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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香囊

“回来啦。”

姜齐和云霖刚出现在河岸边,淘洗花草的樊姨便热情的招呼道,“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呀。不过刚好,花草我都洗完了,趁着这雨还没落下来,咱们赶紧回家吧!”

郎大等不及姜齐开口,便一边接过樊姨手里的筐子,一边高声辩解道:“少爷,可不是我偷懒,而是樊姨非要自己来,我实在拗不过她,才让她来洗的。”

临走的时候说得好好地自己来洗,才一会儿功夫,动手的又变成了樊姨。

这要是解释不清楚,那他可真就是要被冤死了!

姜齐知道郎大的意思,也明白樊姨的脾气。

所以只是笑笑,“我还没开口,你倒是把话都说完了。”

樊姨在蔽膝上将湿漉漉的双手擦干,“姜公子莫要怪罪他,确实是我非揽着做的,这些个粗活你们做不惯,左右也没多少,所以还是我老婆子快些个做完的好。”

姜齐站在土路上,弯腰将河岸边的樊姨拉了上来,“没有怪他的意思,樊姨先上车。”

将东西都搬上马车后,一行人开始往家赶。

先前还亮晃晃的天空此时像是蒙了一层纱,灰蒙蒙的散云随着冷风时而左飘,时而右移。

约摸着马上就要落下雨来。

行至半路,又遇见了回家换衣的清川,她迷了路,转了几圈都没寻着方向。

若非是巧合遇上,也不知要转到什么时候才能着家。

车轱辘越转越快,郎大将马鞭重重地甩在马背上。

但饶是如此,这雨也是在众人方进院子的时候砸了下来。

“我去熬点姜汤吧,今日极冷,又淋了雨,不小心着些估摸得受凉了。”月娘取了条樊姨的蔽膝缠在腰际,然后钻进了厨房里。

樊姨将今日洗干净的花草放进了专门用来晾晒的屋子里,然后抽出几个竹编的细筛子,将东西均匀的倒进去。

残余的些许水珠顺着筛子的缝隙滴落在地,樊姨端着筛子轻轻筛弄。

借着将筛子归位的间隙,她看了眼抱臂靠在一旁心事重重的姜齐,顿了顿道:“姜公子心里有事?”

从回来之后他便一直这副表情。

淡淡笑着,但笑意又不达眼底,像是魂儿飘了,只留下个具行尸走肉的身体。

闻言姜齐才好似找回了魂儿。

他故作轻松的离开木架,站直身体,然后别扭的耸了耸肩,“没有。”

说着,他将手放到旁边已经晾好了的干花里,轻轻地抚摸着。

这晾晒花草的屋子里本就密布着沁人的幽香,这么一拨弄,香气就更为浓郁了。

姜齐忧郁的情绪倏地被冲淡,转而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一个找出潜伏在他们之间的内鬼的好办法!

“樊姨,这晒好了的花瓣,能用来做香囊吗?”

……

晚饭结束后,姜齐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送了个香囊。

郎大郎二接手以后啧啧称奇,“少爷,这是你做的吗?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等好手艺啊!”

每个人手里的香囊颜色都不一样,而不一样的颜色上还都绣着迥异的花朵,甚至连带着香味,似乎也各有各的特点。

姜齐无奈的笑道:“我哪能会这些?都是樊姨做的,我只不过是在一旁负责装料罢了。”

月娘抚摸着香囊上绣工精湛的花朵,颇有几分爱不释手,“我家只有我阿娘会些针线活,但也只能用来缝补衣裳,像这样好看的花,倒还是第一次见人手缝出来。没想到樊姨还有此等手艺,实在厉害!”

樊姨笑着摆手,“这东西简单,你们若是感兴趣,估摸着半日就能学了个七七八八。”

姜齐将最后一个香囊递给清川,清川接过,顺势屈膝行礼,但腿还没来得及弯下去,便顿觉手心一疼。

那疼其实不明显,比蚂蚁叮咬都要轻上一两分。

换做不注意的,估摸着只当是布料粗糙,所以划疼了一下。

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怎么魂不守舍的?”姜齐笑着拍了拍清川的肩膀。

清川顿时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道谢:“多谢公子,兴许是有些受凉了,睡一觉便好。”

