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最深处的裂缝中,两道人影伫立,望着两壁夹峙,缝隙间所见景物有如一线,深不见底的沟壑陷入沉默。
赵云蜺根据族中史书记载得知青墟一共七部,居十方,掌管不同职责。
一部居云栈,位于悬崖峭壁间,部众擅机关术;
二部居一线天峡谷腹地,部众擅丹药;
三部居眠林,妖兽横行凶险无比,部众擅采药御兽;
四部天柱古殿,位于苦水两岸,部众擅法阵;
五部雪马楼,处神女峰后方,部众擅符箓;
六部揽月阁,居朝云峰顶,部众擅占星;
七部海晏城,居于山脚,傍水而居,擅食、耕织。
时间有限,他们一路火花带闪电总算将其余六部族地走遍,搜刮得差不多。青墟少数地方能在朱砂村找到一点影子,比如说眠林龙潭深千尺,潭边无数灵植,灵墟的龙潭就是取自这里。
又比如村中最早的护村大阵,就是从四部习得。
再比如刚到青墟时看到的道场和神宫,神宫每二十年会举行一次升仙大典,十部倾巢而出来到祈天道场,将选出的圣女封为大祭司,其余落选者降为长老守护七部,再从新生儿中选出七位新的长老备选者培养,在二十年后再参选。
朱砂村每年的升仙大典和神庙就是取自这里,只不过神宫除了举行大典,平日里更多是用来待客或是静心修炼,不像神庙专门建立用来祭拜。
令人遗憾的是,六部族地因为大战被悉数摧毁,几乎都成了一片废墟,即便有保存完好的,也生满了青苔藤蔓,难以看出原样。
灵巫族一部擅长制作法器,大多数法器基本都锁在摘星楼内,少数留在云栈和其余六部,但摘星楼满目疮痍,早在时光里化为粉尘,迷失在崇山峻岭间,二人几乎是踏遍了整个青墟才在各处找到不少散落的法器,也不算白来了。
而众多法器里,平平无奇的斩影刀自然被当成失败品,在来一线天的路上顺手扔进了山洞中。
他们二人天黑前进的一线天,距离现在已过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光景,足够他们逛完整个青墟了,可他们却还没找到二部入口。
赵云蜺一直在解释,他说毕竟二部的巫医只会轻功采药炮制以及炼丹,自保的功夫不多,但她们的能力却很强,担心将来若是出事会先拿二部祭旗,因此二部成为了一三四五这四部的重点关照对象。
一线天内被她们设立无数机关,难以寻觅,光是一线天峡道就和云栈差不多长了,对待它,需要更多耐心才行。
只要走完一线天,就一定能找到入口。
然而再多的耐心也会在走了一遍又一遍,边上永远都是重复的景物中耗尽。
眼前这一段路,已经是他们走过的第十遍了。
每一次都要在道上、两边细细查看是否有机关或是入口,这是个细致活,需要观察入微。
最开始,二人都在想,毕竟是山崖,都是石头泥巴跟石梯,长得一样也是正常的。
直到二人在山崖上刻下痕迹,才发现他们一直都在这一段路中循环,这才反应过来不对。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老韩。
他望着一模一样的景致,向来寡言少语,存在感为零,极少抱怨的他面容沉肃,鸡皮鹤发的脸缓缓皱起,手掌摊开,将压在腰间悬挂的刀柄握紧,慢慢拔出。
刀脱鞘时轻微的摩擦声响起,除了拔出一把刀,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然而,呼啸而过的风,不知在何时停了。
四周静地可怕。
赵云蜺太阳穴猛地一跳,视线下意识被吸引,他不动声色地望了老韩一眼。
他有些茫然,或许不能说是茫然,而是吃惊。
在方才之前,老韩所展露出来的一切能力都是有形的,可探的——呼吸,心跳,轻功,拳法,脚步声,包括杀意。
这个老者,长相平平无奇,看起来很普通,在村里毫不起眼,甚至不会被任何人记住。
每个人都见过他,可到最后都会遗忘他,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这是一种相当可怕的能力。
赵云蜺自认自己对老韩已经足够警觉,每一次,他都能准确无误感应到老韩的变化。
而就在刚刚,无形的杀气弥漫着一线天,他甚至没有察觉,就已经结束了。
赵云蜺面上如若无误,心里却在想:果然不能小看他,老韩隐藏得够深。
幸好,他们不是敌人。
他问老韩:“老韩,你是看出来哪里不对么?”
