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于林醒而言水到渠成，于燕行止却意料之外的吻。
林醒贴上去，却又没了动静。他的唇干燥起皮，也不怎么柔软，刺得燕行止嘴唇微麻。
燕行止怔愣一瞬，然后反应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门内那些人不由得也被这一声惊到了，那为首的红衣女子嘴唇翕动开合两下，想说的话还是咽下了去，这个人虽然也长的不错，但一看就很不好惹。
林醒的面色本就红得不正常，现下半边脸被打得通红，不消多时就肿起来。他被这一巴掌猛然打醒，却还有些懵，难以置信地看向打他的人。
而燕行止看到他这副无辜的模样，不由得怒火中烧。进门之后，他也遇上了自己的幻象，幻境中，是他作为晏月望的昔日过往。
那些过往和他在手下那里听来的别无二致。只是却始终不觉得真切，他没有记忆回笼的感觉，反而像是在听素不相识之人的生平往事。
过往结束了，他用月神剑破了自己的幻象，然后来找林醒。
在门外拽住林醒手腕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燕行止留下了一丝魔息，因此才能随着气息追踪到这里。
明知道人就在里面，他却在门外纠结了许久，廊道四处挂红的布置，想也知道他的幻境是什么──洞房花烛，无非是情，无非是欲。燕行止怕自己贸然进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脏了眼睛，又怕是自己多管闲事，搅扰了林不睡的好事，惹人怪罪。
没成想，这人很快就自己出来了。出来以后竟然……竟然……！
自己就多余管他。
林醒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半边侧脸火辣辣的疼，他终于弄清楚了当下的形势。
他想缓和气氛，说一句“实在对不住”或是“怎么搞得像是我在非礼你一样”。
调侃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得燕行止冷笑一声，“不眠兄，玩得挺花啊。”
“嗯？”林醒不大明白，顺着他促狭的目光往门里一看──那满屋子的男男女女，长得都算标致，衣着虽不算暴露，却都是一水的红色，红烛燃着，帷幔垂着，林醒自己又是一身标准的新郎官打扮。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是林醒贪心不足，要与他们这一帮子人大婚。
这还解释得清吗？
林醒抹了把脸。解释不清也得解释，想他林醒一世英名，连姑娘小伙的手都没拉过，怎么能叫人这样误会？叫NPC误会也是可耻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燕行止语气淡淡：“我想什么了？”
“这是幻境，你知道的。”
“幻境，幻的是你心中所想。”
“……我真不喜欢他们，也不想让他们来，是他们自己凑上来的。”
“萍水相逢而已，不眠兄喜欢谁，不需要告诉在下。”
林醒头一次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这样苍白无力，却又心下一动：“你吃醋了？”
燕行止面无表情地看他。
那双眼睛瞳仁极黑，边缘泛起一圈红，他不笑的时候，总有些上位者的傲慢冷淡，看得林醒心下一怵，又不敢开他的玩笑了。
他伸手轻轻拍上燕行止肩膀，见人没再把他手打下去，不由得松口气：“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随即又问：“你的幻境是怎么破的？”
燕行止果真配合着转移了话题，只是语气仍然淡淡：“月神剑。”
林醒点点头：“砍谁？”
燕行止提剑步入屋内，绯红色彩映上森冷剑光依旧不能使铁器温暖。
“全砍了。”说罢，竟然立刻起手，刀光剑影，毫不留情。
那些方才还缠着林醒的人，被月神剑划过后，一个个消失不见。
最后，燕行止一剑挑落房梁上垂落的挂红。
红绸碎片纷纷洒洒地扬起，落了燕行止满身。他在这满屋子的飘红中再出一剑，斩碎了桌上的铜镜。
铜镜碎裂，幻境，破了。
林醒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忘了言语，连呼吸都慢了。周遭的景色迅速暗淡下去，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扇门。
一片黑暗中，林醒想，等他回去以后，一定要让设定组给燕行止设计一套红衣，就算正剧里没机会穿，出个副本番外也行啊。
方才林醒问系统，是否可以打碎幻境，系统否定了。却原来，不是这幻境破不得，只是他道行不够深。
只要意志足够坚定，人可以保证自己不被幻境迷象所影响，却不能决定其他人是否受幻境迷惑。但是燕行止却能破了他的幻境。这是否意味着……
林醒将他从系统那得知的告诉给燕行止，当然掩去了系统的存在。
“你知道的很多。”燕行止道。
现在的林醒说不出来百晓生那套一听就是胡扯的说辞了。他在想着要怎么找一个合理些的解释。
燕行止却不再追问，只告诉他：“美梦破碎，自然就会醒来。”
“想要破境，我们需要先进入到他们的幻境里。”林醒轻轻眯起眼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燕行止捏起他的手腕。“因为这个。”
