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又爬起来坐好,打起精神应付......哦不,对付......也不对,总之就是无所事事地将目光落到角落里那桶冰上,等着他这不可捉摸的师弟开口。
可直到那上头高高摞起的一层冰块化得看不见,也没能等到。
云闲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带着鼻音道:“师弟,你有话要同我讲么?没有的话,我想睡了。”
“你倒是在哪都能安然入睡,不管是在高塔之上,还是在别人的马车里。”
卞锦钊抱着手臂一动不动,脸色好像比角落那桶冰,更冷。
云闲撇了撇嘴,他不过是探案时在密檐塔上打了个盹,这都过去多久了,二师弟怎么还揪着不放,脑子里怕是除了修炼一事之外,装的尽是他的错处罢。
“师弟到底想说甚么?”
“你太容易轻信他人了。”
“是师弟太多疑了罢,惊尘好心给小枫解毒,还将马车让给我,若这样还不算好人,那天底下该是没有好人了才对。”
“惊尘?”卞锦钊敏锐得简直像西北狼嗅到羊味,一侧头,射出的目光和接下来的话语一般犀利直白,令人难堪,“谁准你这样叫他,叫得这样亲密,你是他的甚么人?”
云闲一下子涨红了脸,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嗫嚅道:“他...他要我这样叫他。”
云闲脸还烫着,他感觉到二师弟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于是微微垂眸,使劲盯着自己的手心,盯得都快不认得自己的手了,才听他道:“人总是有目的的,哪有人毫无所图地对别人好。”
这声音仿若一声叹息。
云闲抬眸,眼里满是不赞同:“可是你对我好,你图我什么呢?我身上有什么可谋取的?我对你好,我也不图你什么嘛。”
说罢,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卞锦钊的目光一下子变了,仿佛方才的话是一瓢温水,泼出来被坏天气冻成了不预期的冰锥,阴差阳错地戳破了这匹“牧羊犬”长久的伪装,使他露出真实的兽性,和那属于西北狼的目光——或许卞锦钊根本没有费心伪装,只是他一厢情愿地沉溺在“牧羊犬”营造的安宁假象里,无法自拔。
卞锦钊微微仰着下巴,露骨的目光自他下瞥的眼角中滑出来,黏糊糊地滑过云闲的脸,滑过他的身子,让他极不适应,有种被扒光的感觉。最后那目光复又抬起,直直撞进他的眼中——
那眼底不再漆黑一片,而是翻滚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唇角蓦地一烫,是卞锦钊抬手捻过,他不再答前半句,只问:“师兄当真对我毫无所图?”
云闲蹙起眉头,认真想了想,诚实道:“好罢,还是有所图的。”
卞锦钊真是怪,闻言竟微微笑了下,仿佛被人图谋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
他靠近了些,眼睛睁大了些,声音放软了些,带点哄诱的味道问:“师兄图我什么?”
云闲一脸认真道:“我图个不挂。”
这话没头没脑的,可但凡是苍岑派弟子都晓得,“不挂”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头,所蕴含的,痛彻心扉的教训。
虽说苍岑派一贯放养弟子,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养出来的弟子,一个个性格都自由生长得奇形怪状的。但话又说回来,该教的法决剑术都会教,还有不定期的考核。
苍岑派的考核,不需要你拿多高的分,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挂。你今儿挂了考核,明儿绛云就来挂你,将你挂在苍岑派最高最惹眼的山头,让你上天,和日月比肩,接受苍岑派众人和万物的景仰。
任枫贪玩,挂过一回,下回便考了全派第二,直戳卞锦钊的屁股,可见绛云这一招的厉害。
云闲扪心自问,每次考核之前,他都会怀着对考核的敬畏之心,对二师弟比平时更好一点。无他,卞锦钊,又名苍岑派考神,又名人形标准答案,又名榜首钉子户,这现成的强壮大腿,谁能忍住不抱一抱啊。
卞锦钊:......