老韩没有回他,只是反问:“你确定机关布在里面,这里只是普通的路?”
赵云蜺没有思考就直接回他:“当然不确定,毕竟我又没来过。”
又补充了一句:“根据典籍记载,二部就在一线天内。一线天山腹中空,内有一部设立的无数机关,只是入口难以寻找。所以我才会说,或许这里是唯一不曾被破坏的净土。”
老韩缓缓皱起了眉:“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却还在原地打转,或许不是路太过狭长。”
赵云蜺很快明白:“你的意思是?”
“说不定,这条路本身就是一道机关,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踏进一线天内,一直被困在阵里。”
赵云蜺微微低头,陷入思考,脑子转得飞快。
到底是什么样的阵能把人困在原处不停兜圈子,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呢?这样的阵法,破绽会在哪儿……
那边老韩还没等他想出个究竟就已经开始动手,他抓起刀对着四方一个横扫,气浪沿着刀壁顺流而下滚滚荡开,两边山石炸裂汩汩砸下,赵云蜺一惊连忙开始躲闪,然而他们依旧被困在原地,没有出去。
赵云蜺被这翻天的动静惊得目瞪口呆,脑子一下子就宕机了,什么阵法统统忘了。
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眼睁睁看着老韩见自己这一刀没什么用,遂提着刀又准备乱来。赵云蜺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步,随即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些许懦夫,又长腿一迈就挪了上去,拦下老韩苦口婆心劝他:
“老韩,莫要冲动,我们先想想这个阵法是什么,找一下破绽再破也不迟,这么乱来万一遇到别的危险就麻烦了。”
老韩一把推开赵云蜺冷笑一声:“要能想出来早走出去了,至于被困到现在?”
他大概扫视了一眼峡道,抓起刀开始凝气,面无表情说道:“这个阵法必然是依地形而建,这里这么窄,不会是八门阵。既无死门,那便无需顾忌,待我将所有地方劈一遍,总能找到破绽。”
“哎,不是,老韩!”赵云蜺想要拉住老韩,但老韩御刀已经开始了,刀身织成的光幕携带滚滚气浪,隐含雷电之威往四面八方荡去,可怕的冲击力和石壁相撞,无数火花爆闪,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滚落不停的飞石。
赵云蜺一边要躲过这光幕,一边要小心跌落的飞石砸到自己身上,脑子里还不能停下,一直绞尽脑汁想,幼时被父亲要挟着看过的一本又一本的古籍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现,不停翻页,终于,一行字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慑心困阵!
慑心困阵依地形而建,最早是用在眠林实验,一旦陷入此阵,被困林中,即使认准一个方向,也依然找不到出口,被迷失在外形无异,互相环抱相接的一棵棵深木中。
他依稀记得书上所记载的是,当时三部的先人最终发现了其中一棵树与其他的树不同,最终破阵。
那一株树就是破绽。
如今被运用在这狭窄的峡道中,想要破阵,就必须在里面找出破绽,可这里走了一遍又一遍,四周每一寸都被他们查了个遍。倘若有不对的地方,早就被他们发现了,又怎么会被困这么久?
破绽……破绽……会在哪儿呢?
石壁,石梯,崖间的草木……
这么大点的地方,也只有这些东西了,可是,它们都很正常啊。
赵云蜺陷入了困境。
到底是哪里被他们遗忘了?
一块飞石往他身上砸来,赵云蜺一个后仰躲开飞石,视线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上空,一轮圆月高高挂起,正好卡在缝隙间,他皱了皱眉。
没记错的话,一个时辰前月亮就在那里,一个时辰后依然在那里,并无变化。
今日积云很多,来来去去随风飘散,可这一个时辰内,却未曾有阴云笼住圆月。流光倾泻而下照亮路途,一路走来他们就是凭借这道月光探查各处的。当时他还开玩笑地说老天都在帮忙,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顺利到不可思议了。
他很快回神过来,朝悬在上空的老韩大喊:“老韩,破绽在天上!”
说完之后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危机感袭来。
他忽然很不安。
难道不对?他皱了皱眉。
赵云蜺再次朝上空望去,没有错啊。
是他遗漏了什么吗?
焦躁不安,在发狂边缘的老韩仰头一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手中的刀脱手而出化为一道银光,如猛虎怒吼破空而去,瞬间越过数百丈的距离劈向圆月!
