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姜芨在水滴滴落的声音里等着傅堪的回答,每过一秒内心的羞耻程度就多加一分。
她以为小说主角都会喜欢这种情深意切的中二语录的,她还特意说得声情并茂。
但看来傅堪不是。
打破僵局的是一道漫长而低沉的肠鸣。
她突然闻到了一缕诡异的焦香。像是某种肉类经过炭烤后发出的气味,几乎能听见油脂在空气中不停爆炸跳跃的声音。
生怕是错觉,谢姜芨胡乱搓了好几下脸,那食物的香气仍旧萦绕不散。
那香味离她不远,似乎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恭喜宿主,主线剧情已开启:关键剧情点一——运送夜啼郎。请将货物送至指定地点,探索婴儿入菜背后的秘密,完成后可获得剧情碎片和流通货币。】
【注意!不要暴露身份,请向男主隐瞒他的身世,并定期利用心血为他解毒,增加好感。】
【攻略男主为第一要务,请宿主务必小心再小心。】
播报完毕,一道蓝色的烟雾环绕眼前,随后呈现箭头的样子,指向了山洞的尽头。
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尽头处散发着香气的包裹金光灿烂。
正要起身,傅堪立刻敏捷地睁开眼,空洞的双眼瞬间朝她转了过来,冷声道:“去哪?”
“……我很饿,”她牙疼地看了他一眼,“想找些东西吃。”
他似乎没有闻到那食物的香味,不置可否地将身子转了回去,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谢姜芨:“……”
她是面对着他倒着往后走的——一是怕这精神不稳定的攻略对象跑了,二是怕他突然来个什么背后袭击。
自从她骗他说两人是夫妻后,他就一直沉默相对,看不出所思所想。
越往山洞深处越黑,时不时有水珠滴在她的脸上。阳光也被阻隔,她无奈转回身,要很仔细才能辨认前路。
那包裹被指使烟雾覆盖,十分显眼,它被用绣花精细的丝绸妥帖地包着,密不透风,即便如此,香味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内里钻出来。
上面缝着一张纸条,潮湿泛黄,上书“送至……南海……事毕……有赏……”
光线昏暗,那字被水渍晕染得十分模糊,正当她把脸贴到纸条上打算看个清楚的时候,“叮”的一声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考,消失已久的系统再次出现。
【道具已升级。宿主的外衣可以预防自然灾害的侵袭,可避免酸雨腐蚀、热雪消融等情况,暂不具有防寒防火功效。】
【请宿主特别注意:天气情况多变,请即使根据气象增减衣物。请宿主小心。】
系统的话像是谜语,毫无上下文可以关联,播报完毕,她眼前突然闪了一道淡蓝色的烟雾。
烟雾缭绕,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一圈。
送货?气象?婴儿?天灾?
谢姜芨看着烟雾消失,感觉身上污秽的陡然变轻,颜色减淡,像是笼了一层细纱。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食盒上。
那股香味仍然萦绕鼻尖,徘徊不去。
她揭下了纸条,折好放进袖子里,打开食盒,里面赫然盛着一碗笋肉蒸饺,隔板下甚至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
饺子汤香气扑鼻,旁边的小碟子中盛着蛋丝和榨菜。
她漠然地看着面前充满诱惑的美食,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傻子耍。
荒郊野岭,蒸饺、汤,甚至还冒着热气——这可能吗?
她正欲将包裹重新包上,一个冷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劝你别碰。”
傅堪从走进来,竟将洞外的阳光一并带了进来。
冬日初晨,暖金色的阳光披在他身上,在地上落下一块又一块的斑斓光影。
逆光消失,阴影投下,在他本就锋利的轮廓外渡了一层柔和的光线。
他大发慈悲地开口:“这是什么?”
谢姜芨神色古怪地回答道:“蒸饺。”
他不会可怜到连蒸饺都没吃过吧?
