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惟清找到李二狗后,二人一路无语,直到走到那块见证过二人许多少年心思的礁石之上,沉默着吹着海风。
王惟清打破了这该死的沉寂:“二狗哥,你看,海浪是蓝色的。”
李二狗无心看这样的美景,因为这样的景色他已经看了二十年,实在是稀松平常:“夏天海边就是这样啊!没有什么稀奇的。”
王惟清发现这李二狗从议亲开始,便一直这样闷闷不乐,似乎并不喜欢结婚似得。“二狗哥,你还在为娶桂珍姐而伤神吗?”
“哎!”李二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娶了她,就要去县城里生活了。我知道,咱们村许多年轻人都想去县城里生活,离开小渔村。可我不同!”
“为何呢?”王惟清问。
“我从小就在这儿生活,我觉得我只有在海上,在小渔村才是快乐的。县城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该如何去生活?”李二狗说完,怀着怒气将一块小石头扔进大海里,激起了一朵蓝色的浪花,甚是好看。
王惟清顿时明白了李二狗心中的纠结。李二狗是属于大海,属于小渔村的。只有在海上,在小渔村,他才会觉得自由。
可是,人总是会离开自己的舒适区,为了能活下去,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被迫生根发芽。这样会开心吗?王惟清不知道。他想,快不快乐因人而异,自己不可评说。
“二狗哥,未来之事变幻莫测,不要去凭空猜想。再者说,我白天在县衙做工,咱们还是在一个地方,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你若是想出海了,回来出海便是。你是去县城结婚,去县城生活,又没有谁会困住你的手脚。”王惟清安慰道。
“你可知我有个姐姐?她对我很好,后来嫁到了城里,不到一年便叫那负心人卖给他的远房亲戚,做典妻。我姐姐到了那家人那里,便和起了争执,最终和那人双双掉入河里的漩涡。从此我便再也没有姐姐了。”李二狗说着说着,竟是流出了眼泪。
这是王惟清第一次看见李二狗如此伤心,想必他与他的姐姐感情甚笃。
“我讨厌县城,不想看见那个负心人!他现在是县城陈记首饰铺的掌柜,还续娶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做妻子!他是在侮辱我姐姐!他,他还不让我们见我姐姐留下的小外甥。我不想看见那个负心人!可是若是去了县城里,就难免会碰到。”因着夜黑看不清李二狗的表情,但只听声音,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愤怒。
王惟清以前只是听王爹王婶浅浅的提过,没想到,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那二狗哥更要去县城生活了,你能碰到他,必然会碰到你的小外甥,如此你便可以有许多见你小外甥的机会。他可是你姐姐留下唯一的骨血,见到小外甥不就相当于见到你姐姐了吗?”王惟清安慰道。
“对啊!我要去县城!我要守着我的小外甥,不让他被后娘欺负!”
七日之后,王惟清带着他用泥土做出来,粗糙的都江堰模型,满怀期待的去到了水利工事那边。
他小心翼翼的将模型放在丁朴的书案上,期待着丁朴等会儿兴奋赏识的表情。
怎知,丁朴一个时辰都没有回来,王惟清决定不再等待,自己朝着工事上,人集中的地方走去。
只见临时截断的河滩上围着许多的人。
王惟清意识到可能有大事发生,便疾步向着那里走去。
但是,王惟清低估了苦工们的力气,他们自发形成了几层人墙,将中间的丁朴困的水泄不通。
王惟清只好拍了拍一个比较眼熟的苦工:“这位兄长,请问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示意王惟清俯身,随后在王惟清耳边道:“陈管事跳水,去世了。”
陈管事王惟清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王惟清曾向陈管事请教过有关水利方面的问题。王惟清对他的印象便是一个嗓门粗糙,语气严厉的管事。
随后王惟清站在人群之外,听着苦工小声的议论。
而这些苦工的言谈话语之中,都离不开在工事煮饭的陈管事的妻子,唐氏。
不知怎的,人群中之中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霎时,整个现场只能听见江水哗哗的流水声,映衬着女人的哭声分外凄凉。
乘着围成人墙的苦工们都被女人的声音吸引,王惟清总算借力挤到最中间的位置。
王惟清呆立在那里,双脚微微颤抖。这是王惟清第一次看到尸体,原来人过世了是这般样子。
他动了动微抖的脚,走到丁朴身后。此时陈管事的样子,他才看的是一清二楚。这一刻,王惟清才明白了无生气是什么意思。
陈管事的皮肤是灰白色,嘴唇发紫,额头上有淤青,脚上还缠绕着水草。
“老陈!你这个没心肝的!你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叫我如何是好?”这位带着哭腔,语气中满是怨怼的女人,便是陈唐氏。
她反应极快,眼看哭的差不多了,便朝着丁朴跪下,不停的磕头:“丁经承,你可得给老陈一个公道啊!”