林醒这才发现，在他的左手手腕上，浮动着一圈浅淡透明的细线。那线极细，不仔细分辨根本瞧不出，摸上去却又散了，不管不碰它，过一会又重新聚在腕上。原来那不是线，而是一缕汇集的真气。
林醒惊喜地看他：“你给所有人都留了这个？”
燕行止摇摇头：“没有。”
“那就难办了，要怎么找到他们？”
燕行止蹙眉思索一阵：“如果不能分而治之，那就一起打破，或者……”他看向林醒。
林醒接住他的目光，补上了后半句：“或者找到幻境的源头，从根源处彻底斩断。”
他们距离真正的危险只有一扇门的距离，门这头是黑暗的廊道，幻境已破，这里黑暗却安全。而门那头，是步步险境，九死一生。
燕行止要做的，是走出画境，直面画外那间石室内充斥着的狂野生灵和地底魔物。他还要揪出那其中隐藏着的复生后的九重幻境，不仅如此，他要彻底消灭它。
而这些本不应该一个大反派去做。
也许，只是也许：如果没有情节设定，这条路，这场江湖，让他自己去走，不会走出那样毁天灭地、万人唾骂的结局。
燕行止伸手召来那柄竹伞，食中两指轻轻敲击伞柄底部，“咔哒”一声轻响，从伞柄当中抽出一柄细长如尖刺的剑。
林醒看着，并没有很意外。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差点让这人给削了，那时明明没看到他的剑，却有磅礴剑气，林醒便猜测他的剑一定随身带着，且不轻易示人。
燕行止抽剑后又还入伞柄，演示后向他身前一递，“你在这等着。”
林醒接过来，试按两下伞中的机窍，落落一笑：“怎么，怕我死了？”
他伸手摸摸剑刃，很薄，也很利，“放心，我要是不小心死了，还会再来找你的。”
林醒语气轻松，丝毫不觉得把死挂在嘴边有什么晦气，燕行止却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这是个游戏，不知道自己是NPC，不知道林醒是玩家，他只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知道阴阳注定两隔，所以这是多么荒诞的一句话。
但是他又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一样，他不是醒来后围绕在自己身边惟命是从的下属，不是被自己遗忘了昔日血海深仇的故人，他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仍然愿意与他同行，他也许真的死过，但他也真的又找到了他。
燕行止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无声轻叹，“走吧。”
在他距离跨过那扇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林醒突然开口：“你这伞有名字吗？”
燕行止抬出的脚步稍顿，“没有。”
“那我给你取了。”
燕行止略略侧过头看他。
林醒看着他言笑晏晏：“叫非白怎么样？”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他不愿意用单纯的正反派去定义这个人。
燕行止道一声“随便”，继续方才停顿下的脚步。
画境之外，不出所料的混乱，堪称群魔乱舞。
这一间小小的石室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已经出现坍塌的迹象。
石室入口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棵巨大树木，树冠向上伸出洞口，他们在洞中看不见全貌，而根须四处延伸，遍布石室各处。
燕行止几步助力后凌空而起，一步步踏上不知名植物的硕大根茎，顺着长势向上奔腾，行至中心处后将真气汇聚在脚上，一脚蹬穿了树干。
林醒知道自己帮不上他，全力自保的同时寻找着九重幻境的位置。
一片混乱中，林醒率先看到那根依附在巨树根系间吸收养分的枯藤，它与先前所见并无不同，可以说是毫不起眼，任谁也不会将它这副衰败模样与华丽的幻境联想在一起。
林醒大喊一声：“在根底！”
燕行止顺着他的提醒找到了九重幻境所在。
月神剑无坚不摧，而那不过是一截细弱的干枯树藤，竟然也坚韧无比。两两相撞之时，竟分不出高下。
九重幻境，幻生九重，浴火重生后的它，不止会放大情绪、唤起人心中的欲念，它就是幻境本身。
在月神剑砍上九重幻境的同时，周遭的景象飞速变化。时而庙堂高座，万人敬仰；时而贝阙珠宫，堆金积玉；时而花前月下，美人在怀……
幻境变幻无穷，分不清那是九重幻境曾经吞噬过还是营造过的人间欲念。
燕行止却只有一剑。
一剑可破万念，一剑可诛尽妖邪。
枯藤木喀喀作响，在即将断裂的边缘。
破境的那一刻，剑下藤蔓也变化无端。月神剑在一瞬间斩破了女鬼妖娆，斩破了佛道金身，斩破了剑宗一战，亦斩破了六道飞升，轮回不断。
那是门内众人不断闪现的欲念，他人的**和心魔，从中可窥见一斑。
九重幻境发出一声哀啸，在神剑之下寸寸碎裂，继而羽化成灰，彻底消失不见。
燕行止看着幻境碎片一点点剥落，神情不明。
而他伫立幻光下的身影，在他人眼中宛若孤寂神明。
林醒想，如果不是他当初执意要求加入的悲惨过往和黑化情节，以燕行止的品貌气节和能力，这样的人，合该天生做男主的。而自己多少有些不是东西了，他明明说了不抱人大腿凡事靠自己的，却在关键时刻，总是要指望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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