摔帘而去。
云闲耸耸肩,安慰自己道:“看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啊,学霸就是不会理解我们学渣对于挂考核的害怕嘛。”
......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云闲坐着玄虚阁的豪华大马车,其实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借着大家暂时休整,他也爬了下来。
“师兄,你怎么下来了?”任枫过来搀他,随后露出了然的表情,悄声道,“是不是想解手了?”
说着便要上手抱他。
“不是,”云闲推他,“你一边坐着去,我自己能走。”
说是能走,可待右腿触地,钻心的疼痛还是令他变了脸色。
“师兄就不要逞强了,腿伤恶化了可不好。”
越是这样说,云闲便越是要自己走,好像脑后突然长了根反骨,令他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
云闲推开他,自己单腿跳着往前走,他觉得自己是一根倔强的弹簧,带一身浩然正气,身残志不残。
殊不知,在任枫眼里,云闲蹦蹦跳跳的,像只可爱的兔子。
他这师兄老是拘泥于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怕管不住那些闹腾的师弟们,时常故作老成......虽然说也没有达到过他想要的效果,但这样活泼的样子还是太少见了。
任枫笑着缀在他身后,怕他摔着,时刻准备去捞他一把。
“云美人,你怎么下来了?”
玄虚阁的弟子团坐于树荫下,远远看着像朵凝住的落地白云,见到他,那团云才流动起来,沸腾起来。
“你想要什么咱给你送上去,不必如此折腾。”
“来来来,坐我腿...不是,那个坐我这,我这凉快。”说出这句话的人快要被其他人谴责的目光射穿。
云闲笑了笑:“不麻烦大家,我就是坐太久了,下来走动走动。”
方下巴弟子被那笑晃到,红着脸挠头:“云美人就是不一样哈,腿伤了还亲自下来走动。”
其他弟子鄙夷他这样拍马屁,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拍到,纷纷怼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
众人看着云闲在树荫下老神在在地支了口锅,生了火,猜想云美人是要展示一手他的炼丹之术。
这回单眼皮弟子率先拍到马屁:“铁锅炼丹,好别致,好喜欢,不愧是云美人。”
但云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听见。
当看到他将任枫给他拿来的各种食材往锅里撂,众人猜测:“莫不是食全大补丹?还用葱姜蒜调味,好贴心。”
直到一锅鲜汤出炉,众人才停止欺骗自己:他......竟真是在做饭!
云闲见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傻样,开玩笑道:“怎么了?第一次见别人做饭嘛。”
众人: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完整的做饭过程。
窄下巴弟子省悟道:“原来,苍岑派弟子是不辟谷的么?”
云闲一愣,随即发现不对劲:“你们辟谷的话,那马车上的糕是怎么回事啊?”
窄下巴弟子疑惑道:“马车上还有糕吗?不应该啊,玄虚阁弟子是不吃的.......”
“咳咳。”
云闲好像即将要触摸到真相的一角,被一阵咳嗽声打断,抬眸一看,是纪惊尘,手里拿着根长长的木头,顶部磨得光滑平整。
“给你削了根拐杖,不要嫌弃。”
云闲眼睛一亮,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
“没事。”纪惊尘微微笑了笑,挨着他坐下。
云闲轻轻抚摸着那木拐,一股暖流在心口流淌:怎么会有这样贴心的人。
云闲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于是起身盛了满满一碗汤递给纪惊尘。
他不晓得,玄虚阁所修之道特殊,需定期辟谷保持体内洁净。而玄虚阁中,又以掌门之子纪惊尘所修之道最为特殊,辟谷之术自他筑基之日起,已坚持到现在。其他弟子的辟谷之术断了便断了,重新继续即可。他的辟谷之术一断,修为也会随之受到影响。
纪惊尘倾身接过,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云闲,又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修为倒退汤,仰头闷了。
喝完斯文地擦了擦嘴:“好喝。”
众人看着都肉疼:这一碗下去,一年白干。
恩将仇报啊恩将仇报。
云闲:“真的吗?!”
