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在这风陵渡只手遮天,从来没有人敢想不开的到他们头上闹事,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安防措施做得并不严密。
并且除去一些特殊时日主家的额外吩咐以外,府里的丫鬟奴仆们通常子时末便全都回了房间歇息,只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交替着在三位当家人的屋子外守守夜。
故此子时末,丑时初,趁着邹府里防卫最松懈的时候,在里面潜伏了一整天的两只小狼便开始了他们的搜查工作。
整个邹府向东而建的,郎大他们便从东南角开始一路向里,连柴房都没漏掉的一一检查了起来。
刚开始,除了邹家大公子邹文林院子里堆满了金银珠宝,三公子邹文鹏即便被铁链锁在床上,睡着了也依旧挥舞着拳头想要攻击人这么些小问题以外,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就在他们朝着里面越走越深,越走越深,几乎就要从东南角走到西北角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空气却似乎骤然阴冷了下来。
郎大郎二虽然心里也有一些害怕,但摸了摸兜里姜齐塞给他们的符纸,以及联想到自己好歹是个妖怪的身份,便还是壮着胆子继续朝着更深处摸了去。
而这一进去,他们才发现,最西北角的院子竟然是二公子邹文昊的住处。
邹文林和邹文鹏的院子都在东南角,光照充足,位置极佳,为何偏偏这邹文昊的院子却选在了阴气森森的西北角呢?
难不成他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为旁人所知晓的龌龊,致使他们兄弟离心,然后一大一小两人联合起来,孤立了排行老二的邹文昊,再故意将他赶到了这偏僻的角落里来?
可在风陵渡里,这么些天他们也并未听说过这兄弟三人之间有什么嫌隙呀?
并且住在邹文林的客栈里面,邹文林虽并非时常都在客栈之中,但里面的杂役们和他接触可都算不得的少,从他们的口中,也从未听说过什么不合的说辞呀。
那为什么偏偏就他住在了这么个角落里来呢?
并且作为妖身,郎大郎二虽然法力方面确实是不太精通,但对于感知危险的嗅觉却还算得上是有几分机警的。
邹文昊住的地方虽然没有妖物存在的痕迹,但怨气极重,整个院子都由内至外的透着古怪。
郎大郎二互相打气以后,便接着潜入了邹文昊的院子里。
邹文昊的院子从外面看起来阴气森森,十分萧条,进到里面也和外边并没有什么出入。
先前在邹文林和邹文鹏的院子里,好歹还有几个守夜的丫鬟靠在门口小憩,但在邹文昊的院子里,却是半个活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四周都静悄悄的,就好像这院子住得压根就不是活人。
他们最先朝着唯一亮灯的屋子走了去,那间屋子最大,看起来像是主屋,估计便是邹文昊休息的地方。
二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以后,先是用口水沾湿手指,再在宣纸上轻轻地戳出一个小洞,之后郎大顺着洞口慢慢贴近,透过宣纸上的小洞看清了屋子里的陈设。
这间屋子看起来确实很宽敞,但却显然不是邹文昊的卧房。
屋子里莫说是床了,就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瞧见,整个屋子里搭建着一座巨大的灶台,灶台上架着二十来口大小不一,形状迥异的铁锅和砂锅。
并且这间屋子里其实也并没有点灯,之所以他们在外面的时候看见这房间如此明亮,不过是几十个灶膛里都塞满了大块大块的木柴,熊熊燃烧的火焰从灶膛里挤了出来,映照在墙上,渲染出了亮堂堂的橙红色光晕。
郎大小声的对着郎二耳语:“里边儿没有人,只有锅,像是在煮饭。”
郎二挤到郎大的旁边,也往里面瞄了几眼,“煮的是什么肉?好香啊,我能吃点吗,哥哥?”
虽说还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他们应该小心为上,莫贪这片刻的口腹之欲,但是看着弟弟亮闪闪的眼眸,郎大最终是没忍心拒绝,“先进去看看。”
他一向疼爱弟弟。
窗户锁得严严实实,找了一圈没找到摸进去的地方,胆大的两人最后鬼鬼祟祟的从大门钻了进去。
郎大将推开的木门重新关上,郎二已经迫不及待的来到了灶台边,“哥哥你快看,好多锅!”
