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唤作王叔的管事那里报了名以后,要等到第二日一早,这批新招的矿工才能一道被送进矿场里去。
旁的人都念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所以早早的便赶回家中与家人团聚去了。
而姜齐他们,倒是还闲情逸致的又在这城中游荡了一阵。
“这地方实在是萧条的很,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比之昭陵城真是差得远了。”郎二跟在姜齐的身后,双手无聊的甩来甩去,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
姜齐侧身看了他一眼,“咱们来这儿是有正事要做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呢。我看你呀,就是在昭陵城把性子给耍懒了。”
较之郎二的率真大胆,郎大对姜齐到底还是带着几分敬畏,他蹙着眉头拍了拍郎二的后脑勺,斥了句,“没大没小的,怎么和少爷说话呢!”
姜齐倒是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但他也没有刻意的去解释,瞧见郎大的动作,笑了两声,便又回头顺着说了句,“是得好好管管他了!不然的话——”
但话还没说完,谁知便一头撞上了个刚从屋子里抬着东西走出来的男子。
“哎呦喂!”
风陵渡里的道路多是泥泞,只有贴着靠近房屋边的那截小道走,才不至于弄的身上太过狼狈。
但这样子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那便是房门对着官道的屋子里若是有人出来,稍不注意,里外的两人便会撞个满怀。
“没事吧,哥哥。”梁愿立马扑到姜齐的身前,将倒在地上的他给扶了起来。
姜齐其实并不至于倒在地上的,毕竟两人相撞时虽然有些突然,但那冲击力到底是不大。
只是撞上去猛然回神的那一刻,姜齐忽然注意到了那人抬着的架子后方露出了一截白布。
白布盖着东西,微微凸起。
虽然包裹的严实,但姜齐还是从顶部那团乌黑的痕迹里,辨认出了下面盖着的是一个人。
莫不是抬了什么受伤的人吧?
脑子里面闪过这个念头,姜齐被撞的那一刻,生怕自己将人撞倒,然后给架子上的人带来更严重的二次伤害。
所以在没止住的推力之下,自己又猛然往后倒退了几步。
如此,一个不留神绊了一脚泥地里的深坑,便后仰着倒到了地上去。
“没事。”四仰八叉的姜齐借着梁愿手上的力道,迅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其实还是有些摔疼了的,毕竟那结实的一屁股带来的伤害可不小。
但是眼下他却来不及顾及自己身上的这点小伤,毕竟和他相撞的那人,此刻虽没有像他一样摔倒。
但手上的架子,却是哐当一声滑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了!”姜齐心里突突直跳,站起来便立马想去将白布盖着的那人从地上扶起来。
毕竟这都躺在架子上被抬着走了,估计本身就伤得很重。
再被他这么一撞,又摔在了地上,估计得是伤上加伤。
那人脸朝地瘫在地上,白布在他的身上裹了一圈,像是被摔昏了过去。
姜齐扑过去想要将人给拉起来,但甫一摸到他的手臂,才惊觉手底的触感竟是如此的硬实。
这是……石化了?
姜齐愣神的功夫,被他撞懵了的那个男子才反应过来姜齐是误会了什么。
他哈哈笑了两声,凑过去拍了拍姜齐的肩膀,“这位公子还是我来吧,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东西晦气,看你们衣着打扮也不是寻常百姓,想来更是忌讳这些。”
“啊?晦气,晦气什么?”姜齐嘀咕了句。
那男子说完以后,便招呼着架子后方的另一个人一起使力,将趴在地上的那人又拖回了架子上。
这么折腾了一番,那张白布也被揉搡着滑到了地上。
然后一张肿胀如发面馒头,惨白中泛着黑紫的面孔,便赫然出现在了一众人的眼前。
这竟然是个死人!
死者左侧的耳朵像是被重重的锤击过,半边都变成了稀烂的肉浆。
右边眼睛虽然已经紧紧闭起,但也不难看出眼眶里的眼球,生前应当是被暴力碾碎了的,只余下了一滩黑血。
垂在一侧的手臂也是骨节外翻,血肉模糊的手掌上还缺了三根指头……
姜齐扶着梁愿的手臂站起身来,还待再细看,紧接着屋子里便传来了一阵悲痛的哀嚎,“阿福!我的儿啊~”
循着声音侧目,最先看见的便是发出声音的那个大娘。
她的头发花白,面上密布沟壑,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大爷,此刻正一边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那大爷眼里也是隐约闪过泪花的,只是顾虑着大娘的心情,没有表现的过于明显。
看他们的形容面貌,架子上这个咽气的男子,应当就是他们的儿子。
大娘在大爷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了门口,“我可怜的孩子,娘对不起你呀!”
她的双手颤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牵起滑落的白布重新盖在那男子的脸上。
“许大娘,节哀顺变。”刚刚和姜齐相撞的那个男子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塞到了大娘的手上,“我们该走了,不然待会儿日头升上来,出了味道就不好了。”
但大娘却只顾着哭,无奈那男子便只能又把银子塞到了大爷的手上。
相较于大娘,大爷此刻还算是保留了几分清醒的,“好了老婆子,再哭下去哭坏了身子,阿福在天之灵看见了,也该是放心不下了。”
他把银子塞进衣襟里面,然后就扯回大娘的手,扶着人往屋子里走去了。
大娘还在哭,声音越来越远,只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留下了一抹悲怆。
见人离了去,抬架子的两人也收拾好准备重新上路了。
但没摸清楚情况的姜齐心里却还有些疑惑,所以趁着他们动身的时机,凑上前去好奇的多问了两句,“这位兄台,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清楚此处的情况,不知道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呀?”
