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换了身灰褐色的短打，头发扎得乱糟糟的，好在比起昨日轻松了不少，伤口也差不多都愈合了。
他特意为这家农户多留了一笔钱，算是感念他们没有相信那些谣言，没有跟着一起给师尊泼脏水。这家人不明所以，但觉受之有愧，包了许多吃食给他。
虽是粗茶淡饭、咸菜馍馍，却足以温暖慰藉摇光那颗布满伤痕的心了。他整个人都挺拔起来，登上马车，继续赶路。
车厢里，摇光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老祖宗剑鞘上不存在的灰尘，心中愈发熨帖：
真好，他有剑了。
而且，还是那柄传说中的“老祖宗”呢！
若是给师兄师姐知道了，岂不是个个都会羡慕他？哈哈！
他也终于可以不用再使用树枝或木剑，而是能像一个真正的广寒宫弟子那样修炼真正的剑法了，还可以像他们一样御剑飞行……
可惜的是，师尊他，看不到了。
摇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把心事放在一边。他缓缓拔剑，想好好看看这把即将伴随他一生的长剑，没想到马车轻轻一个颠簸，剑就被“晃”出来了。
……咦？
摇光手中握着短短一截断剑，目瞪口呆。
不是……？
昨天晚上，分明已经修好了啊！
他晃晃剑鞘，听到里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撞击声。
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昨晚拔出完好的长剑也是一个梦吗？
摇光不死心地把断剑插回去，又不死心地拔出来，收剑、拔剑，收剑、拔剑，收剑拔剑收剑拔剑收剑拔剑……
没有用！它还是一把断剑，它真的是一把断剑！
摇光欲哭无泪。
“你又在做什么？”
“在做梦……啊！”
摇光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磕到脑袋。他用颤抖的断剑指指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天尊，话都不会说了：
“你、你、你！你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又来了啊？这次是因为什么？
“啧。”
小天尊皱着眉头，剑指拨开断剑，摇光回过神来，连忙收剑入鞘：“对不住，我不是有意为之。”
小天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本尊晓得。”
真傻啊，怎么越看越傻。
“天尊此行所为何事？”摇光礼貌问道。
小天尊却不回答，只是打量那柄剑：“你方才在做什么？”
这话提醒了摇光，他坐直身体，甚至往小天尊那边倾斜了一点，小天尊瞳孔微缩，瞪了他一眼。
摇光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他捧起老祖宗，对小天尊说：“多谢天尊昨日相助，我想知道，昨日天尊是否曾助我修复此剑？昨日入睡之前，它分明已经修好，谁知方才我拔剑，却发现它又断了。”
小天尊却误会了：“莫非这是……为了让我替你修好它而编出的故事？”
“修好”二字一出，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发生在广寒宫正殿的那一幕，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不、不是，”摇光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也没有请你助我的意思，只是想求证一下罢了。若非天尊所为，那便是我梦中的情形了。”
提及昨夜之梦，摇光唇边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自己没有察觉，却被小天尊看到了眼中：
“什么样的梦？”
摇光放下断剑，垂眸低声道：“我梦到了……师尊。”
他露出一个清苦的笑，“梦见师尊在教我练剑。”
没等小天尊说话，他就像想到了什么那样抬眼看来，恳切地补充道：“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恰巧梦到了练剑，并没有存着请天尊助我修剑的心思。”
小天尊：“……”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一边：“本尊才没有你想的那么闲。”
“那天尊此行所为何事？”
小天尊：“……”
这是他第二次问了。小天尊的目光重新回到摇光脸上，发觉他虽然嘴唇干燥开裂，但那双幼鹿般的眼睛却明亮有神。
的确是睡了个好觉的样子。
明明是魔种，为何生了如此纯真的一双眼？
“天尊？”
摇光见小天尊不语，忍不住出声询问。
小天尊为何这样看我？摇光想想，莫不是自己伤势未愈，丑到他了？
虽然在农户仔细清洗了一番，但修行未成的他无法让那些伤痕立即消失，行囊中也并未准备跌打损伤的药物。
“本尊此行……”
