾泻下来,盛欢雪发披散,闭眼静坐,斑驳吻痕被完全收束在衣襟之中。他的身影融进光里,缥缈遥远,仿佛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留在手中。
谢沉看了片刻,起身换衣,出门去了演武台。
而此刻,盛欢站在廊下,听见他回来的脚步,转眼望了过来。
谢沉方与折尽烽放开灵力、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场,虽未尽全力,却也激起不少战意,到此刻回了客院,身上戾气仍烧得魔纹猩红。
盛欢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一瞬,很快又转过眼去:“你可以叫我,同你一起去。”
谢沉不在,折尽烽也未完全限制盛欢的行动,哪怕没有剑者领路,他也可以在城主府邸的一定范围内行走。但盛欢却留在了客院等他回来。
谢沉淡淡道:“你不想见我。”
“是,”盛欢道,“但我跟在你身边,可以在你欲行不义之事时,阻止一二。”
昊泽神宫的人马还没有到来,战事未启,他倒先开始未雨绸缪了。
谢沉垂眼看他片刻,忽而一手握住他下颚,将他面庞强硬地转过来,又很快松开手去。
盛欢肤色白,这短短的一瞬,也在面颊留下了淡红印记。他的视线愕然地随着面庞转来,乌黑的眼眸望向他,眼睫颤了颤,半晌垂落下去。
“阻止我,”谢沉道,“你连面对我都不能,怎么阻止我。”
盛欢沉默着。
他们相对而立,不过一臂之距,彼此却仿佛远隔天涯。庭中花叶寂寂,谢沉的目光从盛欢面庞移开,落到霜一般的发梢上。
今日的他依旧一身素衣,雪发以木簪松松挽起,垂在衣袍间。谢沉道:“你的头发,是如何变成如此的?”
“……生死之间,哀毁过甚所致。”盛欢说。
这一句心照不宣,将他们重又带回到那一幕之中。谢沉双眼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沉声道:“大恸白头,素衣服丧,盛欢,谢沉值得你为他做到这样?”
“你不肯承认我就是谢沉,是真的认为我们是不同的两个人,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觉得是因为你执意要寻回魂魄,才让我堕入魔道?”
他声音平静,话语却如雪亮剑光,一瞬照彻人心所有晦涩。盛欢闭了闭眼,再回望时,面庞却仍然固执而坚定。
“那你呢,谢沉?”他念出这个名字,“你一定要说服我你就是他,又是在执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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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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