架子被重新抬了起来,先前和姜齐撞上的那个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既然是外地来的,那还是莫打听了的好,终归不是些什么好事。几位还是早些离开此地吧……”
他没回答姜齐的问题,说完这话便抬着人快步的离了去。
“诶!”这人话中有话,姜齐还想再问。
却不想奡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还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追上去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从奡沧的手里挣脱开后,姜齐有些不明就里,“你知道些什么内情?”
奡沧负手而立,眉目冷淡,“不知道。只是先前打擂的时候,见到过那些被邹家老三打死了的参赛者。那些人和这个人,死的样子,大差不差。”
……
邹家老三邹文鹏,天生怪力脾气暴戾。
每隔几日就必须通过打擂的方式,将自己的一生蛮力发泄出来,否则便会失控发疯,变成个毫无神智只知道杀人的怪物。
而在和他打擂的过程中,对擂的人若是意外被他打死了,其家人也依旧可以获得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甚至尸体,他们都可以帮忙妥善安葬在他们专门修建的坟场里。
所以姜齐他们刚才撞见的那具死相极惨的尸体,若无意外,应当也是从擂场上抬回来的一个可怜人。
一条年轻而又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冷冰冰的十两银子,甚至连尸体,为人父母的都没有能力帮忙收敛。
这是何其的可悲呢……
*
大街小巷游逛了一圈以后,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一行人又回到了客栈里。
姜齐房中,众人围坐成了一圈——
待到店小二将刚泡好的茶水摆在桌上,然后走出去关上房门以后,姜齐才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明日你和梁愿去矿场,大概多久能回来?”奡沧问道。
他坐在主位,木椅离桌子有些远,双手抱臂,翘着二郎腿的一只脚半搭在桌沿。
“现在还不知道,进去先看看情况再说吧。”姜齐放下了茶盏。
奡沧:“那估计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有什么情况给我捏个传信符,我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去开房间门。
姜齐知晓他估计又是去寻找关于黛若的线索了,左右现在确实也用不上他帮忙,所以便也没有阻拦。
只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了句:“麻烦你等段时间了。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尽心为你寻找黛若的踪迹。”
奡沧一贯的没有应声,只漠然地开了门,又关了门,往他自己的房间走了去。
屋子里面静默了一阵,才由郎大开头打破了沉寂,他问:“少爷,你们去矿场里边以后,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在外面做的呀?”
这两只小狼妖虽然武功弱,胆子小,贪玩好吃成日里没什么正形,但在正事上面,到底是还有几分忠心的。
郎二也跟着问道:“是呀!虽然我和哥哥本事不大,但人还是很勤快的。所以要有什么脏活累活,少爷只管交给我们,我和哥哥保管干的漂漂亮亮!”
清川在他话落以后也点了点头,“少爷若有旁的事情,清川也可以帮忙分担一二。”
这话说的适时,因为姜齐确实有些事是在他进了矿场以后,还需要人在外边儿帮忙做的。
这事情虽然不算麻烦,但到底还是需要些小本事,所以支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后,姜齐抬眸看着郎大说到,“确实是有一桩事儿需要麻烦你们了。”
“我和梁愿进矿场,主要是为了探一探这邹家在生意场上的事情具体藏着些什么猫腻,若能就此而找出什么能明判他们罪名的证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但如果是他们隐藏的够好,我们此次无功而返,那再想要往旁的方向探查,无疑便是从头再来,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了。所以我想着在我和梁愿进矿场以后……”
姜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纸,递到了郎大的面前。
“郎大郎二,你二人如今虽然法力尚且不济,但基本的幻形藏身之术应当还算够用。这些符纸是我先前画的,若遇到什么突发情况,留给你们傍身绝对是够用。”
“所以在我和梁愿进矿场以后,带着这些符纸,劳烦你和郎二寻个时机去趟邹家的府邸,先行看看这邹氏三兄弟家中是否藏有什么古怪。只看,勿动,若遇任何突发情况,保全自身最为重要。这件事你二人可能办妥?”
“我们可以的,少爷。”郎大郎二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件事情只是繁杂,而并无半点危险,所以他们俩都没什么好担忧的。
郎大把那符纸捏在手上,和郎二凑在一起激动的翻看着,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看着着实好笑,所以旁的几人都没忍住被他们逗的笑了几声。
笑完以后姜齐才清了清嗓子,“拿回房间去看吧,你二人只需把此事做好即可,现在可以回去先准备准备,想想到时候具体要怎么做。”
“好好好!”而郎大郎二也好像就等着这句话了,姜齐一说完,便立马风风火火的揣着符纸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走到门外,才知他们在屋子里面的表现都算是收敛的了。
毕竟即便是隔着房门,他们那冲天的笑声,也是刺的一众人耳膜都有些发疼了。
这怕是嘴角都要笑裂了吧,真是两只憨狼!
窗外一阵清风划过,房檐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姜齐似有所感,眸子都未动上分毫,便开口说道,“清川便留在客栈里边,看顾好大家的东西吧。这客栈毕竟也是邹家的产业,若是稍有行差踏错,被他们瞧出了端倪,别是我们人还没回来,家便先被偷了。”
说着,姜齐又递给了清川一张传信符,“这是传信符,奡沧并非时时都在客栈中,若你落单之时遇上什么突发情况,撕碎符纸,我便会立马得到消息赶来救你。”
清川接过符纸,然后应了声是,“清川在此等着少爷回来。”
“至于梁愿……”姜齐食指扣了扣桌面。
“哥哥……”
两人届时一道出发,自然也没什么需要过多交代的了,“明日早些起床,莫要睡过头了。”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后,姜齐才侧目看向了空无一物的窗外,“好了,你二人也先回房间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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