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温度渐增，室内拍摄人挤着人，即便大敞着门，也是受不了的闷热。
四方的画面里，映出一副俊朗面目。男子双眉微皱，欲语还休，然后肩膀微沉，眸光黯淡……
李磊紧盯着屏幕，头不自觉的前伸，眼神明亮，大声喊：“好！过！”
接着站起身，对着那人：“你先补妆，咱们一会儿接着拍下一条。”
屏幕里的人应了声“好”，稍坐正身子，由着工作人员为他调整造型。
余光瞥见有人在看着，视线追寻而去，最终在角落停下。
一个熟悉身形窝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翻看剧本。
又是这样……
这几天，万衍之老觉得纪乔在盯着他。
应该是从上个星期有这种感觉，但每次一转头，就只见纪乔埋头看着剧本。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当类似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再迟钝的人也能觉出不对劲儿。
从开拍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他们一直相处愉快，但最近，纪乔似乎在……躲着他。
“好，准备下一条！”
万衍之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导演的喊声打断，他收回视线，做工作准备。
等特写镜头拍完，正好到了和纪乔的对手戏。
万衍之朝角落看去，只见纪乔缓缓起身，手上拿着刚刚翻阅的本子，目不斜视地朝这边走来……主要是不斜视他。
万衍之拍戏认真，人也专业，一般在工作状态不会去想些有点没的，但纪乔这个奇怪样子很难让人不在意。他半勾着头，有意无意地就朝旁边瞥一眼，但纪乔始终微侧着身子，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没一会儿李导过来讲戏，对着纪乔：“裴辞（万衍之角色）说话的时候你就要开始了……”边说边抓起他的手在万衍之身上来回比划。
万衍之细想着导演做的动作演示，不自觉地皱起眉，太过专注，一把夺过纪乔的手，“要是这样直接……”
话音未落，便突觉手上一空，回神，就只见纪乔晾在两人中间、抽回了一半的手。
三人愣住。
一秒的空白后，那只手又慢慢地，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万衍之手上。
……这是干嘛呢？
万衍之在尴尬里止不住得发懵。
虽然他的动作很突然，但平常纪乔不这样啊，有时候勾肩搭背的他也没什么反应，而且这走着戏呢，怎么就……
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不会是刚刚没注意挠着了纪乔的手吧？或者是抓地太用力，把他弄疼了？
想着想着万衍之就往自己的手里瞧去，在发现几道隐约泛红的指痕后立马看向纪乔，只见对方满脸的不自然。
看来是这样了，万衍之心里生出愧疚来。
于是，他就又轻轻地，把刚刚放回自己手里的手，放了回去。
这拢共不到五秒的时间里，来了一出送还戏码。
李磊看到这幕，心里冒出十万个问号。
俩人在这儿你来我往的，还没拍呢先演上了？
不过他没工夫磨叽，重新抓起纪乔那只被退货的手，放到万衍之身上进行新一轮的比划。
拍摄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顺利地进行着。
晚上九点，万衍之工作结束，在化妆间卸装束。
手机响起两声信息提示，点开。
书本emoji：哥，东西已经买回来了，纪乔他们的我直接送过去？
万衍之打字回复。
腌制鸡胸肉：不用，把他们那份儿拿到我这儿
对面秒回：OK
没几分钟，就听见敲门声。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开开心心地拎着两份糖水进来，放到万衍之桌上的空闲处。
万衍之看了下时间，“小雯，大概10分钟之后纪乔应该会有段休息时间，到时候你去跟他说咱们买了糖水，让他来我这儿拿。”犹豫了下又补充说，“尽量让他本人来。”
还没等小雯回答，又嘱咐道：“你找完他给我回个信息，然后直接回车里就行。”
宋小雯听着万衍之这一顿反常的叮嘱，意识到什么，麻溜儿地回了声“好”。
十三分钟之后，她在片场找到了坐着休息的纪乔，一旁还有纪桐——他的表妹兼临时助理。
又过了两分钟，她给万衍之发去信息：纪乔他们说今天吃坏肚子，就不去了。我回去帮你一起拿东西吧
几秒后收到回复，叹了口气离开了。
纪桐看着宋小雯走远，扭头就问纪乔，“你刚干嘛那么说？”
刚刚宋小雯来的时候，纪桐正戴着眼罩补觉，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听到什么“糖水……化妆间……去拿”之类的字眼，正准备搞清状况，就听见纪乔清晰又离谱的谎言：“我们今天吃坏肚子了，就不去了，谢谢。”