纪惊尘点头:“真的,大家都想喝呢,分点给他们尝尝吧。”
众人:......师兄淋过雨,所以要撕碎大伙的伞么。
虽说所修之道不同,此举不影响他们原本的修为,却也实实在在的不益于他们修炼。
云闲又盛了好几碗出来,含唇不语,目光殷殷地望着他们。那小模样,任谁看了,铁石心肠也得化为绕指柔。
待众人回过神来,手里都已接下一碗。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众人心中悲叹,齐齐举碗,似乎下一秒便要摔碗起义......
“好...好喝!”
“世间竟有此等美味!”
“所以不是我太久没吃饭了,是当真好喝的是吧?”
“错怪你了纪师兄。”
还有几名玄虚阁弟子恨不得将碗都舔干净。
任枫叼着一根狗尾草坐在一旁,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嗤笑道:“瞧你们那一个个仿佛要英勇就义的模样,我师兄的厨艺乃天下一绝,能吃上是你们的福气。”除了做的点心太甜之外......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也无人置喙,大伙都被云美人用一碗汤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忙着问“能续碗么?”
云闲莞尔:“当然可以,我再做一点。”
众人捂住心口:完蛋,被俘虏了......
在平等地喂饱每一个人后,云闲问任枫:“你有没有看见锦钊啊?”
任枫四下张望一圈,遥遥一指:“喏,那尊大佛。”
云闲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
“在那棵大树上。”任枫见他目露迷茫,提示道。
云闲定睛一看,只见百米开外的一颗参天大树上,卞锦钊抱臂靠坐在其中一枝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树遮天蔽日的,他置身其间,好似蜉蝣误入沧海之中。
这头两派其乐融融,那头一人居高望远。
云闲心里不是滋味。
那天卞锦钊的摔帘一举,单方面拉开了和云闲冷战的序幕。
都已经不是拿不拿正眼瞧他的问题,是压根就不看他,将他视若空气一般。
卞锦钊本来性格就冷,任枫曾同云闲抱怨:“有二师兄的暑天真凉快啊,整日挨他的冷眼,看他的冷脸,贴他的冷屁股就行。”
云闲心下好笑,但没觉得那么夸张,且他身负使师兄弟亲睦的重担,当下摆起大师兄的架子道:“锦钊只是话少,瞧着面冷,实际心热,你不要错怪他。”
今日云闲和任枫调了个个,才知他所言非虚,倒是自己错怪他了。
卞锦钊,竟还可以更冷,真不愧是夏日神器,冻人三尺,在火烧火燎的八月给他一种如至冰窖的错觉。
云闲收回目光,将任枫嘴里的狗尾草拿掉:“你去叫他下来吃饭。”
任枫:“我可不去,我这会儿不热,不需要降温。况且,他从来都不听我的,师兄说话管用,为何不自己去呢?”
云闲垂眸不语。
风摇影动,有块光斑斜斜印在云闲唇上,那两瓣殷红欲滴的朱樱,任枫盯了半晌,盯得他口干舌燥的,才见那樱唇微微动了动,他能看见里头粉嫩的舌尖轻轻抵在齿间,而后那唇很苦恼地抿紧了。
任枫有些失望,视线无意识上移,浑身倏地一震——
“你在看什么?”云闲蹙眉,声音沉下来。他觉得最近自己两个师弟的眼神都怪怪的。
任枫眨眨眼:完了,偷看大师兄被抓个正着。
在云闲生气之前,他急中生智道:“师兄牙齿上有菜叶。”
闻言,云闲一把捂住嘴,两抹绯红渐渐从雪白的面颊上透出来,难为情地舔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汤都分给别人了,他自己压根就没有喝嘛,哪来的菜叶?
待他转头一看,哪里还有任枫的身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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