他兴奋的来到一只小砂锅的旁边,伸手就将盖子捻了起来,但也不知道这些锅在这烈火上炙烤了多长世间,那锅身连着盖子,早就已经被烈火燎得通红。
所以才刚把那盖子拿起来,被烫着了的郎二便立马惊呼着把盖子抛出了老远。
“哎呦喂!痛死我了!”
郎大来不及捂住郎二的嘴,因为身体早已先一步向前飞去,用衣兜接住了被郎二甩飞的那只砂锅盖子。
“嘶!”
虽然这盖子已经离开灶台,并且在天上飞了一圈,但上面残留的温度,依旧隔着衣衫将郎大烫得龇牙咧嘴。
迅速隔着衣衫将盖子送回到灶台边以后,郎大才眉头紧皱的拍了拍郎二的肩膀:“小心些,你吼这么大声,待会儿把邹文昊引过来了怎么办?”
郎二可怜兮兮的捏着自己被烫伤的那只手掌,将被烫得红肿的两根手指举到郎大的面前:“可是,真的很痛呀哥哥……”
郎大叹了口气,正要从兜里取出药膏来帮郎二擦拭,却听门外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两人胸口突突直跳,立马从兜里翻出姜齐先前给的那沓符纸,然后从中找出了两张隐身符,一边催动法诀,一边朝着墙角退去。
门外的那人动作很快,郎大两人才刚刚在墙角的水缸边躲好,他便已经推开房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似他们二人先前那样鬼鬼祟祟,这人开门直接就是用脚踢的,脾气火爆,性子又急躁,才刚一走进来,便立马将房门又给关了起来,并且关上的同时,还在门栓上扣下了一把锁。
像是生怕谁从这里面偷跑了似的。
郎大郎二默契的挠了挠鼻子,压抑住了自己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扣了锁,那人头先动,随后才慢慢转过身子。
吊梢眼,宽鼻头,眼白几乎涵盖整个眼眶,体型干瘦,虽与那邹文林长得两模两样,但仍旧能让人从那三分相似的眉眼里,辨出他就是这间院子的主人——邹文昊。
转过身来,他就像是知道这屋子里面进过人了一般,立马转着一双锐利的眼珠左右扫视。
但这房间里本就没什么能藏身的地方,推门进来,从门口几乎就能将整个房间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所以将整个房间来来回回,由上至下,从左到右,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以后,邹文昊又围着灶台转了一圈,紧锁的眉头才总算是微微有些松动。
但还不等郎大两人松上一口气,就见刚刚缓和了脸色的邹文昊目光猛地下移,落到了灶台上放置的那只砂锅盖子上。
糟了,当时只顾着接着不让东西摔碎,却忘了将它放回原位!
看邹文昊的架势,这屋子里架着的锅里估计都是他亲自炖煮的东西,亲自动的手,记性退化成什么样才能记不清自己走的时候,有没有将所有的盖子都盖好呢?
郎大的两只手都盖在自己的脸上,只从两指间间隔的点点缝隙里露出一点眸光,注视着邹文昊下一步的动作。
郎二是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的,他抱着郎大的手臂,整个脑袋都藏在了他的臂弯里。
邹文昊拿起灶台上那只砂锅的盖子,阴鸷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冷血的笑容。
随后他又围着灶台转了起来,转了一圈,又是第二圈,第三圈……如此绕着灶台转了十圈,又开始绕着墙转。
这时候郎大也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将整个手掌收拢,手指紧闭,把脸和眼都遮了个严严实实,既不想自己看见邹文昊,也不想邹文昊会发现了他。
但人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听觉,嗅觉都会较之平常更为灵敏。
所以即便是眼睛看不见了,郎大郎二也依旧从耳边清晰的衣料摩挲声中,感受到了邹文昊在屋子里走动的方位。
一圈,两圈,三圈……又是十圈!
