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医生服饰的白发男性微笑着坐在了我的对面,这一次游戏背景中的我的父亲忧郁地望了一眼我,又求救般地看向他。
“……那么,翼先生,小女的病就拜托你了。”
“啊,我会尽我所能。那么,接下来就由我和小姐聊聊看吧。还请您先避让一会。”名叫“翼”的男性在回答时并没有看向父亲,而是始终微笑着望向我。父亲依照他所说退出了房间,但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和他谁都没有开口。在一阵子的沉默之后,我叹了口气,还是将注意力从电子屏转移向了他。
系统尽职地展示出了眼前的翼的信息。我大致扫了一眼,不仅名字不是真名,职业还是无业,大概父亲又被自称是心理专家的人骗了吧。我无所谓地想:但是就算来真的专家也没用啦,毕竟我并不是患上了精神疾病或者心理疾病,而是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是立志在全息游戏世界感受甜宠人生的玩家,然而即使费尽心思骰出了家境和外貌都是满分的角色点数,却在最后搞错了自己想去的游戏世界,对我来说真是太扫兴了。就这么放弃这一次的完美角色卡实在是有点不甘心,可是这种近未来世界对我来说又完全提不起劲——最终就变成了游戏背景中的父母所认为的“懈怠症”。
“和我预想的并不同呢,”翼微笑着说,“最初听您的父亲描述病状时,我还以为您只是和西比拉系统下的生活着的多数人患上了一样的心理疾病。啊,那就是由于缺乏压力和存在意义、最终丧失生存**的一种常见状况。”
他将双手交叉,那双金色的眼睛简直有着审判天使的箭矢一般的光辉。“但是只要见到小姐您,就会明白您并不是如此被如此廉价又毫无意义的疾病所困扰着。我为此觉得有点兴趣了”
奇怪的家伙。我看了他两眼就由将头重新低了下去,电子投屏上正放映着机器人所演绎的话剧,完全不加修饰的电子音正郑重地朗读着台词:“啊,花一样的面庞里藏着蛇一样的心!那一条恶龙曾经栖息在这样清雅的洞府里?美丽的暴君!天使般的魔鬼!披着白鸽羽毛的乌鸦!豺狼一样残忍的羔羊!”
在这种奇特的朗读声中,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所被无视这一事实,颇有兴致地继续发言:“实际上,在来之前您的父亲已经给我展示过了您的信息。您的色相相当漂亮,犯罪指数也是让所有人能安下心的两位数。”
翼如同被自己的话取悦到了一般,因为微笑的加大而眯起了眼睛,“用这样的话来称赞淑女,大概并不能得到您的好评吧,那么就让我换一种表述好了。”
他的语气依旧是温雅的、如同学者耐心地为学生讲解困惑之处,光是听他说话,就会为他话语中的那份文雅而心生好感。
“即使是在西比拉系统决定人类潜质、前途、兴趣和人生的今天,您的家境也足以让你去尝试各种你想要的生活。换而言之,如果将西比拉系统包含的这个区域视作是天国的话,您的父亲为您购买的赎罪劵已经能让您抵达净火天。”
“是吗,”我平淡地回复他,手指稍稍一滑电子屏上便出现了蹦蹦跳跳的虚拟偶像。“不过我不会犯罪所以也不需要赎罪劵。说到底,他只是在买让他自己心安的安心剂而已。”
“呵呵…真是无情的说法呢。但在这样和您相处的短暂时间中我发现了:您是一个没有**的人。”他的手指轻轻在茶几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啊,没对您介绍过吧。我的乐趣是挖掘人类心中的各种意志和提供给他们能满足膨胀**的工具。越是麻木不仁的人,他的内心被撬开缝隙之后所发散的**就越多;越是冷漠的人,在意识到自己有想要完成的目标时就会比所有人都热衷。”
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并非遗憾之声,而是喜悦。“但是小姐您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说,您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所求之物。”
我因为这句话抬起眼睛来看他,翼将身体向沙发后靠,双腿自然交叠,这是一个随性的坐姿,说明他已经脱离了他来到我房间时的医生角色。“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认为自己生而孤独的人。西比拉系统某种意义上已经取代了人类的大脑,取消了思考和困扰的功能。说它取代了灵魂的一部分,变成了人体中的机械寄生物也并不离奇。”
“没有灵魂的人觉得有灵魂的人可怕可惧,有灵魂的人被排挤在外。有些灵魂仍然渴望融入社会,于是选择放弃灵魂。真是可惜呀。”他偏过头来望着我,“接下来,还有一部分灵魂试图找到让大家都获得灵魂的方法,这样有灵魂就不将成为特例。所有人都能被看见了。”
“啊,得先向你致歉。”他突然这样说,朝我点了点头,这大概是他表达歉意的意思。“我的名字并不是翼,而是槙岛圣护。虽然名字只是代称,但在女士面前表现出真诚,似乎往往能让她们略微敞开胸怀。”
实话实说我还是没懂他为什么突然就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明明我压根没说过几句话。但是槙岛圣护却仅仅是从我的表情中就明白了什么。
“是吗…居然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吗?”他眨了眨眼睛,又以笑容略过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真是充满谜团的女士,似乎会有人将这种谜处称之为魅力。你的确让我很感兴趣。”
“时间好像要到了。”槙岛圣护语气略显遗憾,“下一次我会再次和你聊聊看的。期待下一次与你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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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这个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话的男人是在开玩笑呢,结果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身边还有这个一如既往微笑着的白毛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居然是认真的。
