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收了剑,脑子里仍回映着那个少年黝黑坚忍的眼神。
真奇怪啊。
她想。
对上她,他简直毫无胜算。
燕辞是青玄宗的天之骄子,她师从剑尊沈玉清,十岁筑基十五结丹,据说燕辞道心澄明,心无杂练。青玄宗入宗选拔弟子皆需行过问心阶测其心性。据说当年燕辞在行过问心阶时,燕辞没有一刻停留,周围同行人状若疯癫,有人为金银灵宝所诱,有人为权势美色所惑,有人大喊着“吾已飞升”,大哭大笑,但燕辞置若罔闻,只是向前。
一步,又一步。
她一刻也没有回头。
-
燕辞没有把面前的少年当成对手,当然,她也没有轻视他,她从来不会轻敌,她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一场早知胜负的比试。
但她没想到这场早知胜负的比试会这般焦灼。
少年分明已穷途末路,却又死活不肯放弃,他被她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衣衫被灵气割的不成样子,满身满脸血痕。
燕辞本不想这么对待他的。
燕辞想,这只是一场青玄宗与其他宗门间的切磋,并不需拿出对做宗门任务时斩除妖魔不死不休的决心来,更况且,她习惯对弱者多一分温柔。
在面对实力远低于她的魔俢时,燕辞会很慈悲地选择一剑封喉,燕辞曾经见到过被魔障侵蚀五脏六腑的人。
那是她认识的人,青玄宗的人,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他,总是笑着,无论他人对他是诋毁还是赞扬,他总是轻轻笑着,很好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那个人好像很闲,每次她回宗后他就笑意盈盈地迎上来,即使她对他不冷不热也毫不在意。
他喊她燕师姐,送她花送她灵草就算第二日完完整整地被退回去。她与他结伴做宗门任务时,他对他言听计从,她觉得他很好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一直到有一天他被魔障侵蚀五脏六腑药石无医,宗门中人犹豫地告诉她,说他想见她。
她去了,帮他结束了生命。什么痛也没有,很快,很温柔。
-
燕辞握剑的手仍没有一分一毫的松动,她只是盯着被她逼在剑下的少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了。
她见过他一面,见过现在在她面前的少年的一面。
灯会节中,一夜鱼龙舞,他在台下,她在台上,蓦然回首,四目以对,只是那时目光交接后他便惊慌遁走。
惊鸿剑抵在蜷在地上少年的咽喉上。此剑是燕辞的本命剑,历尽天地材宝方才铸成,她十岁那年师尊将此剑赠予她,从此片刻不离,本命剑对于剑俢来说是比亲人、道侣更亲密的存在,燕辞对惊鸿剑每日擦拭保养,爱护异常,可以说,对待惊鸿剑,燕辞比对待自己更细心体贴。
惊鸿剑不愧其名。剑色银白皎洁,拔剑时剑光流转恍若一道澄澈月光,却又一转即逝,真如永远也摸不到够不着的月光般叫人难忘。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燕辞握着剑,剑抵着少年,他趴在地上仰望着她,少年的眼神沉沉的,死死地盯着她,他的身上都是血,衣摆上、腰上、脖颈上、脸上。
但燕辞身上依旧一尘不染,她甚至从头到尾没变过表情,这场比试唯一存在的痕迹是剑尖染血的惊鸿剑。
燕辞盯着惊鸿剑上那一抹血色看了很久。
燕辞毫不怀疑,若不是他再无还手之力,他一定会恶狠狠地朝她扑来,撕咬着。
真奇怪啊。
燕辞想。
但对上这样快要溢血的怨恨眼神,燕辞竟感到一种喉咙发紧的感觉。
她莫名有些渴。
-
一直到走下比武台,燕辞脑子还回荡着他不甘坚忍的眼神。
“阿辞。”
比武台下,燕辞一眼便看到了师兄应孤雪,他像以往无数次一般在台下等着她。
师兄还是像往常一般墨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系着,青色外袍白色里衣,眉如远山眼若绿水,清正自持,凛然不可侵犯,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一捧高山上的孤雪。
燕辞唤了声师兄。
宛若冰雪消融般,师兄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走到了燕辞身边。
“阿辞此番辛苦了,与师兄一同回宗可好。”
燕辞只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远远望去,两人相同青色衣摆交错,比肩而立,同是仙姿佚貌,宛若一对壁人。
有好事者不禁询问一旁俢士这两人关系,便有人答这二人为青玄宗剑尊的门下唯二弟子,两人自小一块长大习剑,自是情谊非凡,更有甚者传闻一向不假辞色的大师兄对他的师妹温声细语,而淡漠冰冷的燕辞也难得对应孤雪有所回应。
好事者再看一眼那挨得极近的两人,霎时恍然大悟。
-
回青玄宗的路上燕辞一路没有说话,应孤雪察觉到她兴致不高便想方设法逗她开心,若是有人看到恐怕会惊叹应孤雪竟还有这一面,哪有什么大师兄的架子,尽是殷切小心。
对于不熟悉燕辞的人来说,此时燕辞脸上神态与平常无异,燕辞性子淡漠,极少露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但对于与燕辞朝夕相处的应孤雪来说,燕辞那微小的一点异常便如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显眼。
“阿辞拿了宗门大比首位还不开心么。当然师兄知道这对我们阿辞来说都不算什么。但连横玉作为奖品也勉强衬得起阿辞,此物能助阿辞修炼事半功倍,汇聚灵气,兼有平复伤口,修复经脉之能。”
燕辞仍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放空自我,不知在想什么。
应孤雪瞧着叹了口气。
世人道燕辞性子高傲冷淡,但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只是对什么东西都不再意罢了。
譬如现在,阿辞多半在发呆。
“师兄帮阿辞系上如何。”
面前的玉衡色泽温润,成色极好,只是依旧勾不起燕辞的兴趣。
燕辞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应孤雪当她应了,俢长如玉的手指小心地帮燕辞系上连横玉,玉本是冰冷的,应孤雪将灵气汇集在连横玉上,将它捂暖再给师妹系上。
指间不经意碰到了师妹脖颈,雪白细腻的玉颈,青紫脉络布于上,应孤雪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加快了手上动作。
随后应孤雪又拣了些听闻趣事说与她听,燕辞有一答没一答的应着。
“阿辞这样,倒是让师兄不知如何是好了。”
应孤雪半真半假的说着,话里大有自怜之意。
“师兄不必担心,只是些许小事没有想明。”
燕辞望着围着她团团转的师兄,安慰道。
燕辞性子虽冷淡,但师兄是她少有放在心上之人,自然不比常人。
“师妹再小的事在师兄的心里也是大事。”
应孤雪坚持,温柔笑道。
燕辞抿了抿唇,努力思考着。
对上应孤雪期盼的眼神,她艰难回答。
——只是有些渴。
-
渴。
好渴。
吸吮着口中唯一的水源,燕辞一时有些恍惚。
她低声唤了声师兄。
他们的肌肤挨的极近,呼吸交错,燕辞攥紧了应孤雪青色衣袖,黑色的瞳孔里有些许茫然。
“阿辞是怎么了,少见这般……”
应孤雪往下往了一眼,喉结微滚,眼里闪过一抹暗色。
只是还是笑着的。
“阿辞……阿辞……”
应孤雪一遍遍唤着她名字,心痒难耐,情难自禁,紧紧搂住了怀里的燕辞吻了上去。
燕辞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毫不客气地用指甲掐住了身下人的肌肤,只是混混沌沌中又想起了那双快要滴血的眼睛——那个被她抵在剑下少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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