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泛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偶有几片飘落在肩头，姜齐抬起手掌轻轻撇落。
“你要说什么？”姜齐脸上的余温还未褪去。
梁愿的突然出现，加之云霖的刻意放纵，让本就羞涩的他眼下更有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哥哥……”梁愿深邃地目光里流露出一抹姜齐看不懂的神色，“……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要在此地长留。”
云霖依旧靠在先前姜齐背靠的那棵大树旁，他垂眸看着地面，似乎完全不在意这边的两人在说些什么。
但那高竖的双耳，却已然悄悄暴露了他的形不由心。
姜齐点了点头，“是，我记得当初在仙界我曾将你从幽都山接到身边，所以你应该是见过我的义母的。而樊姨，便是我那义母的转世，不知你可还记得她的面容。”
“是吗，我不记得了。”梁愿的眸光紧紧锁定姜齐的脸，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什么撒谎的痕迹来。
姜齐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慌，他挠了挠头，“哈哈，记不住也正常，毕竟你拢共估计也没见过她几次，记不住就算了。你只需知道我们要在这儿停留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寻魂一事呢，不着急了吗？”梁愿拧眉，语气发冲，“真的仅仅是为了那老太婆留下来，而不是因为其他？”
姜齐不解他怨从何来，“你怎么这么——”
“是因为云霖吧！”但梁愿言辞激烈，他近乎是低吼了出来，“是因为他你才想留在这里，长林丰草，小桥流水，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你喜欢他！”
姜齐侧目看了眼云霖，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地面，才一脸犹疑的望向梁愿。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答复，梁愿已经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自溪壁林被你救下，我便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我的命是你救的，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将你当做我的全部！”
梁愿双目泛红，姜齐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你想要解救魔族，我陪你一起为那些恶心的魔族人忙前忙后，你想要留在仙界，我便义无反顾陪你留在那讨厌的地方，你走，我陪，你伤，我救，你死，我踏遍千山万水求寻逆转生死之法！现在好不容易你我重聚，你竟还是忘不了他！”
姜齐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不明白梁愿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般摸样。
“梁愿，你为我做得我都记在心里，我一直当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弟弟，所以不论到哪儿都担心你独身会像从前一样被人欺负，故此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但我竟从来不知，我身边的一切都这么让你厌恶。记得没错的话，我不止一次说过你若不喜，随时可以离开我去追寻你想要的东西。但你没有离开，你说自己无处可去，就想留在我的身边，你说我所行之事，亦是你心中所想，所以你要永远跟着我。可现在算什么呢？厌恶？恶心？不过是三千年光阴啊，究竟是你变了？还是从前的万年光阴，你的蓄意讨好都是伪装，而我从来都没有真真实实的看透过你呢！”
“伪装？”梁愿本就眼眶酸涩，听完姜齐的话顷刻间泪流满面。
他自嘲一笑，抓着姜齐的肩膀吼得撕心裂肺：“没有伪装！姜齐，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
“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你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我愿意在你面前伏低做小，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姜齐眉头紧皱，想要推开梁愿，“你疯了！”
“我没疯，但也快了，我快要被你逼疯了！”梁愿的手牢牢地禁锢着姜齐的肩膀，“既然我为你做的事情你全都知道，那你选择的为什么不能是我？从前是他，现在还是他，凭什么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姜齐奋力一推，将梁愿甩在了地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倒在地上的梁愿没有挣扎着起来，他就那样半撑着手臂斜躺在地，凌乱的发丝交错在他惹人怜惜的脸上，“你可以对云霖好，对奡沧好，对黛若好，就连一群才认识没多久的凡人，你也可以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那我呢？你为什么不能也那样对我！”
“我对你不好？”姜齐目光冷冽，“不说溪壁林救你之事，自我将你带在身边，又可曾有何处是亏待过你的？在魔族管辖之权尽数给你，在仙界为替你掩盖妖气呕心沥血。梁愿，我自认不是什么行事磊落的正人君子，但至少对你，我却还是说得上一句问心无愧。”
梁愿说道：“既然曾经能对我这般好，那为什么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能永永远远只对我一个人好，为什么还要有别人！”
姜齐气极反笑，“梁愿，你要的真的只是我对你的好，还是在肖想一些本就不可理喻的感情！”
“不可理喻的感情？”梁愿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觉得我的爱是不可理喻，那你和云霖——”