纪桐疑惑的很，扯下眼罩就对上了小雯带有求救意味的眼神，同时，还有纪乔的警告脸。
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对于一个刚清醒的脑袋来说属实是有点超纲了，所以她只能接收和处理一个信息就是：纪乔不想去。
于是，纪桐迷茫地昧着良心陪纪乔撒谎：“啊……不好意思啊，我身体也是不太舒服吧……”
最后小雯无奈离开，等人走远了她才发问。
纪乔对于提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困意来袭，纪桐也懒得细究了，嘟囔着半躺回去，“给你当助理就这待遇，到嘴的东西没了。”
纪乔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一想到拿东西要和万衍之独处，他就莫明心慌，不想过去。
越想越乱，最终选择闭目养神。
大约十分钟之后，万衍之坐上车准备返回住处。
临近七月的南方夜晚总是潮热，烘引得人心也不得安稳。
“来，哥，这个!”宋小雯见万衍之上车，忙停下手上动作去接袋子，给他递了一个爱吃的口味后就迫不及待地继续进食。
过了一会儿，沈皓从洗手间方向小跑过来。
“诶，我的给我留着啊！”见两人已经开吃，边上车发动边护起食。
“放心吧，多着呢。”宋小雯边吃边回他。
“啊？不是要给纪乔他们吗，他们没拿？平常不是挺爱吃这个的，最近纪乔减肥？”
一张嘴提了好些个问题。
宋小雯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万衍之，连忙开口，“他们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法吃，你好好开车吧，别一会儿回去晚了冰化了，有你的份儿你也吃不了。”
“也是，今天我可得开快点儿。”沈皓赞同，踩着油门的脚稍加了些力。
车速加快，窗外的风更是喧嚣。
万衍之用最放松的姿势倚着靠背，入口的清凉为他卸下几分疲惫。他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着手里的糖水儿，不由得皱起眉。
最近，跟他一起拍戏的小孩儿确实奇怪。
他们在拍一部群像仙侠剧。虽然他在圈子里是个不温不火的状态，但跟其他主演相比，知名度还可以，也算有点热度，所以是唯一领衔主演。
纪乔饰演跟他关联最密切的主演角色，他俩的戏份基本都在一起拍，两人的交流自然也就多些。
纪乔机灵懂事儿，对表演也很有想法，他们挺聊的来。
但纪乔刚满十九，比他小了整整六岁，而且一张稚气未褪的脸上还总是笑盈盈的，很是可爱。所以相对于朋友，万衍之看他更像是自家的弟弟，待他亲切，称他“乔乔”，两人也相处融洽。
正是因为一直以来关系和谐，所以这些天的异样才更让人奇怪。
细想起来，下午纪乔抽回手的时候，也不像是因为手疼。平时磕着碰着了，他会下意识地轻呼一声，但这次没有。
晚上更是明显。
纪乔身体好得很，这两个多月小病小灾的从没见他有过，胃口更是出奇的好，怎么突然就“吃坏肚子”，而且这还是他最爱的糖水。
万衍之特地让小雯叫他亲自来拿，就是想借机解决下“矛盾”，结果纪乔竟然用了个一听就很假的理由回绝……
万衍之越想越头疼。
渐觉车速减慢，他看了眼手机，临近十点。
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开工，万衍之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想。等车站定，下车回房。
四个小时后，纪乔结束拍摄。
“又累又饿啊……车上有什么吃的吗？”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往座上一摊就喊饿。
“人家给你你不要，现在知道饿了……”纪桐边系安全带边吐槽，一句话把纪乔噎了回去。
他又嘟囔着回了句什么，纪桐没听清也懒得搭理，专心开车。
车速不快，纪乔觉得心里闷，便把车窗开大了些。
清风拂面而过，额前发丝悠扬，他想起前几日午后的风，也是这般舒爽……
那时候，导演正给万衍之讲着一会儿要拍的细节，万衍之低着头看剧本，听到导演的话就轻轻点头应着。
印象里，万衍之工作的时候，总是认真又安静。
他站在万衍之身后，午后的太阳晒人，他乘着凉荫，倚树而立。
小河旁，微风拂来，乱了身前人的衣袍。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吹啊吹，衣带就在他的手上摆啊摆……
“到了。”纪桐的话打断了纪乔的思绪。
两人实在太累，停好车，一路无言，各回房间。
纪乔哈欠连连，洗过澡便直奔床铺，他以为自己会倒头大睡，结果一合上眼，脑子里全是画面。
想起第一次和万衍之见面的场景，虽然合作之前略有了解，但隔着屏幕看人总不比现实真切，所以那次见面还是让他印象深刻。
剧组正式开拍之前有半个月的封闭训练，在一个平常的午后，他第一次见到万衍之。
那时对方身着白衣，因为瘦的缘故，更显高挑。目光低垂，看不清神色。薄唇轻启，泛着淡红。
