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
我叫陈生。
生字是母亲为我命名的，她希望我能在父亲手下活下来。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个嗜酒成性的赌鬼，而母亲，是沉默的代言词。
除了我的名字，似乎家里没有任何事情是她可以做主的。
她确实是个很苦命的女人，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那么的墨守成规，总喜欢蜷缩着手指，抓着围裙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仿佛面对着所有的怨言，她都可以咬紧牙关，将一切吞进肚子里。
有时候我也感觉很奇怪，她那么瘦弱的一个身躯，是怎么能够包裹住一整个我的。
但是时间的列车开的太快了，匆忙的我跌跌撞撞的向前奔跑，我没有时间能够停滞下来，去回想起这一生，不仅是我的一生，还是她的一生。
我的个子在一点点的长大，等到初中的时候足以与父亲并肩，而高中的时候，我也早已高过了他大半个头。
等到酒醉的他再一次将拳头挥向我时，我抬手将他挡住，直到这时，我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我已经有充足的力量与之抗衡。
我想要撑起这个家，想要为那个沉默的，佝偻着身躯的女人撑起一片天。
我是在那一次拳头被我挡住之后，这个男人再也没有再对着我与母亲暴怒，而我日夜在学校和家中奔波，时不时出去打点零工。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这样平稳的度过这一辈子，现在的撑过了，以后结婚，生子，工作，可以与我未来的爱人到大城市去。
可我所向往的一切，就这么突然被打破了。
丁乐和王鹏并不是突然找上我的，或者说，他们早就盯上我了。
虽然高中的压力大，但是我仍然可以勉勉强强的学习，那个时候的我成绩还是可以考上一所较为不错的大学，起码未来，对于我而言，还是充满一片光明前景。
可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也许是我破旧的衣裳让他们有所不满，又或者是我木讷的性格让他们认为我比较好欺负，总之当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出现在我的桌子上时，但放学回家的自行车被扎破了气时，当那肮脏不堪的污水淋上我的头发时，我就知道，我的高中生涯，估计要毁了。
我去告过老师，去报过警，可在那个年代，我们那样的小县城，终究还是有些落后，没有口供，没有人证，没有记录，而一些不痛不痒的惩戒对，他们来说，只是将暴力宣泄在我身上的兴奋剂而已。
家里吗？那只是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地方而已。
所以我屈服了。
我逐渐成了老师眼中与坏学生狼狈为奸，逐渐误入歧途的一个……令他们失望的人罢了。
那段日子怎么说呢？像是有无数的蚕丝包围着我，逐渐将我缠成一个巨大的茧。
犹如行尸走肉的我几乎没有了活着的希望，直到他们再一次找上了我，跟我说，只要我办成一件事情，他们就放过我。
我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我听说了流言，前几天，丁乐喜欢上了火箭班的一个女生，好像叫什么……胡雅诗，但是人家好像有男朋友了。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为什么要把我的痛苦强加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去征求这种几乎不可能再次实现的幻想。
可是当我看到我的母亲，那个总是不怎么爱说话的女人，被一群乱七八糟的社会人士围起来，他们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将那个女人推搡在地上，之前还时不时在她身上比划着，发出那种猥琐的，令人不堪入耳的声音，而那个女人看上去不知所措，她只是沉闷着低着头，将那张灰扑扑的脸埋到了底下，她的脖颈弯曲着，似乎再也抬不起来了，手指不停的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着，似乎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多么奇怪呀，那天明明是个艳阳天，可是我感觉头上的乌云却再也散不开了。
我不是个圣人，又或者说，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
我扑上去扯住了丁乐的衣领，几乎是像疯狗一样撕咬着他。
“你是个畜生吗？你难道没有母亲吗？”
我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在周围的嘲讽的笑声中似乎显得那么的微弱。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大了，我的肩膀可以遮住这个家，我可以给她一片天。
“我同意了，我同意了，不行吗？你放过她，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放过她吧。”
那真的是个令人很不愉快的记忆，总之后来的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他们走，我连高考都没有去参加。
像我这样的人渣，有什么资格去实现自己所希望的一切？