傅堪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手,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通过光照,可以隐约看见袖袍下嶙峋的腕骨。
白幕落下,谢姜芨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被敲击似的酥麻,那让人魂牵梦萦的香味顿时消失,密密麻麻的阴冷感从指尖窜到肺腑。
她僵硬地低头看去,那一笼热气腾腾的蒸饺已然变了模样——分明就是一具婴儿尸体。
那外层如水般的丝绸,是婴儿身上的襁褓。
“这什么……”
被短暂迷惑的神思兀地清醒过来,她刚一松手,一声尖利刺耳的尖叫从山洞的尽头传来,紧接着就是婴儿撼天动地的哭号。
大地颤抖,迅速龟裂,洞外的枝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无数落叶如雨般落下席卷而来,停在枝头的麻雀相继飞散。
哭声此消彼长,像是有千百万人一同号哭,谢姜芨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暖意蔓延至骨头,傅堪冷硬的声音直接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凝神,静心。”
如鼓的心跳一点点地安静下来,手背却传来了黏腻的触感。
谢姜芨睁开颤抖的眼皮,周围的一切幻想尽数消散,她这才发现,有一个人在她的对面,维持一个捧着东西的姿势。
那人面目全非,脸部融化得七零八落,没有人样。半截身子被扯断,只残留着几根断裂的白骨。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她,四周有几丝皮肉悬垂,血肉模糊,随着细细的阴风微微晃动。
谢姜芨不敢置信地低头。
他腐烂的速度非常快,血肉像是被高温炼制过,形成一半液体一半固体的局面,凝结的血块因为阳光的照射融化,豆腐渣似的往下掉。
周围有几潭积水,大概是大雨过后留下的,散发着阵阵恶臭。
谢姜芨有种错觉,仿佛只要碰到那潭水,她的身体也会像这具尸体一样立刻融化。
她瞬间抽回手,骷髅的断裂的手承担不住食盒的重量,婴儿重重倒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熟悉的呕吐感再度袭来,她的胃里已经无物可吐了。
傅堪突然开口:“听闻最近世间盛行一种菜肴,可以幻化出任何食者想之物的样子、味道,饱腹感极强,食之后也极易上瘾……果真如此。”
谢姜芨刚想抬头,却感觉似乎有一股阴毒的视线寸步不移地黏在了她身上。她下意识地向傅堪看去,后者早已挪开了视线,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婴儿它闭着眼睛,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安详得就像是睡着了。
这就是她的任务物品,夜啼郎。
把如此恐怖的物品运输到南海,靠她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谢姜芨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重复了三遍系统的话,撑起虚脱的身体,快步追上了他:“傅——傅二狗!”
傅堪的脚步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他完美无缺的表情再次出现裂痕,看起来对自己的新名字十分不满:“你叫我什么?”
他无声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捅个对穿。
看小说和真的活在小说里果然不一样,她看女主和冷若冰霜的男主搭话不会觉得有什么,而自己这么做,好像有点像在找死。
“……你怎么把自己名字也忘了,”谢姜芨语气艰难地打破沉寂,“看这个。”
她将纸条拿出来,傅堪没有伸手接。她这才想起来这厮看不见,立刻给自己找补:“我给你念。”
如鼓的心跳渐渐平息,像是被巨大的车轮碾过。
傅堪身形高大,又逆光站着,神色晦暗不清,看不出悲喜。
“……若是能把这个送往南海,拿到的赏钱肯定能给你治好病,”她一边胡诌着,一边抬眼看他,“我们一起离开吧?”
若是傅堪能看见,必能看见她笑意下不加掩饰的试探。
可惜他没有。
傅堪听着她说话,在细密的话中捕捉她脉搏跳动的声音。
女孩的声音明亮,语气真挚,像是真心在为他着想,表演得完美无缺。
他这么想着,突然笑了,但那笑是冷的。
他伸手用力一拉,谢姜芨反应不及,一头撞在他肩膀上。
傅堪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急转而下,轻轻一勾,她胡乱系好的衣带瞬间散开,寒风见缝插针地侵入。
谢姜芨立马屏住了呼吸,浑身发麻。
刚听说是夫妻,这小子就急着……?
傅堪的手已经撩开了她的外袍。
“系统,”谢姜芨感受他的手指在她腰间游走,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好像已经攻略成功了。”
系统没有回答,大概是CPU烧了。
“你穿的是男人的衣服,为什么?”
傅堪的手此时停止了动作,他微微抬起头,是和她对视的姿势。黑暗中,他失神的双眼中含着淡淡的暖光,十分宁静,谢姜芨竟走神地想起了冬夜里深沉平静的湖面。
如果湖面能在旭日暖阳下闪光,那一定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她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儿身在外行动多有不便,我一直习惯穿男装。”
听了这话,傅堪点头,合拢她的外袍,指尖打了几个旋,妥帖地将她的衣带系好。
他应该是中了某种药石无医的剧毒,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解,也只有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她也在拿这个事情来威胁他。
他们也不可能是什么夫妻。
傅堪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团稀薄的烟雾在他手心聚集又消散,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命令化为长剑。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办法出去,其他的我可以慢慢向你解释。在此之前——”
她胆大包天地抓住他的手腕,那团烟雾瞬间消散。
女孩的掌心干燥冰冷,艰难地捧住他的左手,声线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
“我来当你的眼睛。”
“依靠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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