丁朴似乎早就猜到这唐氏会如此,扶起唐氏的动作极快。“你放心,等会儿曹典史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唐氏见丁朴不愿对她做出承诺,只得低头抽泣着。
丁朴看了一眼旁边的孙管事,孙管事便大声对着那些苦工吼道:“快点散开!自己继续做自己的事!别想着在这里偷懒!等会儿快班的捕快来了,会挨个找你们的!看什么看!快些散开!”
这孙管事,王惟清也是见过几次面,他是一个看起来很凶,实际也很凶神恶煞的人。
丁朴见大家都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这才注意到王惟清就站在他旁边。“你来这里干什么?”
“丁经承,我来是给你送都江堰的模型的。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事。”王惟清说明来意。
丁朴明显不想看见这个现场的人太多,便拉着王惟清就往他的工棚走:“那便带我去看看。”
可是,这二人才走几步,便看见了有一队人腰间佩刀,快步向着他们走来。
待王惟清看仔细,才发现来人正是典史曹仁义以及他的人马。
“老丁!不是我说你,怎的这么不小心。”曹仁义快步走到丁朴面前。随后他便发现了走在丁朴身后的王惟清:“呦,这不是黄誉手下的白役吗?你来此做甚?”
王惟清一听曹仁义随意的怀疑到他头上,便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曹典史。我来是——”王惟清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丁朴开了口。
“他来是找我的,我听说他前些日子捕到一条黄花鱼,便想着他再去给我捕一条,我好孝敬家中的老母亲。”丁朴拉了拉王惟清的衣袖,抢过了话头。
“你直接让人给他带个话,不就得了。这样大费周章的让人跑一趟,多不好。”曹仁义随口说道。
“他一个白役,跑一趟不是应该的吗?”丁朴知道眼前的曹仁义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便只得先将他领到现场,转移他的注意力。
“老曹,快去看看现场吧!”丁朴领着曹仁义往捞起尸体的地方。
“老丁,你先说说你知道的。”曹仁义一面对着丁朴说道,一面开始示意仵作开始验尸,而他自己也是蹲下,观察每一个细节。
丁朴见曹仁义蹲下,他便也在尸体旁边蹲下:“今日卯时,工事上吃早饭便没有看见陈管事。一等两个时辰,也还是看不见人。你是知道的,像我们在河边做事的,首先想到的便是河里。这不,一捞就捞起来了。然后我就派人通知你了。你来确定若是没有他杀的可能,就给他妻子一些钱,这件事也就了了。”
曹仁义指了指丁朴:“这次可不寻常,老丁你就别想息事宁人了。”
“你怕是典史当久了,老是揣测别人的意思。”丁朴用身体轻轻撞了撞曹仁义的肩膀。
“我这个工房啊,整天风吹日晒的,所有的苦,程堂尊都看不见。不如你们三班,每次破了大案,可神气了。”丁朴持续的说着话。
而曹仁义只是偶尔答一句:“对,你说的都对!”