小天尊沉吟片刻，又沉吟片刻。
总不能说，是因为看他不停地拔剑收剑拔剑收剑，心下疑惑才过来的吧？
这魔种似乎没听说过“天罚”，也不知道“天罚”会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如实传达回云霄殿？
昨夜殿中事务繁忙，小天尊将堆积如山的卷宗处理完毕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略微休憩，醒来时便在水镜中看到了摇光匪夷所思的行为，一时好奇，心念一动便过来了。
有“天罚”在，摇光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不过是他一念之间便可传送之地。
但这些事……
不知为何，小天尊摇了摇头，勾起嘴角，含糊其辞：“本尊只是，在监视你罢了。”
摇光却不知想到什么，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头说道：“我明白了。有劳师尊，我会安分守己，惜命如金的。”
一句话，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敲敲车壁，唤他：“小兄弟？”
摇光撩开布帘，探头问道：“老伯，发生何事了？”
车夫马鞭指指前方：“不知是发了大水还是异兽作怪，那桥毁了，咱们只能绕道而行。”
摇光望着茫茫大水，问道：“若是绕道，会耽搁多久？”
昨日他没有多想便乘了车，回过神来才后悔，因为骑马定要比乘车快。可惜车夫是车马行的人，不能将马卖给他，他只好请车夫去最近的城镇，只要能买到马就行。
眼看过了河就能买马，却不想遇见这种事。
车夫捋捋胡子，想了想，指着南方说：“若是改道去萝花镇，后晌便可抵达。但不知萝花镇的桥梁可否还在啊……”
“这样如何，”摇光心思转得很快，“我看今日顺风顺水，适宜行船。我付您去萝花镇的银子，老伯您先往那边赶路，若是途中遇见船只，我便改乘船好了。”
如此一来，就算萝花镇的桥也被毁坏，他至少能够过河。
凡人赶路的不便，又让摇光坚定了御剑的决心。想到御剑，他才想起小天尊还在马车里。幸好是他探头出去问的，不然若是被老伯发现车里多了一个人，还不像他一样被吓一跳。
可是当他坐回马车，却发现小天尊已经不见了。他心怀侥幸地捡起老祖宗，小心翼翼地拔出一点点，却又推了回去。
罢了，还是不要看了吧。
摇光笑着摇头：这是在做什么？小天尊人虽好，但你说到底还是他的仇人，不要如此不知廉耻，没有自知之明。
将心比心，若是让他面对害死师尊的人，他是万万做不到像小天尊这样秉公处置的。
远在云霄殿的小天尊在水镜中看到摇光的动作，以及后来那个自嘲的笑，不知为何忽然烦躁起来，转身离开，往大殿去了。
“咴儿！”
摇光听到马嘶声，蓦地心中一突。紧接着，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怎么了？老伯！”
摇光扒住车窗叫道。
“是异兽！小兄弟坐稳了！”
在这个异兽遍地的年代，车马行的鞍鞯与车厢上都绘有仙家法术，能够自动抵御甚至反杀异兽。赶车的虽大多是凡夫俗子，却也多少都有遇上异兽的经验。车夫见怪不怪，赶马疾行，只要不是遇见凫徯那种会飞的异兽，就能甩脱那些被仙家法术伤到的家伙。
事到如今，“异兽”两个字无异于摇光的逆鳞。他掀开布帘往外看，眼中都是怒火。
形容各异的异兽们一波接一波袭来，马车摇摇晃晃向南而行。忽然，车厢竟然离奇地离地悬空，片刻后又哐地一声落到地上。
“糟了！”
车夫咬牙用力挥鞭，摇光心中腾起巨大的恐慌：难道是……
鸟鸣声从车厢上方传来：“凫徯——！”
竟然真的是凫徯！
车夫将车赶得几乎飞起来，而凫徯似乎发现它们抓不起车厢，竟然冲着驾车的马匹飞去。
“走开！”
摇光的雕刻刀从怀中飞出，划过凫徯的翅膀。鲜血喷出，极速前行中的他们被扑了一脸，腥臭无比。
“呸！”
车夫用力抹了把脸，大声问摇光：“你有护身法宝？！”
摇光想说不是，猛然想起“天罚”，顿时燃起希望：“对！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盼望见到小天尊！
早知如此，该留个传音石的……
“凫徯——！”
凫徯尖叫着，再次俯冲而来。马儿受惊，差点把马车带翻。
怎么办，怎么还没人来？！
又是一波异兽来袭，马车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车夫回望一眼，万念俱灰：“阵法坏了……”
苍老的手握着鞭子垂下，不知不觉老泪纵横：“大伙儿都说不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还是被老头子给碰上了，吾命休矣！”
“不会的！老伯你振作一点！”摇光握住车夫的手臂，“一定会有人，不，会有仙尊来救我们的！”
车夫含着泪哈哈一笑：“傻孩子，你当这里是白银镇吗……”
摇光猛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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