“住口！”
姜齐忽然觉得心里很累，他早该察觉到了的，一直当做弟弟看待的人竟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
当然或许他其实也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所以一直回避，一直忽视。
梁愿嗤笑：“为什么不让我说？不敢听？还是说其实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始至终你都把云霖摆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无人能及！”
“梁愿！”
树丛中的山雀受惊，一股脑的从林间振翅飞出，几片黄叶飘飘扬扬，从梁愿的身前飘过。
他的眼眶通红肿胀，惨白的脸上密布泪痕，但却仍旧不退不让。
就像是骤然卸闸的山洪，口子一开，便注定一发而不可收拾，“说什么尽善尽孝，我看你留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更好的和云霖厮混！”
“我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姜齐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你若实在觉得待在这儿令你厌恶反感，想离开我不阻拦，我还是那句话，你没必要强迫自己做那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没必要！而且……你想要的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我给不了，所以，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姜齐转身便走。
他走得决绝，既是因为这次真是伤了心，也是为了不再给梁愿徒留无谓的希望。
从前就是他一忍再忍，总觉得这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弟弟，想着再等等或许他自己就能想透。
才最终是酿成了这场悲剧。
有些事情是不能一再拖延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迁就。
踩着铺在地面的暗黄色落叶，两道素白的衣袍相撞，姜齐神情恹恹地看了眼云霖，“走吧。”
云霖与他并肩，脸上一派淡然，就好像刚才听了半天墙角的人不是他。
而这和谐的一幕落在身后的梁愿眼里，却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窝，痛得他几欲不能呼吸。
“你是要赶我走吗，哥哥？”他冲着远去的背影喊道。
但没等来任何回应。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心灰意冷的梁愿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背影越走越远，眼一闭，两行清泪再次划落。
“呵呵~”
忽然，空旷的林子里传来一声轻笑。
“人都走了，哭给谁看？”
再次睁开眼，梁愿眼底的恨与怨燃烧成一团熊熊火焰，尽管一个人也没有出现，但他却像是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你来干嘛，看我笑话？”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可没这个闲情雅致，是黛若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人送到她那儿去，我的主人可没多少时间再陪你们在这儿郎情妾意了。”
“主人？”梁愿唇边划过一丝冷笑，“倒是不见你对我这个亲哥哥有过半分忠心。”
那声音忽远忽近，又恍若就在耳边，“同母异父而已，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一样。你也不用和我扯这些废话，只需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就好，总不至于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觉得自己留在这儿装你的无辜弟弟，能骗得他回心转意？”
梁愿吸了口气，然后从鼻腔里吐出一声轻哼。
他原本是想就这样待在姜齐身边的，一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百年，千年，万年……
只要姜齐的心里没有别人，自己就可以永远的陪在他身边等下去。
可是他低估了云霖在姜齐心目中的分量。
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是有情的，在天界，在魔族，他早看得清楚明白。
可是哥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喜欢怎么样，有情又怎么样，他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把姜齐从他的身边带走的。
所以既然陪伴不能得到姜齐的心，那他做回自己，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梁愿的脑海中似乎已经窥见自己与姜齐携手的画面，他勾了勾唇角，“等是注定没结果的，我等得也够久了，就到这儿吧……趁那傻子现在一个人在家，你去杀了他！”
“我？”那女声中带着几分思量，“我现在怕是有些走不开，而且……我现在动手，只怕这身份便是保不住了吧？”
她自姜齐在齐阳城降世时便潜伏在了他的身边，就这么轻易暴露，实在是有些可惜。
但梁愿却只是嗤笑：“保不住便保不住，你以为你的作用很大？别忘了黛若送你来这儿，不过是协助我行事，你可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女子没再出声。
梁愿看着溪边模糊的身影，眼底疯狂的火焰急速跳动。
“而且我记得你在齐阳城似乎不止一个身份吧，这个身份要真是舍不得，那就换个不会暴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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