“很多人都会在生和死之间找到生命的意义。”槙岛圣护将手中的书合上,似乎是在对我解释。“想必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在《失乐园》的记述中生和死就在知识之树的身侧。”
他的语气略有感叹:“原本应当为你量身设计适合你的方案以此启蒙,但面对不知从何下手的问题,穷举法有时也是不错的方法。”
槙岛圣护将书夹在左手臂和身体之间,戴着手套的右手则对我邀请般伸出。
“到这边来吧。”他说,“请让我见证你的灵魂被叩开之后所散发的光辉。”
那之后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记述的,感觉就是看了点不同寻常的尸体,感悟了一点操作的过程。对于见多识广的我来说也是就一般般的程度吧。果然近未来世界能玩的东西也就这么点,因为白毛男表现得准备了很多的样子,害得我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好失望!
但是槙岛圣护却对我的这种失望情绪乐不可支地、充满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脸颊两侧的头发会随着轻轻颤抖,槙岛圣护站在我的身侧,对我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笑意。
“真抱歉啊,让你感到无趣了吧。”他低笑着说,“但是真是超乎我的预料啊。”
槙岛圣护说:“如果说西比拉是巨大的电脑的话,我说不定只是其中突发变异的程序,扮演类似bug的角色。”
我们现在正在高大的观光塔上,夜风有点冷,他在中途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了我。我裹紧外套,望着将身体重心压在栏杆上的他。
“但是你不同呢。啊,你有相当完美的、甚至不曾被任何人发现的特异性。你是木马啊。”他说到此处时近乎叹声,“即使以无害的模样出现,但是揭开谜底的话,就会发现你拥有能将电脑完全毁灭的杀戮力量和传染力。”
“潘多拉,请为我将盒子打开吧。”他说,“然后请将人类带向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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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说,槙岛圣护的出现并没有给我的游戏生涯带来什么大的影响。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时常会尝试让我进行杀人行为。在毫无纪录的陌生地点,槙岛圣护会亲昵地伸出手为我将落在前面的发梢别回耳后,然后用他的手掌引导我握住刀柄。
“人类能够从洁白里拷打出罪恶,也能从罪恶中领悟到洁白。”他微笑着将手指扣拢,我的手指也被他的力道所牵引,一点点将冰冷的金属紧紧攥在手心里。“世界上只有上帝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而不会遭到憎恨。也就是说,在审判他人、杀害他人的同时,往往能拥有上帝一般的快感。”
槙岛圣护收回手,注视我的目光中有着静谧的期待。“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吧。”他将折叠的小刀向上打开,闪着锐光的金属仅仅是注视就能感觉到森森寒气。“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是仅仅皱下眉头、都会有人赶上前来想要为你抚平苦恼的‘公主殿下’啊。”
像是在讲述童话故事那样,他语气文雅地向下说:“即使这里只生长白玫瑰,只要你说你想要红色的玫瑰,也会有无数的夜莺赶上前来用鲜血给玫瑰染色的吧。——但是那些都太不值一提了啊。”
他的笑容弧度扩大了一些,这使得他的愉快看起来相当真实。他将帷幕拉开,被捆绑住的惊恐男性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亲手夺取他人的生命的那一刻,很多人会因此拥有实感。为什么诞生、有何等意义,这些似乎都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正是如此啊,生命不是不可视的,也并非仅仅是概念。在杀害他人的时候你也会感觉到这一点吧。现在,有一个人的生命就在你的手心控制之下,你只用稍稍向前一点他就会造到毁灭;同时,你只用退后,他就会获得新生。”
槙岛圣护退后一步,将舞台让给了我。这里只有月光,一视同仁的银色月亮将光芒擦过我的刀柄、我的发梢,也同样将光芒落到对面的NPC身上。对面的NPC不断在说“放了我吧!”“求求你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样老套的求饶的话,身后的槙岛圣护心情很不错似地在念叨圣经里的句子:“耶稣就说:‘我是复活,我是生命,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而我在这个场景之中,只觉得深深、深深地懈怠。
啊—啊,好过时。我想,虽然我在这次的剧情里是比较摆啦,但是游戏也没必要让NPC引导剧情到这个地步吧,我不是很喜欢这种强迫性质的选择题啊…而且成为反派这种的剧情之前的游戏里也玩过了。
因此,毫无兴趣的我干脆地面向槙岛圣护,告诉他以后不要总是在夜晚把我带出来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接下来就在毫无歉意的他的道歉声中,坐上他安排的车回家了。
至于NPC最后到底怎么样了,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关心。对于玩家来说,NPC死亡是最常见的事了。甚至能有“我拿到了新武器随便杀个敌人看看好不好用吧”这样的心态。虽然有守序的玩家,但是更多的是善恶不定的玩家。总之,玩游戏开心就好了啦,在游戏里还顾虑道德好无聊!