曹仁义看了个大概后,便吩咐手下的人按着以往的样子,开始各自寻找线索。而他则是走到了丁朴的工棚里,一屁股坐在丁朴的书案前。
观察力极好的曹仁义立刻就发现了桌子上,王惟清做的都江堰模型。
走在曹仁义后面的丁朴,也顺着曹仁义的目光,看到了那个模型。他没想到王惟清只用几天就能做出来,还和《水经注》中描述的相似。可是,他不敢多看,他怕曹仁义发现王惟清在插手水利上的事,更怕曹仁义察觉王惟清是真的想修水利,断了县衙的财路。
“老丁!你放这些土堆在书桌上是何意?”曹仁义好似并未发现眼前的几个小土堆是什么东西。
丁朴立马将这个模型打乱,并且扔到了外面的石头堆上,并恶狠狠的小声对王惟清说道:“回去!”
刚才还好好的著名的水利工程模型,现在已是一坨坨烂泥,粘在石头上。
“这是水利工事的模型吧?你想要治水?”曹仁义到底是干刑捕的,反应极快,想必此刻他已经记住了模型的样子。
王惟清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的模型,变成一滩滩烂泥,心中满满的失落。他甚至没有去听丁朴和曹仁义的谈话,低下了头。
“你说什么呢?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只是这工事上太过乏味,便随意弄点泥巴玩玩。”丁朴自己说的都很没有底气,他是知道曹仁义的刑侦能力的,就是去江苏参加臬司衙门的比赛,也是排得上名次的。
曹仁义和丁朴是当年一同进入的衙门,曹仁义具有极高的刑侦天赋,而丁朴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关系户。但智商上的悬殊,并没有阻隔二人之间的友情,整个县衙丁朴也就曹仁义一个能交心的朋友。相反,曹仁义身边的朋友很多,但大多是忌惮着他的实力才与他交好。
“他做的?”曹仁义问丁朴,看着的却是一只脚已经踏出工棚的王惟清。“这小子看来比你在水利上有造诣。”
曹仁义并没有叫住王惟清,而是让丁朴将工事上的所有人都带来,他的下属要一个一个的问话。
王惟清顶着烈日,带着失落,回到了吏房。
黄誉一眼就发现了王惟清的情绪很低落,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惟清,你去丁朴那里了?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同我讲讲。”黄誉走到王惟清身边,拍了拍王惟清的肩膀,关切道:“可是在那里受委屈了?”
“黄经承,我没有受委屈。”王惟清因为黄誉的温言细语,心情变得舒缓了些。他本不想将今天工事上的事,告诉任何人。但是,黄誉对他如此的关切,王惟清总觉得要回报点什么给他。
于是,王惟清思索片刻后,低声道:“工事上的陈管事在河里被打捞了上来,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怕曹典史联想到我身上,便先回来了。”
“陈管事的娘子可是在工事上负责煮饭?”黄誉随口问道。
王惟清没想到黄誉连这个都知道,他惊讶的看着黄誉:“黄经承,你怎知?”
黄誉看着王惟清犯傻的样子,不以为意:“这整个长滩县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惟清,我可是从成家便在这吏房上工了。现在想想已经二十年过去了。”
他这话一出,王惟清便对他心生崇拜。
随后,王惟清拿起文房四宝,开始为今天的抄书做准备。正当王惟清在研墨时,一个快班的捕快找来:“谁是王惟清?跟我走一趟。”
“你是?”黄誉走上前询问来人。
那人理了理衣服:“回黄经承,吾乃快班之人。王惟清出现在凶案现场,必须带回去审问。”
黄誉走到王惟清身边,小声说道:“没事的,惟清。有什么情况都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王惟清心中十分感恩黄誉,他觉得自己太幸运,能遇到这样相信他的人。“多谢黄经承。”他说完便又跟着捕房的人,回到了工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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