就在圆月要被撕开前夕,赵云蜺睁大双眼,瞳孔直缩,终于想起不安的来源,他猛地朝老韩大喊:“老韩!先把刀收回来!”
“有危险!”
老韩眉头紧皱,眼中带着不耐烦:“拖泥带水怕这怕那的,一会动手一会不动手,刀已离鞘,收不回来了!”
“就算有危险,老子护着你!”
因为急切,赵云蜺满脸通红,双眼像铜铃一样瞪得老大,急切说着:“慑心困阵往往和万骨幻阵叠加一起,万骨幻阵蕴含奇门八卦,阴狠无比,再不收回来就来不及了!”
然而已经晚了,一往无前的刀已经将圆月劈开,眼前瞬间陷入黑暗,层层阴云笼罩,响雷滚滚而来,被击裂得不像样的石壁恢复原样,石壁间无数怪叫和相互摩擦之声响起,无数骷髅自石壁内涌出,将逼仄的峡道挤满,铺天盖地向二人袭来。
风雨如注,四面八方涌来的枯骨密密麻麻将峡道挤了个结实,围着二人震绕不停,浓郁的黑气包裹着骷髅,就要向二人撕咬。
周遭景象在瞬间发生变化。
石壁和石梯幻化成浩瀚无垠的荒漠,阴风阵阵,上空铺满了骷髅四处飞舞,狂风呼啸,如野兽咆哮,将无数沙尘卷起,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风越来越大,到最后甚至刮起了龙卷风,携着黑气的龙卷风内裹着无数骷髅,数道龙卷风围着二人打转,嬉笑怪叫声传入耳中。
不过眨眼间就改天换地,再回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石壁,蔓延到天尽头的黄沙被狂风吹得怪叫作响。
不需要多加思考,二人将耳识封住,嚯地一下抽出法器往龙卷风处走去,一个提刀一个抓着刚捡到的还热乎的法器--一把宝剑。
任何阵法,只需要找到破绽或是阵眼就能破掉,奇门八卦弯弯绕绕需要动脑子的阵法老韩不擅长,并且曾被这类阵法坑过多次,着实令人生厌。然而只要涉及到幻术类的阵法,这个被困灵墟多年的老者可太有话说了,更不要说在灵墟出生的赵云蜺了。
枯骨幻阵虚大于实,或者说这就是个幻象,阵眼必然是在龙卷风内。
封住耳识后不会被幻音扰住,没有半点犹豫,二人同时冲进龙卷风内,如风如电在龙卷风里不断穿梭、厮杀,伴随着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咔嚓声。
二人顺着风眼往底下飞去,抓着法器往风眼里一刺,一道雪白的光亮在龙卷风里闪过。不过瞬间 ,数道咔嚓声和响破天际的震动声就自龙卷风内传来,龙卷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慢慢熄灭,浓郁的黑气和骷髅霎时间消失在了风沙中。
见此招见效,二人手下未停,将一道道龙卷风逐个击破,终于在最后一道龙卷风熄灭时,风停了。
砂砾凝聚出一条通往云端的沙路,二人定神后往上走去,走过的沙路决堤,化成沙雨飘飘落下,在半柱香后,二人到了万丈深空中,低头一看,脚下的一切如袅袅炊烟,消散不见。
再抬头向上看去时,眼前出现了一条石梯,两侧依然是不曾被破坏的、耸立的峭壁。头顶狭窄的缝隙间,一轮圆月高高挂起,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宁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知不觉间,二人就这么回到了一线天,他们相视后,同时松了一口气,赵云蜺笑道:“总算到了真正的一线天峡道了。”
他们恢复精神,龙精虎猛又开始探测起来,没过多久就发现有一块石壁看起来和其他的地方并无不同,但伸手去探,却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将人吸进去。
二人喜出望外,赵云蜺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了,他忍不住说道:“想必这就是二部入口了。”
他们相互一望,点点头后同时踏步进去,人影瞬间消失在峡道。
丸辣!咋越写越觉得写得不咋样,到处都是BUG咧55555555 这一章视角落配角身上了,因为觉得剧情需要,希望大家能接受 话说回来,今天赶的五十一章被我怼到六千字了,结果发现52才能写完,写完之后再打大BOSS【是的,现在打的是中BOSS】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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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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