他又绕着整个房间的墙壁走了十圈,最后……停到了他最初的那个位置上。
郎大郎二此刻的心里都无比庆幸姜齐给他们的这个符纸效果真是杠杠好,别说是普通凡人发现不了,就算是来个法力低微些的妖怪,估计也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他们俩的心才刚安下来没一会儿,原本检查无误,没发现什么异常的邹文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开始走动起来。
这一次他仍旧是绕着墙壁在走,只不过这一次不知为何么,似乎比前几次走得要慢了许多。
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步,那不轻不重的步伐,就好像踩在了两人的心脏上一样。
“哒,哒。”
“咚,咚。”
“哒,哒。”
“咚,咚。”
眼看着那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邹文昊即将走到他们两人身旁的时候,突然,那清脆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了。
是停下来了吗?
会不会是他什么也没发现,走得太久走烦了,所以想要离开了?
又或者先前他只是想看看这屋子里是不是进了什么贪吃的小野猫,所以把他的锅盖子给掀翻了,而眼下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就想走了?
还或者……其实他现在已经悄悄的走了?
郎大极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地平缓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有些发麻的手指向两边张开,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赫然!一张干瘪消瘦,挂着犹如死尸般骇人微笑的脸,直勾勾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邹文昊的瞳仁非常小,整个眼珠上几乎被眼白所填满,郎大乍一瞧见,几乎是要被吓丢了魂。
淋漓的冷汗浇湿了他后背的衣裳,这哪还像是什么人啊,那几乎就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藏在这里!
邹文昊确确实实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隐身符现在也并没有失效,他们两个一直都蜷缩在角落,从头至尾没有发出过什么多余的声响……
所以……邹文昊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幸好郎大只是从手指间微微扯开了一条小缝隙,所以即便现在吓得够呛,紧捂住嘴巴的双手也制止住了他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但好巧不巧的,这时候藏在狼大臂弯里的郎二察觉到哥哥身体上传来的战栗,好奇战胜了恐惧,竟也开始慢慢的想要抬起头来了。
但是郎大到底是还尚存着些理智,还能勉强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可郎二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了,若他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他们面前,并且还笑得如此诡异的邹文昊,肯定会立马惊恐的呼喊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邹文昊到底是怎么发现了他们两人的位置,但作为凡人之躯的他,就算是侥幸知道这个位置藏着人,也决计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身体。
知道存在和完全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还能侥幸借助符纸逃走,而后者暴露了他们两个不说,说不定还会牵连了在客栈里等着的所有人。
所以脑子里面天人交战了一瞬之后,郎大撤下了紧扣在自己脸上的两只手掌,改用牙齿将上下嘴皮紧紧咬在了一起。
然后空下来的双手,便小心的盖在了郎二的脑袋上,将他马上就要抬起来的脑袋,又重新按回到了自己的臂弯里,阻止了他看见眼前这令人惊悚的一幕。
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但明知眼下和邹文昊共处一室,危机四伏。
郎二心里多少也能猜到,哥哥的做法必然是为了自己好。
所以感受着脑袋上传来的重力,他立马便放弃了抵抗,没有再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了。
紧紧抱着郎二的脑袋,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郎大一边悄悄地咽唾液,一边将视线不动声色得落在了邹文昊的靴子上。
他可不敢再这么近距离的瞧见那张脸了。
原本郎大还想着邹文昊若是会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那不管这里藏着什么秘密,为了弟弟的安危,他都不得不拿出符纸先行撤离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但谁知邹文昊这个变态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二人藏身的地方,没有离开,也没有动作,却是忽然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震天,尖细而又刺耳。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邹文昊就在自己身边的郎二吓得够呛,若不是哥哥此时紧紧抱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此刻不是一个人待在这么个吓人的地方,他现在一定吓得喉咙都喊破了。
感受着背后那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打的节奏感,感受着哥哥的担忧与安抚,郎二即使全身都抑制不住地发起了抖,也依旧和郎大一样,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邹文昊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些什么,他笑了很久,就像他在这屋子里面踱步行走时一样。
莫名其妙,但又耐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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