我反正是这么觉得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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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同情,也无憎恶;无喜好,也无**。”槙岛圣护站在尸体前闭上眼,晚风抚过他的发梢,忽略掉血迹,这一幕相当安谧,“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只是游戏啊。”
他对前来收拾的手下点了点头,对方似乎是问了什么问题,这让他一下又微笑了起来。“这不是很有趣吗?她已经为我们展示了两种特质了呢。第一,她是将自己视作无聊世界玩家的免罪体质,因为除她之外都是数据,因此她不会对世界产生任何悲喜。第二点…啊,也仅仅是猜测的程度而已。”
槙岛圣护轻声笑着说:“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确是游戏,在西比拉系统之上有着更大的系统。除了她之外,我们全部是虚假的拟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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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上一次认真对槙岛圣护提出不要再夜晚搬运我的要求,接下来他都没有再把我偷运出去,而是以那个医生的假身份和我面谈。每一次看见他向我父亲分析我的病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我都觉得这一幕相当幽默,因为明明病最大的人就是他本人。
“不喜欢这个身份吗?”槙岛圣护单手捧着书,用手指将书页翻过几页。“既然如此,你可以选择你希望得到的和我的关系哦。老师、学生、手下…你任意选择你最能接受的身份就好。”
槙岛圣护这个人也相当神奇。他有兴趣的时候就像宠溺孩子的父亲,无论是对方想要星星还是月亮都会想办法为对方弄来,往往会展露出无限的包容心;至于他没兴趣的时候…我目前还没看到,但是根据我对这种类型反派的推测应该后果都不会很好。但是那也和我没关系,大不了退出游戏。
“那么就情侣吧。”我说,“你成为我的男朋友吧。”
他将书本放下,居高临下地注视了一会我的表情,又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槙岛圣护说,“那么,请多指教。”
就和我所设想的差不多,对于他来说情侣这个词大概和师生、上下级并无区别,除了给他更加随便进出我房间的理由。我在夜里从床上醒来,发现他屈腿坐在我旁边看书时,这种无语情绪达到了顶点。
由于房间能随时调整人体舒适的温度,哪怕是浑身**也不会产生感冒之类的担忧,我泡完澡出来之后就那样入睡了。现在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背部至臀部区域居然还被盖上了毯子,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啼笑皆非。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保持着趴着睡的睡姿,对着发出“嗯?”声的槙岛圣护招了招手。他在这种时候脾气很好地将书本合拢,放在床头柜上。接下来倾斜下身子,以称得上暧昧的距离询问我:“有什么事吗?”
即使是他的发丝已经能落在我耳廓处这样的剧情,我能感受到的也绝无旖旎,只有漩涡一般的探求欲。我用手指触摸上对方的面颊,他并没有闪退或是表示拒绝,只是那样直直地凝视着我。
“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一个问题。”我说,“只要你询问的话,我就一定会实话将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你。”
因为触碰着他的原因,他在发笑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体的轻微震动。打开潘多拉宝盒会获得什么?无尽的灾难还是盒底的希望?槙岛圣护现在正在潘多拉宝盒之前,手指已经放在了盒盖上。
“……那么就请告诉我你现在的想法吧。”但是他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那样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朝向我说,“从来没有猜对过心仪女士的心情,我有时也觉得有些苦恼呢。”
我于是也笑起来了,在我到来这个游戏世界之后,这一刻的心情一定是最愉快的、最轻松的。因此,我认真地、坦诚地告诉他了。
“我很无聊。”我说,“无聊、无趣、无味透顶啦。”
“啊啊,”他轻声地回答我,“那还真是可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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