晨曦未明时，沾染雾气的玉兰，是纪乔对万衍之的第一印象。
后来逐渐熟络，那张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好看的脸上，总是展露出温和亲切的神情。耐心回应他这个新人的各种疑惑，帮他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还和家人一样，叫他“乔乔”。
之后，纪乔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想看他。
想看那么多情节他都是怎么演绎的，想看他拍摄间隙都在干什么，想知道他的状态，想了解关于他的更多。
只是，纪乔无法正视自己的变化。
和万衍之视线对上的时候，他总是心虚地避开，被发现要解释的时候，脑子里还没想好嘴里就已经发出“额”的音节，编不出借口的每一秒都放大着心虚和尴尬带来的难堪，脸也不争气得发烫。这种情况数不清出现了多少次，只有拍戏的时候能有正常的眼神交流 。
老是盯着人家看，脑子自然不会太清醒，有时候闲聊他连话都接不上。
和万衍之的肢体接触，更是难以应对，在逃避和向往之间游走的念头，让他深受折磨。很多时候都是忍着，装作自然。但下午……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搓起右手……
纪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
他干脆坐起来，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剧本，翻开别笔的页面就开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熟悉熟悉工作。
刚专注没一会儿，就瞧见台词旁几个批注，是万衍之的字迹……心里有点堵，拿起笔就在旁边写起来，可能是为了让那几个字不太显眼……写着写着，突然发现手里的笔也是万衍之的，前些天他忘带了人家就把自己的拿给他用……越看越别扭，于是把笔夹在本缝里，迅速合起，kua地一声轻呼，被封皮划了一下，定睛一看，封皮也是万衍之的！
万衍之！万衍之！怎么都是万衍之！
急火攻心，气急败坏地翻开第一页，这还是他的剧本吗！看见“纪乔”两个大字后，瞬间成了哑火的炮。
熄了火，冷静下来，心里又不舒服。他不了解自己了，刚刚是急什么？气什么呢？
细细地想着所有的可能性，一一排除后，剩下了一个没办法排除但他又认为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答案。
面对这种可能，他心里变得很奇怪，和面对万衍之一样奇怪。
但是，带着一种求证精神，他还是自我安慰着，心存侥幸地打开搜索栏，点进那个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浏览的页面……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纪乔疑惑，跟他想象的问题不太一样，不过正好，他喜欢这种委婉。
不过并非所有问题都如他所愿。
——你对同性朋友有何看法？
A.想亲TA-5分
B.想照顾TA-3分
C.什么都不想-1分
纪乔皱起眉头，再三犹豫，最后记了个＋2。
——你会给知心朋友看**吗？如日记
A.我曾经有过-5分
B.现在还会-3分
C.从来不会-1分
给别人看的，那还叫**吗?纪乔果断 1。
——在爱情中，你会？
A.很容易背叛-5分
B.有可能背叛-3分
C.绝对不可能背叛-1分
当然选C，感情里要有道德底线！又是 1。
……
一串儿题做下来，纪乔滋生了一种奇怪的小信心。他想着自己基本都在选后两个选项，分数不高，所以应该不会是那个结果。
微翘着嘴，划到答案页——18-26分，原生取向：异性39% 同性61%。
纪乔的视线定住了，短短几个字，他看了好些遍。
不对!不对！他快速滑动起手指，在几个页面里来回翻动。凭着仅剩的一点良心，在并不过分的范围内加加减减，却还是逃不出这个分数区间。
但是没关系，人，总是倔强的！
随手一搜的题能有什么含金量，要花钱的才准确！
他迅速切换网页，找专业的，找花钱的……
终于，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做完了更多、更细的题。
交钱，等报告。
您的测试结果为——性取向偏好：同性取向。
十分钟后，纪乔关上手机，躺平盖好，双臂抱着一团被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去……
啊！！！
凌晨三点三十分，纪乔花了十九块九，确定了两件事：第一，他是gay；第二，他喜欢万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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