那天，我如丁乐所愿，和王鹏一起将那条小巷附近经常经过的人全部都赶走。
我烂透了，我这么想着。
直到胡雅诗骑着自行车从我所在的那个路口开过去，那是我第一次不是在丁乐的口中，而是真实的见到了她。
很美好的一个女孩，她的眼睛和我所见过的许多女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片纯净，和对这个世界的向往，我的文化水平不高，我只能说，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玻璃珠。
她真的很纯净，像向日葵，像山茶花。
我动摇了，即便我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但我还是想要救救她。
所以我违背了和丁乐的约定，我跑出去想要警告她，可一只手却死死的捂住我，将我拖回了巷子里，紧接着我感到腹部一紧，吃痛的倒在地上。
“乐哥就知道你肯定会叛变，幸好有我盯着你，别想坏事。”
我被他钳制住了手，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王鹏对着我的头就是一击，随后我就昏厥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半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反正那橘黄色的天空映衬着晚霞，那副样子美的惊人，只是我在无暇去关注。
后来王鹏和丁乐确实也没有怎么再找过我了，我一个人离开了这座小县城，去到一个较远的地方，洗碗，洗盘子，扫地，端菜，反正什么事情我都做过，每个月也定时给母亲打钱。等到积蓄较为充足了，又开了一家小餐馆。
后来我遇见了许茹。
他是个贴心温柔的姑娘，她不在意我过去经历了什么，甚至还觉得我是个好人。
好人吗？这个词我确实很久没有听过了，或者说不是没听过，只是很久没有用在我身上罢了。
总之后来我们恋爱，结婚，甚至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孩，我叫她陈念许。
我刚取这个名字的时候，许茹还嘲笑我土，我也只是木讷的笑着，其实这对于我来说，已经算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得的幸福。
我以为我坎坷的一生终于要有着陆点了，可是这艘小破船，终究还是不能到岸。
在念念读初中的时候，她被绑架了。
劫匪要求我的一根手指，女儿和妻子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命，我毫不犹豫的就妥协了。
我是个恶人，但是女儿和妻子是个善人，我不忍心他们受到委屈。我下定决心去报警，可是那一通电话打过来，但那个记忆里尘封已久的名字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可以说是宕机了。
胡雅诗。
后来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许茹明显的生气，但她知道我有我的苦衷，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强迫我，我很感谢她，尽管这件事情当时给了我极大的冲击，但是后来安稳的生活也让我渐渐好了些许。
那几年的生活很安稳，念念逐渐长成一个大姑娘，她听话懂事，和她妈妈的长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段时间我的压力确实也有些大，经常头疼，后来过了几天，当年高中的同学聚会，他们也邀请了我。
我确实很意外，毕竟当时他们看我的眼神，我看王鹏和丁乐没有什么两样。
但我还是去了，在那里我遇到了李楠。
我对他并不是很熟，所以也没有意识到他就是胡雅诗在高中时的对象。
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在那段治疗的过程里我确实也好了很多，但直到后来，或者说是临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当时我被李楠逼到了阳台上，他将当年的事情尽数吐出，我知道他心中的恨，知道他心中的苦，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从高台上跃下的时候，心中最后的念想还是许茹和念念，我想可惜呀，不能看着念念长大成人的模样，也不能陪着许茹白头到老。
还有我的母亲，要难为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
在闭上眼的前一刻，我好像听到了这首歌，像是老天对我最后的垂怜。
儿时母亲哄我睡觉时便是唱着这首歌，而成年之后早已为人父的我也是这么唱给我的女儿。
我这一生，就像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孤儿，居无定所，受人唾弃，即便终于找到了一个所渴求的温暖的家，到最后也只是海市蜃楼。
南柯一梦。
我望着如墨水般漆黑的夜色，我想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终会破见天光，而我所渴望的，也只是希望到了那一天，许茹和念念能不要嫌弃我，或者说，还能认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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