她的脸色看起来确实是不大好,唇色泛白,身上冒着凉气。

“这样啊……”姜齐点头表示理解,“今日天凉,那再喝一碗月娘熬的姜汤,便去休息吧。”

夜风呼呼嘶吼,卷起冰凉寒雨。

清川应了声“是”,便往厨房走了去。

而趁着她还没走远,姜齐又朗声道:“这香囊里的花草都是樊姨特意配的,能驱虫安神,大家今日都吹了风,睡觉的时候也戴着吧,都睡个好觉。”

……

是夜,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所有人都熄了灯,进入了梦乡。

唯有偏房的姜齐二人端坐在桌案前,饮着凉透了的茶水。

云霖的手抚摸着手腕上的菩提珠,“你在那香囊上做了什么手脚?”

今日没抓到人,姜齐一直都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致。

但下午却忽然心血来潮的缠着樊姨做了一堆香囊。

一人一个,要说只是单纯的安神驱虫,云霖不信。

纵使是有些闲情雅致,依姜齐的性子,也决计不会在这种时候做这些事。

“我要是说什么手脚也没做,你信不信?”姜齐把玩着手心的茶盏,眸光在夜色中攀上云霖的指。

那双手白皙的有些晃眼,尽管夜色如墨,姜齐也仍旧能从微弱的光影里,窥见那一抹莹润的光。

“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姜齐既然说没做手脚,那云霖自然信他。

可要说半分盘算也没有,那便决计不可能。

姜齐的胸膛微微震动,笑声被他压在了喉咙里,只在鼻息里吐出一连串气音。

等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笑够过来,然后抬手捏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似问似答的说了句:“钓鱼?”

云霖眉宇间耸起一座小山,片刻后豁然开朗,“你是想——”

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雨夜里就忽然响起了一道“嘎吱”声,谁的房间门打开了。

这声音不大,混合着雨声,旁人听见或许都只当是风过的痕迹。

可屋子里的两人进屋后就没有闭过眼,一直潜心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所以这声音即便只是响起一瞬,两人也是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鱼上钩了。”

姜齐的嘴角微微扬起 ,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鱼是上钩了,可是,他却宁愿自己的池子里从来没有过这条鱼。

轻快的步子穿过长廊,然后顺着那道身影翻过墙壁。

不走正门,反倒翻墙,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这是打算逃!

姜齐和云霖对视一眼,默契的提快脚步,向着密林之中紧追而去。

那人像是熟知山林地形,穿梭其中,便犹如鱼入深海。

可身后的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不消片刻,一前一后,便将这深夜潜逃之人拦截下来。

密林中宽大的树叶虽遮住了细雨的倾洒,但架不住这雨连下多日,堆积已深,所以厚重的雨珠还是顺着叶片与树干,“啪嗒啪嗒”的砸在林中三人身上。

戴着幂篱的女人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裙子,白色的绣花鞋早已被山中泥泞染得面目全非,但她却好似完全不在意,只定定地透过幂篱的白色绸布,望向身前负手而立的玉面公子。

“呵!”姜齐嘲弄的笑了笑,“才几刻钟,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要不你自己说说,现在我是该叫你阿兰呢,还是该叫你清川?”

女子抿了抿嘴,将头上的幂篱取了下来,一张素净的白皙小脸瞬间被砸下来的雨珠湿透。

“公子如果愿意的话,还是叫我一声清川吧,听了这么多年,阿兰……倒是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

相较于做阿兰,做清川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却像是让她又真真切切的活了一次。

自从那个人死了以后,她的心也跟着一道坠落谷底。

直到有了复活那个人的希望,她作为卧底被安排进了姜家,每天看着眼前人笑笑闹闹,死去的心才重新开出了别样的花。

虽然明知道都是假的,连自己也是假的。

那个在记忆中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的小孩,不过只是面前这位仙君复活的一个容器。

她也依旧一股脑的陷了进去,觉得那是一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鲜活生命。

“陌生?”姜齐的踩着泥水走到清川的身边,“但做起事来却是熟练得很。”

清川不敢直视那双眼,此刻的她不怕死亡,她只怕从那双眼里看见满满的失望。

尽管她做的事也确实是让人失望。

从今夜那只香囊的试探开始,她就早已预见了此刻的结局。

清川望着自己的鞋尖,“想问什么就问吧,不必谈论什么旧情,做得事我都认,也不后悔。”

姜齐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浮现,面上却仍旧是一派淡然。

直到清川身后的云霖踱步来到他的身旁,轻轻将他那双紧绷着的手掌握进掌心,姜齐的心中沸腾的血液才部分平息。

他无视脸上挂满的水痕,捏住清川的下巴,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既然都认,那还何须我来问,你自己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恰巧一滴水珠砸在了清川的眼睫上,她挣开姜齐束缚住她的手掌,侧脸让水痕顺着脸颊滑落在地。

雨太大了,滑落在地的究竟是雨,还是泪,谁也分不清。

清川狠狠的闭了闭眼,然后反手从眼角滑向眼尾,抚去脸上未干的水痕。

她将手里的幂篱扔在了地上,再睁开眼时,眼底只有一片冰冷与麻木。

“你出生那年我就被安排到了你身边,清川是我,阿兰也是我,我的任务就是负责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然后配合同伴除去一些误事的人。”

清川说着,侧目向着远处望去,“至于我的同伴,应该不用我再告诉你了吧。”

“梁愿。”姜齐心中自然有数,“你们杀了多少人?”

“太多了……”清川举目望天,似乎是在回想,“清墨,奡沧神君家的一众老小,还有那些装着你魂魄的凡人……不过我就是出了些小力,真正杀人最多的,你知道是谁,他可比我狠心多了!”

清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唇边挂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根本就没有心!”

她说着,从耳朵上取下了一只珍珠耳坠,耳坠入手便褪去了幻形,变成了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

“这是记灵珠。”

清川说着,手上催动法力,顷刻间,只见这明珠里的光彩游转了起来,然后一段令人心痛的画面赫然浮现。

在记灵珠中,从厨司中抱着烤红薯火急火燎往外赶的清墨,骤然被人一掌从身后穿胸捏碎了心脏。

动手的人是清川。

而后,画面中的场景还没完,被清川一击毙命的清墨刚倒在血泊之中,一双黑色长靴便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画面里的清川语气里带着不解。

来人不语,只轻轻将手抚摸到了清墨的头顶。

“哥哥最喜欢摸你的脑袋了,让我来看看,到底是有什么魔力,竟能将哥哥吸引至此。”

那人说着,手中的力道逐渐加大,尽管手下的人早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但他却仍旧带着那抹淡然的笑,一寸一寸的将其头骨碾得稀碎。

“你看看,你这么恶心,这么肮脏,怎么配得到哥哥的关注呢?你就该死!就该痛苦的死!”

明珠中的画面逐渐上移,一张魅惑的脸庞乍然出现,他的眼尾上调,泛着微微的红。

或许是极致的愉悦令他兴奋过了头,所以那双饱含情意的水眸里,也浮现出莹莹的水光。

“哥哥只能是我的!”

梁愿的面目逐渐变得扭曲,记灵珠也慢慢褪去光彩,随后化为一抔灰烬,散落在了这一夜的冷雨里。

姜齐猛地掐住清川的脖颈,“他不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吗?你怎么能下得去手?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你难道就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愧疚吗!”

清川握住姜齐的手背,尽管窒息感席卷,整个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仍旧没有为自己解释半句。

直至此刻,她的眼里才迸发出轻松的神色,就好像死亡,便是她早已知晓的注定归宿。

姜齐的心头一颤,忽然把人摔在地上。

“你是梁愿的人?”

不对,不对!

她的言辞之中分明没有半分对梁愿的维护!

那样忠诚的人,连生命都可以交付的人,若她的主人真的是梁愿,又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的将他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他们二人之间,最多只是合作。

既是合作,清川又早就已经预知到了今夜自己的行动,那与她合作之人……

梁愿又在哪里!

不好的预感幡然涌上心头,姜齐回头看向云霖,“回去!”

泥地里的清川顾不得自身的狼狈,她抓住姜齐的衣摆,“你不杀我?”

姜齐的眼底决绝中带着不忍。

恨!怨!悔!恶!

种种情绪杂糅在心间,他抬指一划,割断清川拽着的那截衣角,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

“再相见,便是你死我活!”

捏着那截衣角,清川跪坐在泥地里,水绿色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公子。”

大雨依旧拼命的落下,她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吐出的声音却细若蚊吟。

倒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公子,天凉了,记得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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